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傅寒青突然觉得应翩翩十分陌生,这种陌生感又给他带来了一种仿佛某种权威遭到了挑衅的恼怒。
    应翩翩怎么会,又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原本因为先前误会了应翩翩,傅寒青确实也产生了些微歉意,还想着事后要哄一哄他,多陪陪他,但此刻那些歉疚因应翩翩的行为而烟消云散。
    傅寒青沉默了片刻,终究冷笑起来,点了点头,干干脆脆地道:“好,我走。”
    他们两个人争执是常有的事,每回都是应翩翩最终做出让步,毕竟他总是怕傅寒青会真的生气不理自己。傅寒青一向知道应翩翩对于自己的在意,也对此欣然享受。
    可是这一回,应翩翩又是跳河又是杀人的,实在闹的太过分了,甚至还当众动手打他!
    傅寒青觉得,就算是过几天他知道错了来道歉也没用,闹什么上吊跳河的把戏更是妇人之举,就不应该惯着。
    他近乎泄愤一般地想,这次绝对不能轻易就原谅应翩翩了,非得好好晾上他一阵,才能让他长个记性,发誓保证以后都不敢再这么胡闹。
    脸上被打过的地方隐隐发烫,肯定已经肿起来了,傅寒青冷冷地盯了应翩翩一眼,猛地转身,大步离开。
    可惜,傅寒青注定要想多了,眼看着他拂袖含怒而去,应翩翩既没有慌乱不安,也没有不舍挽留,只是转身轻描淡写地对梁间吩咐道:“我承诺的金子呢?取来给这位姑娘和刚才说话的侍卫分一分。”
    俞飞的妹妹连忙道:“大人,民女方才说不要钱——”
    应翩翩睨了她一眼,笑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我刚杀了人,你怎么还敢跟我说‘不要’,不怕我连你一块杀了?”
    夜风拂落一瓣鲜艳的桃花,坠在他的白衣之间,面前这位男子负手笑语,衣袂迎风,明明什么都没做,便已令人心神俱醉,忘却言辞。
    俞家小妹一顿之间,应翩翩已抬一抬手,带着人转身走了,漫声道:“拿着罢。我虽然不是好人,但也没有食言的习惯。”
    随着话音渐落,他也已经去的远了。
    俞小妹不禁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不是这样的。
    她一点也不觉得应翩翩狠毒或者可怕,相反,要不是应翩翩,想必这次俞蓬挨一场责罚,过得几年还能东山再起,俞飞的死亡和冤屈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这位嫡长兄在家中素来很威严霸道,染上赌瘾之后甚至还兴起过卖了她和娘的念头,他要不是如此心狠,也不会动手杀了俞飞了。
    而应公子替她们报了仇,就是她们的恩人,现在还给了金子,她和母亲就不会因为俞蓬欠下的赌债而被收走房契,流离失所了。
    她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但她觉得,应公子是个好人,顶好顶好。
    *
    应翩翩是在军队里出生的,当时正值敌军来袭,他母亲动了胎气早产,他月里不足,虽然没什么大毛病,但身体也一直算不上太硬朗。
    应定斌会狠下心送他学武,也是想着能让养子强身健体的缘故。
    暮春时节的湖水犹有凉意,应翩翩在里面泡了半天,上来之后又穿着湿衣服站了会,回到房里就有些头痛鼻塞。
    他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出来,喝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这才感到僵冷的四肢稍稍缓过来了一些。
    应翩翩看了看系统界面上的数值,发现原本为“0”的反派经验值竟已经涨到了四十多点,而角色对剧情的自主支配度提升到了5%。
    平心而论,方才应翩翩做那些事情,不过是因为他想做,并没有考虑什么完不完得成任务,但此刻看来,只要他的“作恶”行为使得反派经验值增加,他的行动就可以越来越自由。
    想起刚才成功打了傅寒青那一巴掌,应翩翩觉得这个系统虽然麻烦了些,但还用着是很不错的。
    而除了经验值和支配度以外,应翩翩还发现有两项数值是灰色的,上面各挡着一个大大的“密”字。
    他便问道:“这是什么?”
