来禄最熟悉谢原的性子,听出不悦之意,再不多作思虑,快步迎上去。
    岁安看着谢原行至屏风后,默许来禄更衣,慢慢坐回妆台前,心不在焉的拿起梳子梳头。
    难道他因昨夜的事生气了?
    屏风后,谢原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想,既来了月事,还是叫她歇着吧。
    此情此景,朔月实在没忍住瞪阿松一眼:看看你干的好事!
    新婚第一日,夫妻二人这般生疏,连更衣都不叫人碰,往后还怎么过日子!?
    阿松也不狡辩,走到岁安身边:“奴婢替女郎更衣梳洗吧。”
    岁安点了点头,将梳子交给阿松。
    于是,夫妻二人互不干扰,各忙各的,穿戴整齐后走出西苑,谢府留下的马车已等在门口。
    时辰尚早,他们得赶回府中敬茶,拜见家中长辈,与姊妹打照面。
    正当岁安思考着回去的路上要说些什么打破这个古怪氛围时,就见来禄积极地牵来了谢原的:“郎君请上马。”
    谢原出行多骑马,这马也是昨日迎亲用过的,此刻脑门上还挂着一朵大彩球。
    他手接过缰绳,才想起自己已不是独身,转头看向岁安,又扫一眼她的近身侍女,一个,两个,三个。
    谢原当机立断——太挤,还是骑马吧。
    他翻身上马,牵着缰绳对岁安道:“今日起得早,你若困顿,还能在车上睡会儿。”
    他不乘车。
    岁安得到答案,心中略有些失落,又有些不安。
    只因新婚夜被她糊涂睡过去,别说叫她碰,连同乘都不要了吗?
    朔月二瞪阿松:你看看!夫人上车,郎君连扶都不扶,新婚夫妻啊,感情就这么破裂了!
    阿松避开朔月的眼神,硬着头皮道:“夫人请上车。”
    岁安又看一眼谢原,他已策马行至车前领路,只好收回目光,提摆登车。
    去谢府的路上,车内安安静静,无人说话。
    岁安两手交握放在身前,指甲一下一下抠着,早间的疑问,此刻有了些变化。
    昨夜朔月等人的确没有叫醒她,谢原也没有啊。
    岁安近来其实睡得不大好,若谢原真的怒不可遏,但凡昨晚有一点点大动作,她都会立刻醒来。
    可他只是安安静静睡下,没有一点打扰她的意思。
    真的只是因为生气吗?
    岁安想了一路,思绪像一张蛛网,横竖交织着所有线索,直至马车停在谢府门口,谢原的声音从外传来,才稍稍收势。
    未免下车时等不到郎君来扶令夫人尴尬,朔月等人飞快下车,先行将岁安扶下车。
    另一边,下了马打算去接岁安的谢原见状,扯了扯嘴角。
    罢了,她们都是跟随岁安多年的人,自然比他更仔细周到。
    来禄早已报过信,很快有人出来迎。
    “大嫂!”熟悉的声音从府门后传来,谢宝珊一身黄白长裙,都不用人教她改口,已热情的蹦了出来:“你们终于回来了!”
    谢原把马丢给小厮,行至岁安身边,“你怎么在这?”
    谢宝珊“哼”了一声,何止是她,昨夜从西苑回来,大伯母便给各院传了话,今早大郎与长媳将从西苑归府敬茶见长辈,让各院莫要耽误时辰迟来。
    长媳如此背景,试问谁敢拿乔?
    天刚亮时,谢宝珊就被母亲从床上铲起来穿衣洗漱了,出了院子,府中全是在为迎接长媳做准备。
    “大嫂,快进去吧!”
    这丫头,改口倒是改的溜,谢原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岁安,神色微怔。
    她看起来不大好,察觉他看过去,又立刻松开表情,可那心神不定之态终究难以掩藏。
    “怎么了?身上不舒服?”谢原低声问。
    岁安迎上谢原的目光,却问:“是要见全部长辈和姊妹吗?”
    谢原扫一眼她下腹位置,说:“理论是这样,但若……”
    一只白嫩嫩的手伸到了面前,谢原下半句话卡在了喉头——但若你不适,也可以在见过父母后先休息,等无碍了再去各房拜见。
    他顺着这只手望向岁安,她张白生生的小脸上只传达了一个意思:牵。
    谢原笑了一下,顺从的牵上她的手,可碰到的瞬间,只有熟悉的冰凉感。
    昨日她出门时,他握住的也是这么只凉手。
    谢原眉梢轻挑,什么都没说,牵了岁安的手,温热的指腹在她手背与指尖轻轻搓揉升温。
    谢宝珊倏地瞪大眼睛,满脸“这是我一个小小少女可以看的吗”的惊喜与震惊,转头就往府里跑。
    都出来看!
    阿兄成亲之后变得好腻哦!
