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规定,身在将门的孩子,就一定要从军入伍。
    但其实,处在这样的环境里,目光所及处,皆是忠烈英灵,自然而然便会耳濡目染,备受鼓舞的去延续这条路。
    可是,当他真正踏上战场时,并不是因为他已挥过多少万次刀,也不是因为他已打烂多少个木桩沙包,烽烟一起,便要有人冲锋陷阵。
    而他能成为幼时想成为的人,是因为一次次积累经验,一次次应对诡谲多变的战事,以及一次次面对失败,死亡,鲜血和痛苦。
    祝维流察觉岁安的目光,两手十指交握,相互搓揉:“世上很多事,并不会按照你事先准备的步骤去发展,也不会给你事先了解和准备的机会,甚至与你设想的南辕北辙。”
    “所以,只要记得初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答案都在心里。”
    岁安心头轻动,搭在身前的手慢慢握住。
    “李岁安。”祝维流忽然喊她。
    岁安眼帘轻抬,撞上青年清澈含笑的眼睛。
    祝维流直起身,郑重的说:“经此一役,你觉得本将军如何,威不威武?”
    岁安忍俊不禁,又绷住表情,认真的肯定了他:“祝将军,相当威武,是祝家之光。”
    祝维流满意的点点头,忽又摸着下巴琢磨道:“可是,本将军还是觉得,你除了样貌神似,一点也不像长公主殿下。”
    换在从前,岁安铁定不爱听这话。
    但如今,她自己也是这么想。
    祝维流眼神渐深,同样认真的说:“但本将军相信,你已经做的很好,以后,还能做得更好。”
    岁安倏地眼动,看向祝维流,祝维流的目光却贴着岁安的脸侧擦过去,落在了她的身后。
    暗影之下,青年长身玉立,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可他并没有打断这头的谈话,而是静静站在那里,注视这头。
    祝维流嘴角轻提,笑了一下。
    那一头,谢原亦提了提嘴角。
    两个男人隔空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诶,”祝维流冲岁安提示一声,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
    岁安回头,当即起身,眉目间已是另一种神采:“元一,你回来啦。”
    谢原这才动身走过来,树荫外的灯色笼罩在他身上,他的笑容温和。
    “嗯。”
    谢原步入亭间,在岁安走来时顺势握住她的手,“这么晚了,还不睡?”
    这句话是问他们两个的,语气却很正常,仿佛寻常一问。
    岁安也没什么隐瞒,张口就将自己和祝维流的行动轨迹交代了一遍。
    她就是白日睡多了,夜里睡不着。
    即便祝维流是个常年扎根军营的糙汉,也在岁安知无不言的坦白中抽了抽嘴角。
    再大方的男人,也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独处。
    这傻子不是挺能说的,这么到这都不知道润色一下?
    祝维流转而观察谢原的态度,却见他听的很认真,温文尔雅四个字落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谢原听完,点点头,意思是他已了解,全程没有流露出任何质疑不满,转而说到自己去牢中审讯的结果和接下来的安排。
    那几个黑商的确不是源头,关键还是在山铮的身上。
    此外,他们已经出来很久,事关重大,还是得先回长安面圣,后续有什么转折和新的安排,只管视情况而定。
    祝维流神色一肃,跟着点头,且表明此次回长安,他也会同行。
    祝家驻军是皇帝亲兵,除了圣人之外,唯一能调动圣人亲兵的,就是暗察司。
    但暗察司在多年前就已经废除,是不能明目张胆调令的,所以祝维流得去长安善后。
    谢原点头:“此事好办,只要说法上过得去即可。祝将军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坦荡大方,君子风范。
    祝维流在心中给了谢原这样一个评价,露出真心的笑:“谢郎君放心,我不会客气。”
    谢原:“若无其他事,我们就先告辞了。祝将军也早些休息。”
    祝维流抱手:“请。”
    谢原:“请。”
    谢原拉着岁安的手一道离开。
    祝维流没急着走,他听到谢原和岁安的对话。
    “活动筋骨后,身体和心情都会亢奋,本就睡不着,还跑出来耍玩,你今夜是不打算睡了吗?”
    岁安将信将疑:“会吗?”
    谢原:“那是自然,否则你觉得我为何每日清晨起身后便去练剑?你见过我大半夜练剑的?”