    【此两项分别为“好感度”和“角色魅力值”。】
    【一名经典的反派角色,其形象应是立体生动的,在作恶多端,令人痛恨的同时,也会获得部分好感与同情。反派获得好感度的增加,有助于提升角色魅力,增进作品人气。】
    【相关注意事项:
    1.此两项数值不会影响反派最终的败亡命运。
    2.属于附加高级数据,需要使用经验值兑换方能查看。请问是否需要兑换?】
    应翩翩听到一半就没兴趣了,淡淡道:“不需要。”
    他需要的并不是好感与同情这种没用的东西。他不是主角,没有天生的好运,用选择毁灭的结局换来相对的自由,为的就是把能够掌控的一切都牢牢攥在自己的手中。
    改变曾经的遗憾,摆脱那些受到操控与背叛时的屈辱。
    唯有在死前站到高处……
    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应翩翩一抬眼,已将翻涌的情绪压入心底:“进来。”
    进门的是梁间,他带了医师过来给应翩翩诊脉。
    老大夫瞧了半天,确定应翩翩大碍是没有,但风寒入体,阴虚火热,还是有些低烧,需要服药休息。
    梁间在旁边听着,想起应翩翩是自己跳了河才弄成这样,觉得又是后怕又是心疼,暗自把混账的傅寒青在心里骂了一百遍。
    他家这位公子爷,虽然不是厂公的亲生骨肉,但可是打小被当眼珠子一般捧着长大的,就算是喝口茶都没人敢让他凉着,又怎能受这样的委屈?
    要不是厂公眼下被派出京城监军,一时半会收不到这边的消息,怕是要被急疯了。
    梁间带着哭腔道:“少爷,您可不能再想不开了。您想想厂公,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是要了他老人家的命啊!”
    梁间这人办事干练,忠心耿耿,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毛病,爱哭,而且只在自家少爷的跟前哭。
    他比应翩翩大三岁,从小就来伺候了,主仆二人说得上是一起长大,应翩翩被他弄得没脾气,又解释不清自己跳河还真不是为了傅寒青,便只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下回不跳就是。”
    梁间泣道:“您也不能服毒上吊啊!”
    应翩翩道:“……把嘴闭上,看你这样子丢不丢人?其他人下去吧,梁间,擦擦眼泪,我有事要你做。”
    梁间一听这话,就不哭了。
    应翩翩道:“那名叫秋实的小厮呢?”
    梁间道:“您方才瞧着他跟我使了个眼色,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领会对了少爷的意思,已经带回来关在柴房了。”
    应翩翩沉吟道:“意思意思打一顿,别打的太狠,然后就把人放了赶出府去吧。再派个人暗中跟着他,瞧他会往哪去。”
    梁间一怔:“您的意思是……?”
    “怀疑他有人指使。”
    梁间吃惊道:“这指使的人难道不是俞蓬吗?”
    应翩翩将身体向后靠入椅子中,嗤笑道:“你傻不傻?俞蓬若是有那么多钱收买人给他作伪证,他还用得着杀人吗?”