    谢原对着谢宝珊的背影摇摇头,牵着岁安进门。
    岁安落后他小半步,脸上是一闪而逝的小雀跃——主动果然是化解矛盾的利器,要多加练习,融会贯通才好。
    但一想到稍后要面对的阵仗,她又笑不出来了。
    ……
    和岁安所想的一样,新妇入门,阖府惊动,还没走进正堂,已闻内里笑声不断,皆是夸赞谢原有福气的客气话。
    她拎拎神,随谢原一道入内,不知谁提醒了句“来了”,堂中说话声顿时小了,一双双眼睛尽往那新鲜出炉的长媳身上瞄。
    不得不说,撇开出身背景,岁安的确是个美人胚子,七分俏父,一双水汪汪的杏眸却像极了其母。
    靖安生长公主名声霸道,少有和颜悦色之时,以至于岁安温柔带笑的露出酷似其母风情时,会让人直觉受宠若惊。
    “新妇向公婆敬茶。”
    奴仆端来茶盏,岁安跪下,双手捧过递给谢父。
    谢世知含笑接过,飞快饮下温茶,立马从身上摸出个大红包来:“愿你与元一相知相敬,白头到老。”
    岁安应声,接过红包递给朔月,又换婆母。
    孙氏直接打破了世俗人对婆母的刻板印象,饮茶后亲自将岁安扶起,一枚更厚更沉的红包塞进她手里,亲切又温柔的说:“往后元一欺负你,你只管同我讲,我打他!”
    谢原好笑,在后面拉长调子:“母亲——”
    孙氏瞪他一眼——别打岔!
    而后望向岁安,迅速切回亲切笑脸:“听闻你从前居北山,这谢府里短了什么或是哪里不习惯,你告诉母亲,母亲来安排。”
    谢世知“啧”了一声,只道孩子们这两日都劳苦,这些交代关怀不急于一时。
    此话一出,其他三房终于找到了发声机会。
    最先开口的是五房全氏,也是谢宝珊的生母:“大郎媳妇儿是摊上了个绝世好婆婆,咱们谢家里头,唯大嫂子为人最亲和;话说回来,也合该大嫂子有福气,得了这么个俏生生的媳妇儿!”
    岁安看了眼孙氏,孙氏引荐:“这是你五婶。”
    岁安向全氏见礼:“见过五婶婶。”
    全氏连忙摆手,恨不得也亲自起来扶一把,谢宝珊的事,让全氏很是高兴一阵子,得知北山与谢府的婚事,她是最高兴的。
    二房的郑氏也开口了:“就是就是,大朗媳妇儿,往后在家里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孙氏:“这是你二婶婶。”
    岁安再次见礼。
    谢原还有两个姑姑,早年出嫁,今日不在,在座长辈,便只剩至今独身的六叔谢世狄了。
    谢世狄自岁安进门起便含笑打量着她,这会儿终于轮到他,谢世狄二话不说,直接甩出个全场最厚的红包。
    二房和五房看直了眼。
    这是包了多少啊!?
    只见谢世狄“啪”的一下打开扇子,摇出风流倜傥的姿态,伸出一只手虚点她两下:“这是六叔对你最诚挚的祝福,不过呢,希望你永远用不上。”
    好神秘的礼物喔。
    岁安刚生好奇,一只手已从她手中拿过那个丰厚的礼包,岁安两手一空,转头看去,就见谢原将礼包丢给来禄,一脸戒备:“多谢六叔。”
    谢世狄挑眉:“我说给你的吗?你,没有。”而后看向岁安,切换慈祥笑容:“大朗媳妇儿,记得拿回来收好啊。”
    岁安方才被谢世狄的红包吸引了注意力,这会儿看向谢世狄的脸,忽然一愣。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六叔?
    “好了。”谢世知开口:“长辈都已见过,唯剩你们祖父昨夜伴驾入宫,尚未归来,你二人先回院中休息,养足精神,待祖父回府时再行拜见即可。”
    其他人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岁安初来乍到,只管乖乖听话,跟谢原回房。
    第一脚踏入谢原的院子,便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迎面而来。
    世家高门,选宅一看风水,二看风雅,有时一处状似无意的摆放,其实暗含玄机。
    谢原的院子,入眼的第一感觉是简单敞亮,没有郁郁绿木遍布,也没有嶙峋怪石堆砌,花墙绕院,雕山川河流作饰,便在此处绕出一方干净天地。
    顺着入院的引水拱桥看进去,阔砖缓阶,楼阁巍然,左右连廊绕后舍,简单明了。
    院中一株古木点缀处铺一片细石平底,架木台,人木桩,应当作练武之用;浅流拐角处辟出一块三角地,砌矮石拦挡,垂柳临水,像是闲暇时的去处。
    真是明明白白,一眼就能看到头。
    岁安眸光流转,每一眼都慢慢拉长去细品。
    谢原已走到前面,见她落后,又无声放慢脚步,落回她身边,并不打扰她。
    岁安视线转了一圈,又落回练武台处。
    谢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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