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白眉”检查完顾砚的四肢,又伸手去捏他最喜欢的那张脸,面皮诡异地扯动着,露出个像是笑容的奇怪表情,“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宁家,由你师父带着来见我的时候,十多岁,脸颊粉嫩嫩、胖嘟嘟的,多么鲜活又可爱呀。”
    “我那么喜欢你,小辈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当然你也确实比霜风他们能干,天赋又高、悟性又好,自己又极为努力,的确值得我喜欢。我原本想着让霜风早点将你娶进门来,若是日后有你能接替我撑起宁家门楣,我是最高兴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呐。”他表情扭曲的叹了口气,又掐了把顾砚脸,粗粝嘶哑的声音里多了两分怨恨。
    “居然让我在修炼的时候出了岔子!”
    “不得不用这种法子重获新生!”
    顾砚皱眉,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
    是那种淬毒匕首捅进胸口前看到闪烁着的幽幽蓝光,是自己修为被封后,一脚踏空后惊觉自己竟站在万丈悬崖前的毛骨悚然。他隐隐从“修炼时出了岔子”、“用这种法子重获新生”里猜到宁白眉、不,是宁家老祖想对他做什么了。
    他想夺舍!
    他猜错了!
    他以为宁白眉就是宁家老祖。
    当修士修炼到合体境,就能修炼出身外化身,他只当是宁家老祖在宁霜风废了之后,利用什么秘法遮掩住了自己分身的气息。
    化名宁白眉充当宁家后辈来参加试剑大会。
    因为怕被楚夫人察觉威胁到他,才出手将楚夫人控制了起来,不让她像仙盟通报、坏了他在试剑大会中夺魁、替宁家争取到无数的资源和利益!
    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猜错了!
    宁白眉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他面前这个躯壳原本的名字,宁家老祖在修炼时出了问题、很可能是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就直接出手夺舍了宁白眉,冒充宁白眉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不说。
    还看上了他的身体?!
    想到这个,顾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夺舍会让躯壳里原有的神魂直接魂飞魄散,这种残忍狠毒的手段,仙盟是明令禁止的,你怎么敢在夺舍之后光明正大的出现,还敢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
    这里可是麓山!
    是天下第一人越墨道尊的地界!
    宁老祖怎么敢在夺舍之后,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简直像是根本不曾将越墨这个道尊放在眼里!
    而越墨道尊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打算管?
    怎么会这样?!
    顾砚有些想不通,突然起来的危险让他感到焦躁无比!竭力想寻找到从宁家老祖手里脱身的办法。
    可他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到能挣脱的办法。
    “奇怪吗?”宁白眉嗤嗤笑着。
    他的表情动作越发奇怪,像是根本无力控制脸部的皮肉,顾砚猜那应该是宁老祖神魂在脱离宁白眉躯壳的原因,等宁老祖的神魂从躯壳这件“衣服”里挣扎出来,就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与他的神魂厮杀、争夺他的身体。
    而以他的神魂力量来说,争赢合体境修为宁家老祖的可能性。
    略等于无。
    顾砚从未感觉到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
    他甚至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境界的压制太大了。
    合体境的宁家老祖就算没有了身体,捏死只有元婴境的他跟捏死只蚂蚁没有区别。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所有的手段……
    《万物决》、枯荣体、不死树叶、他费尽心思才培养出来的吸血荆棘藤,都没有任何的作用!
    他就如同座山石雕塑,根本动弹不得。
    除了张嘴说话,连转动眼珠都没有办法!
    该怎么办?!顾砚焦急的想着。
    他还不想死,尤其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他听说被夺舍之人的神魂会撕碎、融合进夺舍那人的神魂里,要是宁老祖夺舍成功、彻底吞噬了他的神魂,得到了他之前所有的记忆,会不会骗过所有人,让人以为他就是顾砚?
    不对,他应该想想该如何抵抗。
    可是他究竟该如何抵抗?!
    怎么办。
    怎么办?!
    对方可是合体境!
    他根本动都动不了!
    顾砚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这个险境里脱离出来!?鱼池会不会及时发现院子里的他跟楚月凝都不见了,能不能找到可以从宁家老祖手里救下他的人。
    希望何其渺茫。
    毕竟合体境往上,整个麓山也只有一个。
    ——越墨道尊。
    他不觉得鱼池能请的动越墨道尊过来。
    哪怕他此刻就在越墨道尊的地盘遇难。
    宁家老祖欣赏着他的挣扎和绝望,心情颇好的将自己神魂从宁白眉体内扒出来,面对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后辈,也是最喜欢的完美躯壳,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
    反正等他待会儿夺舍了顾砚,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有人知晓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为什么夺舍后敢上麓山,还没被人发现的事。”
    “既然现在左右无人,我就跟你说说。”
    他面皮严重扭曲着,已经有一只眼睛彻底瘪下去、再睁不开了,脸上的肉更是被挤压成团,看起来像是个颜色诡异的肉瘤,“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是当年我在覆灭仙宗的那场大战后,抓住了个血魔宫的余孽,从他神魂里搜出来的夺舍法子。”
    “这法子极为独特,它能让我神魂与任何躯壳彻底融合,就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除了从里面脱离出来有些麻烦、需要费些时间和力气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弊端,因此哪怕是炼虚、合体境的人来,也瞧不出丝毫的端倪……哈哈哈,你可知道如今的仙盟,有多少人是披着张皮的血魔宫余孽?!”
