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连声道歉,应翩翩虽然神色不愉,倒也没说什么,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谁成想,第二天一早,俞飞却死了。
    经过仵作验尸,判断出俞飞的死因是被人用重物砸中了后脑,又将他踢落水中,俞飞被砸昏迷无法挣扎,溺水而亡。
    俞蓬不依不饶,要给弟弟讨个公道,傅寒青听闻此事的经过后,便怀疑到了应翩翩的头上。
    他自认这怀疑是有道理的。若是其他人,总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杀人,但应翩翩还真没准。
    他少年得意,17那年便高中状元,惹得满京哗然,再加上又被养父疼宠有加,纵容至极,可以说是贵胄中的纨绔,嚣张中的翘楚,素来性情跋扈,横行无忌,这两年还得了疯病。
    一个不开心了杀个把奴才,对这位大少爷来说,恐怕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寒青去问了应翩翩,两人为此发生争执,傅寒青含怒而去,应翩翩半夜里跑到这里跳了河。
    傅寒青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听手下报告关于侯府这件命案的调查情况,紧接着下人便来跟他说,应翩翩半夜在房中不见了。
    傅寒青急匆匆带着人出来找,就看见应翩翩在侯府门外不远处的河边坐着,除了身上的衣服湿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并不像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他本来就心里有气,这时更觉得对方是故意用这种把戏来拿捏自己,心中一阵厌烦。
    应翩翩没搭理傅寒青,坐在那里,将手臂抬了抬,已经有两名下人忙不迭地跑过来,搀着他的胳膊,躬身将他从地上扶起。
    一件带着风毛的斗篷裹在了他的身上,有人拿了干布过来帮他擦头发。
    应翩翩的侍从梁间也是刚刚赶到,见状心疼的眼睛都红了,一边帮他系着斗篷上的带子,一边连连道:“我的爷,您怎么弄成这样了?可磕着碰着了哪里没有?这怎么好啊!”
    应翩翩淡淡地道:“掉河里了。”
    这河边的坡度极缓,又有石头围着,很难会不慎失足落水,再加上应翩翩从小习武,不是文弱书生,他会掉下去,除了自己一时冲动跳了河,没有其他可能。
    就凭着以往他对傅寒青的在意程度,一听这话,在场的人立刻都觉得,应翩翩是因为跟傅寒青吵了架想不开,才又发疯了。
    傅寒青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忍不住看了应翩翩一眼。
    对方的头发此时半干不干,发冠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脸色在月下映的素白,将那副天生的好样貌另显出一种皎洁清艳的气质来,让人想起夜风中的白色芍药。
    就连带着方才从他口中轻描淡写说出的那四个字,也仿佛多出几分嗔恼的深情了。
    傅寒青的心跳猛地快了两拍,忽然想起应翩翩这个名字的由来。
    应翩翩大名应玦,“翩翩”二字原本是他的乳名,他养父应定斌取自《易经》泰卦中的“翩翩不富,不戒以孚”之意,希望他能够一生康泰融达。
    在应翩翩及冠时,因为太后笑言说“风仪翩翩,琳琅如玉,哀家看这名字正衬你,便以它为表字吧。”应定斌就果真把他的字定成了“翩翩”。
    穆国本就尚美好雅,应翩翩形貌昳丽,雅擅诗文,纵然平日骂名颇多,还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他的风姿倾倒。
    甚至曾经有位书画名家为了看一看他的模样入画,一直从西域千里迢迢地赶来,在督主府外守了七天七夜,一时被传为佳话。
    谁也无法抵挡美色的力量,想到这样一个人,如今却是为了自己的话而伤心投河,傅寒青纵然仍未消气,也还是不禁有些心软了。
    他上前两步,不禁也稍稍放缓了语气:“阿玦,我知道是我今天同话说的重了,你心里不痛快,可也犯不着这样折腾自己。我也是心里难受,俞飞年纪比你还小着两岁,平日性子活泼,跟府里的人都是相熟的,就这样死了……”
    应翩翩打断了傅寒青的话,淡淡一笑:“你这么说,还是觉得他是被我弄死的。”
    傅寒青道:“那是因为他先前刚好冲撞过你,我才来问问,护卫的命也是命……”
    应翩翩的目光慢慢上抬,含着笑落在傅寒青那张正直又冷峻的脸上,眼底带着玩味。
    下午,傅寒青来问他这话的时候,应翩翩还没有书中剧情的记忆,他是从傅寒青口中听说了俞飞死了这件事的。
    他听到时也觉得十分意外,还没等仔细去想整件事的经过,傅寒青就已经看着他,一字字地问道:“阿玦,你实话说,杀了俞飞的人……是不是你?”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当头而落。
    其实应翩翩心里清楚,傅寒青一直对他的家世颇有不屑,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他甚至从未上过督主府的门,仿佛靠近一点就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傅家世代名声清白,傅寒青少年成名,战功赫赫,从来自顾身份,应翩翩知道偏见一时半会是很难改变的,对于他的做法,平日里也尽量不去多想。
    可傅寒青这句话,打碎了所有的粉饰。
    ——原来在他心里,应翩翩从来都是个心性狠毒,不明是非之人。
    应翩翩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于是问:“你这样想我?”
