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谢原只有卸下巴那一下疼到了实处,几招下来旨在制服,不为伤人。
    领头衙差冷冷看了岁安一眼,态度忽转:“既然是一场误会,便作罢了,你们以后若再敢动手,我们绝不轻饶。”
    岁安和气应声:“官爷宽宏大量,小女子感激不尽。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随着她开口,玉蝉已从怀中掏出一支烙了官印的金条递上去。
    周遭一阵唏嘘,几个衙差都愣了。
    他们所有人几个月的俸禄加起来都没有一根金条啊!
    “今日兴致满满来赴宴,有趣的事情没听到,倒是惹了许多麻烦。我就不打扰诸雅兴了。”岁安言辞之中已有去意,玉藻和玉蝉迅速开始收整人手。
    几个掌事面面相觑:“这、这真是招待不周。”
    “哪里,意外发生,岂能人力能阻?”
    岁安再次看向几个衙差:“方才我的人已将东阁守住,从刚才到现在,应当没有人随意进出,我先走一步,剩下要怎么查,几位随意。”
    说完,岁安环视一圈,颔首作礼,“告辞。”
    几十个人簇拥着岁安离开,看客纷纷让道,岁安畅通无阻的走到了东阁门口,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过头。
    身后的人自动为她的眼神让道,岁安一路看回去,从头到尾,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怎么落下过:“对了,若是你们后悔了,后续还要追究,我就住在城东槐花巷最里,门口挂花灯的那户。”
    她最后颔首浅笑,转身离开。
    东阁之中,有心之人自然听得出,这位青字号少东家最后的话并未指名道姓,也不止是说给衙差听。
    青字号的大队伍刚走,整个东阁都跟着松了一口气,明明官差还在,可他们已然没了前一刻的紧张,反倒窃窃私语起来。
    太狂妄了!实在太狂妄了!
    青字号在朝廷一定有人!
    公然和官差动手,还出言挑衅,这是正常商户敢干的事?
    还有那衙差,来的也很古怪。
    青字号的人撤去后,这些衙差也没了岗冲进来时的气魄,胡乱将所谓的搜查收了个尾便匆匆离开,越发显得他们此前的针对。
    一时间,对于今晚发生的事,众人各有猜测。
    而这头,岁安带着人刚出酒楼,马车已经驾了过来,聂家姐弟被单独丢到一辆车,岁安则带着谢原和商辞等人同乘一辆车。
    刚上车,万柔猛地舒了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摸着自己易了容的脸,看向岁安的眼睛都在放光:“夫人好计谋,竟猜到他们会想办法探我们的底。一早为我和大人易了容,这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易容,我自己都认不出我自己……”
    “行了。”商辞同样易了容,和万柔一样,顶着一张路人脸:“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万柔抿了抿唇,立马安静下来。
    商辞皱眉:“这些衙差不像是假的,但他们出现在这里,分明是刻意针对,有人想借他们的手,验我们的身份,探我们的底。”
    商辞一边说一边看向岁安,浮出温柔笑意:“还是岁岁反应快。”
    寻常情况下,自然不该和官差动手。
    但若这些人是受人指使前来,动手反而是最好的方法。
    先礼后兵,反转控局,没让对方探到什么,倒是反过来把在场的人都验了一遍。
    谢原在听到商辞的称呼时,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商辞察觉,两个男人隔空对视。
    岁安没有留意二人的眼神交战,思忖道:“那个马尧和山铮,是不是有些古怪?”
    两个男人同时收回目光,专注在岁安身上。
    商辞冷笑:“查了一圈,刚到他就来了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我稍后就让人去查查这个马尧和山铮。”
    谢原:“你还是别费力气了,我觉得,你查不到。”
    商辞冷声道:“你没查就知道?”
    谢原眯了眯眼:“一说商大人也是在扬州跟着安王殿下处理了数年地方州务的,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放到明面上的人,能怕你查吗?若你不懂,那我换个问法,青字号怕查吗?”
    商辞眼神一厉:“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如果明面上的线索只有这些,盯住总不会错!”
    谢原默了默,他认同这个说法。
    当日,他和霍岭一筹莫展时,也是死盯着那副假画的交易买家,看他们有何动静。
    商市大改后,他们果然同时迁移到这里,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总是让人觉得,这当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谢原至今都没撤掉他们身上的眼线。
    谢原挑了挑眉:“好,你爱查就查。”
    岁安原本在想事情,想着想着,忽然就嗅到了两个男人之间不大和谐的火气。
    她慢慢坐直,眼珠滴溜溜盯着两人看。
    谢原察觉,握住她的手,冲她做了个安抚的表情。
    没事,我们只是在谈事情。
    岁安抿抿唇,和声开口:“不必着急做太多揣测。今日之事,可见我们的确已经被盯上,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潜伏在这里的黑市眼线。但是……”
    岁安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就今日情形,我们在他们眼里,未必是敌人呀。”
    第99章
    “舅舅, 今日是我安排不周,竟叫对方反打一招。”自商会回来后,山铮便主动请罪。
    马尧看他一眼, 见他满脸愧色,摇摇头:“罢了, 你的安排本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没想到对方的手段过于强硬,才叫你措手不及。”
    饶是马尧并无追究, 山铮也没有分毫侥幸松懈。
    “他们根本不怕此事闹大,更不怕去官府, 寻常商户不可能有这样的底气。”
    马尧沉思着没有说话, 态度上是默认了。
    顿了顿, 他忽问:“商会这边有什么说法?”