    “哎呀,一不小心就同你说多了。”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要死了。”
    “这整个麓山,要说还有谁能看得出来我是夺舍而来的,恐怕也就半步飞升的越墨道尊了。只是可惜呀……咱们这位道尊修的是无情剑道,最是冷心冷情,不愿意跟人世间扯上任何的关系,就算发现了我是夺舍的、发现我想要杀你也不会出手管。”
    说谁谁到,请神都没有那么快的。
    余光瞥见问心剑旁边拖曳出来条玄墨衣角,胸口充斥着的绝望和焦虑略缓。
    这位道尊会出现在这,总不能单纯想看戏?
    顾砚冷声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赫赫赫。”宁家老祖的神魂已经从宁白眉的身体里挣脱大半,喉咙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只剩下两片嘴唇还在肉团里蠕动,“咱们这位越墨道尊呀,修的可是无情剑道,世间万物在他心里都没什么区别。”
    “当年的道尊可就是端坐在这麓山上,睁眼看着道一仙宗被血魔宫和万鬼宗的人围攻封山,看着道一仙宗的宗主、长老、弟子们同那些魔修们奋力厮杀,看着他们同归于尽,再看着那座万千祥云拱卫的仙宫被付之一炬,留下如今我们看到的那座焦黑废墟。”
    “你以为越墨道尊他没有看到吗?”
    “你以为道一仙宗没有派人求救吗?”
    “呵呵呵呵。”
    “我至今还记得,道一仙宗宗主用来求救的传讯纸鹤,从血魔宫的人杀上山,到整座的道一仙宗的宫殿房舍被付之一炬,整整三天内,共有八十一传讯纸鹤从道一仙宗飞往麓山。”
    “每只纸鹤里都是仙宗宗主的求救信。”
    “到最后是字字泣血,声嘶力竭,仙宗宗主临死之前,用尽了浑身最后丝力气在跟越墨道尊的求救,求他保下道一仙宗不灭。”
    “可是你看,道一仙宗最终还是灭了。”
    “越墨道尊根本没有出手阻拦那些人。”
    “这就是无情剑道大成的越墨道尊,他就剑是如此,他的道也是如此,他的心比石头还硬、比冰雪还凉,根本不可能让道一仙宗成为他的羁绊、阻挡了他的飞升之路。”的
    “你看,他连道一仙宗都不会出手救,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出手救你?”
    宁老祖的神魂终于“衣服”里挣扎出来,显现出原本的、顾砚记忆里的模样,的宁白眉的皮囊如同团烂泥、随意的被他扔到地上。
    “所以小砚儿,你还是乖乖的将这副皮囊让出来给我,可千万别想着要挣扎,那样最终吃苦难受的人只会是你。”
    问心剑旁,那道高挑的黑影始终静谧无言。
    那位道尊就站在那里,面上无悲无喜,眼神里是极致的冷,像是高山之巅万年不化的积雪、像是将世间万物都能包容进去、却又什么都不过眼也不过心的空茫。
    就如同宁老祖说的。
    这世间万物,再没有任何值得他出手相救。
    ——或许这就是无情剑道在大成后的模样?
    可顾砚不想死。
    他想活。
    只要有机会,他就想试着争取。
    宁老祖的神魂离体,朝他慢慢的走了过来。
    暗黑空寂的广场,突然响起了顾砚的声音。
    他说,“凭我能重建道一宗。”
    问心剑旁的黑影抬头朝他看来,眼神冷淡。
    宁老祖略楞,“嗯?”
    “你不是问我凭什么让越墨道尊救我么,这就是理由。”
    “凭我是枯荣体,凭我修炼了《万物决》,凭我手中有道一宗的镇宗之宝天音剑,凭我的储物戒指里存着道一宗的半数功法。”
    “凭我能重见道一宗,而且只有我能。”
    “越墨道尊,这些够你出手救我的命了么?”
    宁老祖猛地转头,眼神惊愕的看向问心剑附近。
    始终倚着那把斑驳铁剑站着的黑影动了。
    夜色如墨,无悲无喜的声音自高台传了过来。
    “够了。”
    “任由仙宗覆灭,我已经悔恨两百年了。”
    宁老祖面色大变,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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