    “我以为你是为了习武强身,没想到是为了驱困醒神……”
    “二者并不冲突。”
    “哦……”
    祝维流撇撇嘴角,轻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
    回到房里,岁安立马打了个呵欠,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呀,我好像又困了。”
    谢原关好门,没让人在房中伺候,闻言笑了一声,语气里终于溢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你踢完球,不是又说了许久的话?再亢奋的精神也该耗光了。”
    岁安已坐到妆台前拆头发,闻言眼神一动,慢慢的转过头来。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谢原,手中的角梳隔空点了点他:“谢、元、一。”
    谢原坐下,冲她挑眉,有何贵干?
    岁安噗嗤一声笑,又飞快肃起脸,给出结论:“你、不、对、劲!”
    第122章
    谢原是不对劲。
    但他觉得, 身为男人,此刻还能表现的“对劲”,那才是不对劲。
    他虽然没有遮掩自己这份不对劲,但也没有刻意去表露, 径直走到屏风后更衣。
    刚要解腰带, 腰上已多了一双柔软的小手。
    岁安站在他身后, 熟练的帮他宽衣。
    谢原嘴角轻扬, 又飞快垂下, 作出心安理得接受妻礼的姿态。
    岁安见他配合,偷偷笑了一下, 清嗓道:“睡不着的时候, 其实能做很多的事的, 比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在秋风萧瑟的夜晚踢球热身, 又或是陪着夫君去大牢瞧瞧待审的犯人。可我去不了大牢,就只能踢球了呀……”
    谢原转过身, 心觉好笑:“我说什么了?”
    岁安打蛇随棍上:“那你说什么了?”
    谢原笑出了声,压着重音强调:“我就随便一说。”
    岁安:“我也随便一问。”
    谢原抿唇, 好得很。
    他也不用她伺候更衣了, 弯腰将她往肩上一扛,大步走向床榻, 驾轻就熟的扔了上去。
    岁安砸进软软的被褥里,刚要挣扎着起身,谢原已压了上来, 手束手,腿抵腿,身体之间没有了距离,微笑的表情和情绪也没了藏匿的机会。
    岁安扑哧笑开, 谢原竟被她笑得一阵赧然。
    “还笑。”
    短短两个字,蕴含的不悦已经十分明显。
    岁安识时务的收住笑,却忍不住道:“你这醋吃的莫名其妙,还不许人笑吗?”
    谢原一噎,竟连解释都欠奉。
    岁安心知这种事玩笑打趣几句是情趣,但遮掩不说清就会成为误会,见谢原不语,以为他还没转过弯来,遂道:“我与祝郎的确是幼时相识,但也就是些儿时情谊……”
    说到这里,岁安暗暗揶揄:“我们既没有互换什么信物,更不曾考虑过寻常友人之外的关系,况且当年我们也是许多朋友玩在一起,大家都知道。”
    最后五个字,岁安咬的意味非常,谢原就是想不明白都不行。
    早知今日会被她类比调侃,他当年就该在几个友人起哄卢二娘的事时就及时制止,没了这个开头,自然也没了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谢原沉默片刻,忽然翻身下去,两手交叠垫在脑后,直接闭眼:“我说不过你。”
    岁安侧首,目光划过他挺拔的鼻梁,瞄过精致的下颌线,忽然翻身,反压了上去:“嘿!”
    谢原闭着眼,顺势收臂抱住。
    岁安用手轻轻拨他眼皮让他睁眼,谢原失笑,捉住她的手拿开,缓缓睁眼,无奈笑道:“忙了许久,真的有些累了,睡觉好不好?”
    岁安愣了愣。
    明明前一件事还没说清,怎么就开始喊困睡觉了?
    但谢原并不像是在撒谎。
    离得近了,岁安都能清楚的看到谢原眼中的红丝。
    在岛上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紧张防备,他也一样,更别说还打了那么多架。
    可她好歹狠狠地补了一觉,他却是一刻不松懈的熬到现在。
    岁安心里不安,还是问了句:“真的没事?”
    谢原搂着她的腰,笑着叹了口气,耐心道:“我哪有那么无聊,睡了好不好?累死了。”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脸上的笑容也不见异样,可岁安就是感觉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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