    山铮:“都对的上。青字号的东家虽然神秘,但是要冒充这家商号并不容易。他们昨日去商会时,我已试探过一回, 商会中有人曾与青字号有过买卖合作, 闲谈过往,他们的回应不像作假, 这身份应当是真的。”
    马尧虚了虚眼, “身份并不重要, 目的才是关键。”
    山铮:“他们在槐花巷的宅子位置隐蔽, 周围幽静,还有高手守卫, 我们的人稍稍靠近都可能被发现, 如此防备,忽然来此的目的必不简单!”
    马尧笑了一声:“有时密不透风,反而显出破绽。他们既不想让我们探得院中情形, 想来今日在席间没探得的人,是被藏在了那里。”
    山铮:“其实这帮人出现时,我就怀疑过当日是他们出手救走了平阳县主和那个括户使。舅舅,青字号背后的人,会不会就是安王?”
    马尧蹙眉:“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若安王能操控青字号,他当年整顿扬州商市,还需那般费力?需用近十年时间才基本恢复昔日光华?远的不说,就说雍州事发后,他们何不一开始就派青字号出面打听,而是让一个丫头来查,还险些被你的人擒获?”
    山铮被堵得无话可说,但还是很坚持:“那舅舅如何解释,她极有可能就是救走县主和括户使的那个人?”
    马尧想了想,思忖道:“青字号有没有救人,至今还是猜测,但有件事,可以肯定。”
    山铮神色一定:“八月典?”
    马尧看他一眼,点头。
    山铮:“舅舅的意思是,无论是他们言辞间的试探还是这般张扬狂妄的行事,是冲着八月典去的?”
    马尧:“就当他们救了安王府的人,那他们自然会从安王府的人口中知道八月典的事。你想想这位东家娘子出现之后的行事作风,再想想旁人如今对青字号的评价看法,你若当她是友,那她拥有的一切,便是本钱,你若当她是敌,他们的本钱,就是我们的威胁。”
    山铮细细回想,慢慢明白过来。
    有人当众冒充青字号,她只因对方相貌出众,便高抬贵手,甚至为对方一掷千金。
    结果,对方还真的服服帖帖伺候在侧,指哪儿打哪儿。
    宴席遇刁难,先礼后兵,以退为进,而后突然发难,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连进官府都不怕,甚至主动表态。
    俨然已经将“实力”两个字从头发丝嵌到了脚底板。
    今年的八月典本就与往年不同,办的声势浩大,将青字号的人吸引过来一点也不奇怪。
    但正因如此,山铮才要格外谨慎。
    他冷笑一声:“若他们是冲着八月典来,反而好办了。”
    马尧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山铮说下去。
    山铮弯唇:“想进八月典有什么难?是友,自然有进有出,是敌,只会有进无出,甚至都不必我们亲自动手。是敌是友,他们手里的筹码和优势,都将惠及我们,如果他们真的曾经救人,那更好,都省了我们费力气去找。舅舅以为如何?”
    马尧听着山铮的分析,总算是露出些笑容。
    “好,你去安排。”
    山铮得了这句话,当即保证:“舅舅放心,今年的八月典,我们必有丰收!”
    ……
    “所以,你之前夸大行事,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岁安点点头:“对他们来说,一日不能确定青字号是敌是友,就一日不会放弃试探。八月典对我们来说是个神秘莫测之地,但对于幕后东家来说,是老巢,也是主场。这对他们来说是优势,但他们因这份优势而生的松懈,就是我们的优势。”
    谢原懂了:“所以无论对方对青字号的实力是觊觎还是忌惮,都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反而会主动引着我们去。”
    商辞:“那现在,我们无异于刚走完一步棋,要等着对方落子。若他们偏偏沉得住气,不拿八月典作饵引我们,那该如何?”
    谢原:“换在平时,他们未必沉不住气,可能还会继续试探,可现在,他们没功夫了。就凭他们在开市之前在周围安置眼线监视查探,发现可疑人物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就知他们必保八月典万无一失。”
    “试想一下,如果在八月典开市时,还有青字号这么个看不清又干不掉的存在,你是放任不管,还是先请君入瓮,放到眼皮子地下盯住再说?”
    商辞正要开口,岁安开口打断:“计划赶不上变化,无论对方要走哪一步棋,总归要落下来了才能接招。心里大致有数就好,想太多反而容易乱了路数。”
    谢原和商辞看向岁安,一时间竞都没有再多做争论。
    抵达小院后,众人各自散去,岁安一回房,整个人就像是撑了一路的架子忽然散开,呜咽着一头扎到床上。
    谢原立马过去将她拉起来:“你这满头金钗,也不怕扎了脑袋。”说着,随手帮她摘了最大的那支。
    这时,久良在门外求见谢原。
    谢原眼神一动,叫来朔月和阿松帮岁安卸妆收拾,“我去去就来。”
    岁安一回房就现了原形,懒叽叽连眼都懒得抬,应了一声便去卸妆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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