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心里恨不得立即将人迎回宁家来,当时碍于两人的年龄小才定的金丹后。
    却被宁霜风父子给搞砸了。
    宁霜风即便是纳数十个姬妾替他生儿育女,能够生出与顾砚天资相当的子女的几率,也是略等于无。
    ——可他们却因此错过了顾砚。
    挺可笑的。
    不知道老祖宗出关后心情会如何。
    估计不会多高兴,老祖宗不高兴了,宁天明这个家主就得遭殃。
    而她向来是最喜欢看宁天明倒霉的。
    那个男人在知晓琪儿体弱,又是三灵根的资质后,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这个儿子。
    她知道琪儿天资不够,也不奢望自己的儿子能被他偏疼,宠上天去。只希望他能稍微尽点当爹的本分,她甚至都不用他分薄宁家的资源来供养琪儿,只需要他偶尔陪陪他、跟他说说话。
    可这么些年来,宁天明见琪儿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见到,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
    每每都害得琪儿心思沉重,病情反复。
    如此狠心绝情,让她如何能不恨呢!
    楚夫人弯着嘴唇抿了口茶,轻声吩咐青雀,“将画舫停了,让顾少爷安心顿悟。”
    青雀极小声的应了,“是。”
    这次顿悟持续了两个时辰。
    顾砚自那种玄而又玄的境况中醒过来,见楚夫人早令人停了画舫,不再继续往前走。
    正闲得无聊、斜倚着床榻看书。
    略有些不好意思,“扰了您游湖的兴致。”
    楚夫人抬起头,捏着书轻笑,“顿悟可比这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芙蕖塘稀罕多了,我是乐意看的。”
    又喊他,“快看看你修为长进如何?”
    顿悟向来可遇不可求。
    绝大多数人一生都遇不到,唯独那些天资绝佳、心性又打磨淬炼得极坚的人能遇到。
    当然修为进度也是相当可观。
    通常一次顿悟,至少能抵得数年苦修。
    顾砚依言查看自己的修为,“金丹中期。”
    他年初刚结丹,最近才将修为稳定金丹初期,没想到一次顿悟,竟直接让他冲到了金丹中期。顾砚忍不住心生喜悦,正色跟楚夫人道谢,“今日若非夫人邀请我来游湖,我也遇不到顿悟这等好事。”
    “这也是你的缘分,天意如此。”
    楚夫人不愿意贪这个功劳,笑着道,“不信你看我跟青雀,日日住在这荷塘之中,隔三差五就来这芙蕖莲叶间游一回,怎么不见我们顿悟了呢,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欠我份人情好了,待日后我有什么难办的差事,再去寻你来回我的人情。”
    顾砚当即应道,“好。”
    两人又说了两句,喝了会儿茶。
    楚夫人招手叫过青雀,“回去吧。”
    又笑着和顾砚说道,“大半个时辰前,留在家里的红荔传信过来,说你师弟来芙蕖水榭寻你,那会儿你正在顿悟的关键时刻,我就没打扰你,咱们这就回去吧……来者是客,别让那位师弟等太久。”
    顾砚摇头,“不必管他。”
    他与赵峥宇和林真真的关系冷淡,不管来的是谁,他们要爱等多久等多久。
    他甚至都不愿意见。
    楚夫人笑道,“那行,再往前面走走。”
    因着他顿悟这遭,画舫并未开出去太远。
    楚夫人也不愿意就那么回去,听他不着急回去,就按照原本计划的,让青雀将画舫驶入荷塘最深处,摘了些含苞欲放的睡莲,打算带回去插瓶使,又摘了些嫩荷叶、莲蓬,挖了篮子老藕出来拎着。
    “回去让红荔做糯米藕,味道可是一绝。”
    转转悠悠,再回水榭已经又是两个时辰后了。
    赵峥宇居然还没走。
    红荔得了楚夫人的令,将他请进了听雨轩等候,通往听雨轩的路上有个四角小凉亭。有人过来一眼就能看得到,赵峥宇急着想见到顾砚,也不进屋,就站在凉亭里等顾砚回来。
    那个亭子小巧别致,四周都无遮挡物,微风吹着雨丝一阵阵的往里头飘,很快便落满赵峥宇的身上。
    他却跟察觉不到似的,任由雾水落了满身也不动弹,就那么湿漉漉的站在那,像是化作了樽石像。
    见顾砚回来,才肯动了,“师兄。”
    顾砚手中撑着伞,神色冷淡,“有事?”