    梁间恍然大悟,不由“哎呦”一声,道:“您说的是。”
    “还有。”应翩翩道,“俞蓬的态度也有不合理的地方。他杀了人不想被抓住,随便栽赃谁不好,非得咬着我不放,这不是没事给自个找事吗?我看未必是他自己想栽到我头上,而是听到有人指认我,顺水推舟。”
    “这个人会是谁呢?”应翩翩这样说着,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你去给我盯着看看,我要确认一下,我猜的对不对。”
    他刚刚死而复生一遭,又身体不适,但千头万绪之间,思维依然十分缜密。
    梁间却生怕他劳神过度,再把病情给拖重了,轻声劝道:“少爷,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好,您就早点休息吧。侯爷那边,您也别放在心上,反惹得自己不高兴,想必他过上几天,也就……”
    “不高兴?没有。”
    应翩翩笑了起来:“我要对付人的时候,从来不喜欢软骨头,打一下就跪地求饶,那有什么意思?我就喜欢收拾那种高傲的,嘴硬的,死都不愿意认错的。想办法叫他丧失所有的信仰和坚持,看着他在我面前一点一点低下头,弯下腰,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应翩翩眼底泛出冰冷的笑意:“到那时,这种成就感一定会让人非常开心吧。”
    夜已经越来越深了,这一晚,应翩翩终于能安然入睡。
    在梦中,那些令他不快的人全都跪伏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剑终于可以出鞘,一一切下那些人的头颅,血流了遍地,那颜色鲜艳而美丽,宛若万人朝贺时铺展于地的红绸。
    这甜蜜的梦境令应翩翩在第二日醒来时,都带着愉悦的心情。
    第4章 顾影灵犀动
    应应翩翩多睡了一会,醒来时虽然还有些头疼,但好在烧已经退了,精神还不错。
    傅寒青大概当真因为昨晚的事气得不轻,甚至也没打发个人过来看一看应翩翩的身体状况,显然铁了心不闻不问,要晾他一阵子。
    傅寒青最擅长的就是这招,要是搁到过去,应翩翩什么都不怕,就怕傅寒青不理他,这种冷漠的态度对他来说比任何惩罚都教人难受,不过如今他可完全不在意了。
    用完早膳,伺候的丫鬟给他端上来了两碗药。
    一碗药是驱风寒的,应翩翩熟练地接过来一口气喝干净,另一碗药他这几年则每日都没断过,做安神之用。
    这是因应翩翩近几年时而会出现言行颠倒,神志错乱的症状,找了不少大夫看过,也瞧不出来什么病因,只能长期服药控制。
    他这“病情”忽轻忽重,药的剂量也会随之调整。今天这一碗瞧着格外浓稠,估摸着是他昨天往河里一跳,出来之后还杀了个人,大夫觉得他疯的又厉害了些。
    应翩翩自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剧情的力量推动他做出一些事情,但他潜意识里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两相拉扯之下,难免会显得喜怒无常,态度莫测。
    如今他的个人意志已经完全战胜了剧情的控制,这本来就没什么作用的药也就用不着再喝下去了。
    他便吩咐丫鬟:“拿下去,以后不必给我送这药了。”
    应翩翩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下,忽然觉得喉咙发涩,好像冥冥中有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把话说出来似的。
    他已经有两回类似的感觉了,一次是要杀傅寒青却拔不出刀,另一次是他打傅寒青耳光,抬手的一瞬间感到手臂很沉,不过成功了。
    根据系统的说法,这是由应翩翩的举动对后续剧情发展的影响来判断的,杀主角他办不到,但随着反派积分的增高,打一巴掌这样的小事应翩翩已经可以获得自主权限了。
    所以,这是否说明……这碗药对剧情的发展也是有影响的?
    应翩翩心念微动,已经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又叫住了正要退下去的丫鬟:“等等,药还是放这里,你退下罢。”
    等到旁边没人了,他拿起那碗药端详片刻,然后浅浅抿了一口。
    以前自我意识没有完全觉醒的时候,药喝了就喝了,也察觉不到什么不对,但这回应翩翩神志清醒,却明显地感觉到,一口药汤下去不久,自己心里就生出了一股极为烦躁暴怒的情绪,叫嚣着想要发泄出来。
    他入口的不多,药效很快就消退了,应翩翩心中却满是惊疑。
    难道这副自己服用了几年的药其实是有问题的?
    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应翩翩不愿仅凭猜测便下定论,正在思量之间,房门已经被扣响。
    ——不能让人察觉到他发现了药里的问题。
    应翩翩果断将药倒进了旁边的花盆里,这才放下空碗,问道:“什么事?”
    过来的人是梁间,他过来的时候神色显得有些古怪,向应翩翩禀报道:“少爷,安国公府的韩公子给您送了个人过来,说是他竟然心怀不轨冒犯于您,简直是胆大包天,所以绑来给您处置。”
    应翩翩懒懒道:“那就带进来吧。”
    梁间却一时没动,踌躇道:“少爷……”
    应翩翩还在想着那碗药,闻言抬眼:“还有事?”
    梁间上前两步,低声说:“少爷,您昨日让我调查秋实的事,我听您的吩咐,将他打一顿赶出府之后就一直派人暗中跟着,秋实找不到开门的医馆,就去了柳叶胡同第二家的宅院,从侧门进去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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