    傅寒青表情冷肃,一如他平日里审问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你只需正面回答我,是或不是。”
    应翩翩觉得自己沉默了许久,但其实仅是短短片刻,他便笑了起来,回答道:“没错,人是我杀的!就算把他卖了都赔不起我那件衣裳,竟然如此冒失,那可不就该死么!”
    傅寒青脸色铁青,指着他道:“京城里的人果然说的没错,你真是个疯子!”
    他说完之后,拂袖便要离开。
    应翩翩见他要走,心里一慌,又想拉住傅寒青解释。
    可他心里这样想,身体却僵坐着没动,脑海中仿佛转着两个念头,一个念头催促着他赶紧上前,把一切都跟傅寒青说清楚,另一个念头却在疑惑地询问着他自己。
    “应玦,你究竟在做什么?想冲一个不信任你的人摇尾乞怜吗?”
    “你自小多负骂名,但男子汉大丈夫,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谤讥轻蔑任凭过眼,从不稀罕,更不低头。”
    “自打记事以来,你何曾求恳过他人什么,为了个男人,何至于此?”
    “你怎会喜欢一个这样的人,又怎会为了喜欢一个人便放弃尊严?!”
    “这是你吗?这不该是你,不该是你!”
    各种声音纷乱,应翩翩脸色发白,瞧着倒像是心虚的说不出话来。
    傅寒青见他没过来挽留自己,心里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哼了一声,大步出门而去。
    应翩翩顾不上管他,倚在桌边,单手撑住额角。
    宛若天外晨钟惊醒了黄粱一梦,他突然间回想起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这些年其实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感觉,自己要做的好多事似乎并不是心中的真实想法,却仿佛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控制着他一定要这样做。
    比如同养父争执离心、责罚忠心下属、亲近小人,还有……喜欢傅寒青。
    这种感觉近来愈发频繁,他几次试着改变,甚至曾经服用汤药,求助巫师,但往往也只能让头脑清醒一时,反倒显得整个人反复无常,喜怒不定,京中这才会有了他素有疯疾的传闻。
    而此时此刻,他的自我意识终于苏醒了。
    傅寒青走后,应翩翩一个人坐在那里思考良久,夜里便去河边投了水。
    他所有的办法都已经用尽了,但是这“病情”却日益严重。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操控着他的一举一动,那么就说明,他的行为和存在一定是对什么东西极重要的。
    那么……如果他不存在了呢?生与死交替的瞬间,是否可以摆脱这种可笑的操弄?
    应翩翩决定试一试。
    反正已经这样了,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玉石俱焚,他不会选择第三条路,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连累亲友,苟活于世。
    从河里冒出来的那一刻,看见漫天月华当头洒落,他便知道,自己赌赢了。
    二十年来还如一梦,梦醒后,前尘已非心中意,此怀更无无情人。
    因而这样说来,应翩翩还得谢谢面前这位正直无私的伟大主角傅寒青。
    ——对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伟人,最好的谢礼就是一刀子送去上西天,让他去当个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反派嘛,想杀主角,不过分吧?