    赵峥宇的状态不太好。
    他在落日山脉中的毒深入肺腑,与浑身灵力肆意纠缠,根本无法分开。
    宁府医修本事不错,却也保不住他的修为。
    经过深思熟虑后,给他开了两幅化浊汤,这种汤药在化解他体内毒素的同时,会将他被毒素污染的灵力全部化去,好歹保住了灵根、日后能重头再来,只日后修炼起来会很吃力,终其一生能修至筑基已是万幸。
    连着喝了几日的化浊汤,赵峥宇辛苦修炼了二十多年的修为,很快便化为乌有。或许是没有了修为护身,在服用化浊汤时,又浑身都会伴随着针扎似的疼痛……那种疼痛通常会持续很久,日夜不散,疼得太厉害了,夜里总会噩梦缠身,根本睡不着。
    “我做了个噩梦。”
    “师兄,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他已经有好些时日没睡好了,眼底青黑浓厚,神色更是憔悴不堪,拖着湿漉漉的衣裳站了三、四个时辰,脸色看着既苍白又狼狈,眼里的痛苦好似快盛不住……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冲碎得七零八落。
    挺奇怪的,顾砚心道。
    他自认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摆出这般痛苦模样的站在跟前,他即使做不到关怀备至、替人排忧解难,也该将人请到干爽温暖的屋内,让人喝杯茶缓缓神。
    偏偏这个人是赵峥宇。
    面对这个他曾真心爱护过的师弟,顾砚心里居然当真半点情绪波动也无。
    只冷眼看着其暴露在秋雨里,脸色逐渐苍白。
    “师兄……”赵峥宇面露祈求。
    顾砚嗤笑,“总归不是我杀的。”
    赵峥宇猛地怔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起来像个做错了事、手足无措的孩子,面对顾砚的冷漠,表情局促,“我只是想问他们是怎么死的,师兄,这些天我总是不停的做噩梦,梦见他们死状格外凄惨、血肉模糊的朝我伸手求救。他们在不停地呼唤我救他们,而我却连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简直、简直……”
    “枉为人子。”
    顾砚冷漠的给出评判,“你确实如此。”
    赵峥宇的脸色更难看了。
    整个人如遭雷劈、似乎不敢置信般,“所以我父母他们真的……真的是死于非命么。”
    顾砚懒得跟他啰嗦,“是。”
    赵峥宇的身世,其实说来也简单。
    他父母并非什么舞刀弄枪、与人结仇的江湖侠客,也没被卷入什么了不得的人命风波中,他们只是在街边摆了摊,卖些胭脂水粉、绢花珠钗的小贩。
    因为制做的胭脂颜色漂亮,在附近小有名气。
    那日他们卖的桃花胭脂,因着颜色新奇,被领着丫鬟出府玩耍的千金小姐看上,买了两罐回去。赵家夫妻只当是他们运道好、想着日后若能攀上那位千金小姐,他们的生意还不得蒸蒸日上、财源滚滚……
    却不知那两罐桃花胭脂,最后竟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那位千金买他们的胭脂,原是为见未婚夫。
    她的未婚夫是位见惯了美人的贵公子,她虽自负美貌,却也想弄点新奇妆容出来让其印象深刻,才会买了赵家夫妻的桃花胭脂。
    事情原本进行的很顺利。
    那桃花胭脂确实颜色新颖、质地细腻,擅长桃花妆的丫鬟她也得了,妆面和配套的首饰等,也提前搭配试过,屋里的丫鬟都赞她娇妍无比,光彩照人。谁知等到了见客那日,却出了天大的差错。她仔细描绘、期待能让人耳目一新的桃花妆,让她如同中了毒似的满脸发痒发红、面目全非。
    让她在未婚夫和未来婆母跟前丢了好大的脸!
    此事一出,不仅她早定下的婚事被毁。
    外头还很快传出了她相貌丑陋、容颜被毁的风言风语。
    眼看自己婚事的被毁,日后怕也很难议亲。
    千金气得卧病在床,心里恨死了那对卖她桃花胭脂的夫妻,若不是他们的胭脂出了问题,她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想到日后她不仅要遭人奚落耻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还可能被随便嫁个歪瓜裂枣,日子肯定不会多好过。
    她就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最后实在是气不过,就让小厮花银子雇了人替她打他们一顿出气。
    没曾想被雇的那两人也是手黑心黑的。
    原本只是拿了千金的银子,帮着教训人出气的差事,可等到了赵家,见他们因为卖胭脂水粉,挣了不少银子,算是小有资产、家底颇丰。家中还只有个腿脚有碍、没什么力气的男人,并有个瘦削娇弱、反抗不得的小娘子,又住着个单独的小院儿,周围没有左邻右舍,便起了强抢钱财的心思。
    赵家夫妻怎么甘心钱财被抢,争夺中硬生生被生了怒气的两人打死了。
    死状还很凄惨,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也确实该不瞑目。
    他们死的时候,赵峥宇虚岁才刚满六岁,心智懵懂、对死亡还没有清晰概念。
    自学堂下学回来,见他们都仰躺在地上不动,只当他们是睡着了。
    口中喊着爹娘,跑过去推他们给他做饭吃。
    最后见推不动他们、又实在是饿得狠了,还迷迷糊糊的挨着两人血肉淋淋的尸体睡了一觉。待第二日穿着满身沾满血肉的衣裳去学堂,一路上将遇到的路人,夫子同窗吓得魂飞魄散、面色惨白,派人去他家中查看,才发现他父母已经没了。
    再后来,学堂的夫子报了官。
    但因为牵扯到那位身份贵重的千金,官府并未将整件事的真相公之于众,只说他们是被城外的山贼闯入家中、劫财杀人,挂了两张胡乱画的山贼通缉令在城门口,却始终没能抓到人。
    到最后,时间久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赵家夫妻他们估计做梦也想不到。
    自己只不过卖了两罐寻常胭脂,怎么就惹上了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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