    应翩翩回手一摸,摸到了自己悬在腰畔的短剑。
    此剑是他前年同人赌马所得,传言乃是当世第一高手、七合教的教主池簌亲手打造,外形精巧,锋锐无比,正是——
    杀人的上好利器。
    第2章 意气平眉生
    应翩翩很喜欢这柄剑,或者说,他喜欢收集所有美丽、华贵、精巧的东西。
    手指隐在宽大的衣袖中,他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已经迅速盘算出了把傅寒青就地捅死的利与弊。
    傅寒青家世显贵,从他曾祖父那一辈开始就是世袭侯爵之位,他的姑母是宫中的淑妃,育有两子,深受皇上宠爱,他自己也是战功卓著,受封镇北侯。
    这样一个人,肯定不能说杀就杀,但是应翩翩疯名在外,这年头有个这样的名声,总比正常人好办事些。
    如果他因为被傅寒青冤枉,又是刚刚寻死不成,激愤之下“精神失常”,“一时失手”捅死了镇北侯,傅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也不能真拿他怎么着。
    穆国素来重文轻武,目前边塞不安,武将紧缺,他可以自请发配边关赎罪,立下战功再回来,也比之前那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反倒给别人做了嫁衣裳的结局好上百倍了。
    这把子不亏,可以弄死。
    傅寒青看见应翩翩只是瞧着自己不语,眼中也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但无端让他觉得心里瘆得慌,不由停下了话头,问道:“你怎么了?”
    应翩翩的拇指抵在剑鞘上,无声无息地往外一顶。
    但剑刃依然隐于鞘中,纹丝未动,倒是系统发来提示声:
    【注意,“傅寒青”作为本书主角,无法轻易伤害。请宿主努力作恶,提升反派经验值,可逐步解锁角色自主行动权限。】
    系统也有点无语,一般正常人刚当上反派,要为非作歹杀人放火也总得有个适应期,从小一点的坏事干起,哪有这样上来就想杀主角毫无心理障碍的。
    你把主角弄死了,这本书不得当场崩盘?这小美人也太虎了。
    系统劝了之后,应翩翩还有些不信邪,又试了两次不成,意识到看来是自己心急了。
    也罢,凡事都有规矩,既然得了这次重生的机会,那就暂且按照这本书的逻辑,一步步来吧。
    这时,傅寒青身后的一名男子看见傅寒青的态度似乎松动了,立刻便站了出来,掀衣跪下,仰头对傅寒青说道:“侯爷,属下的弟弟尸骨未寒,家中姨娘幼妹以泪洗面,属下为侯府尽忠十年,请您为属下主持公道!”
    随着这人的话,人群后面传来了一阵女子的哭声,竟是连死者的家眷都来了。
    那跪着的人正是俞飞的哥哥俞蓬,他恨恨地看了应翩翩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侯爷处事一向公正,属下相信,您定不会徇私的!”
    应翩翩负手当风而立,闻言仰头一笑,意态洒脱,说道:“夹枪带棒,真没意思。俞蓬,我说你找错人了吧?求镇北侯没用,我也不归他管。别说人不是我杀的,就算我今天站在这认了,在场各位,谁还能把我怎么样了不成?”
    他这话说的特别混蛋,仇恨拉的妥妥的,系统显然颇为赞许,当场加分:【触发关键词“混账”、“作死”,反派值+2。】
    应翩翩这话说的,就等于当众下了傅寒青的面子了,跟以往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模样大不相同,傅寒青不禁看了应翩翩一眼,微微皱眉,觉得很不习惯。
    俞蓬果然被他的态度激怒,冷声说道:“凭你是谁,我只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杀人者总会偿命!”
    应翩翩微微动容,转头跟傅寒青说道:“你这手下可真没规矩,竟敢这样同我说话。事情还没查明白,他就这样咬死了我是凶手,莫不是跟我有仇吧?”
    傅寒青望着他,目光中有遗憾,也有痛惜,低声说道:“阿玦,我是真的不想怀疑你,可刚才府里负责整理花园的小厮秋实已经指认,说是俞飞死的那晚看见你从花园里出来了。这件事你又如何解释?”
    应翩翩道:“秋实是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话,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走了出来,跪下给应翩翩磕了个头,道:“应公子,小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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