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簌语气淡淡地说:“太累,睡着了。”
    他说话的同时将身体微侧,挡开了傅寒青要把应翩翩接过去的手,依然把人稳稳抱在怀里。
    傅寒青一咬牙,本来不想表现的太在意,可心里又实在不甘,还是问道:“是你找到他的,你们昨晚都在一起?”
    池簌看了傅寒青片刻,忽然笑了笑,说道:“傅侯,你失态了。”
    他没有尖锐的言辞,没有高高在上的神情,甚至此时一身狼狈,可这简短的六个字,就让人觉得,他是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说出的。
    傅寒青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的目光从池簌的脸上移到应翩翩的身上,隐带冷意:“怎么,你如今一朝攀附权贵,这是得意忘形了?”
    他的手指攥紧了缰绳,感到上面的纹路硌进了掌心里:“韩小山,我跟应玦自小相识,长辈之间也颇有渊源,就算是一时之间存在误会,过往的情分也非你可比。你同他之间发生的所有一切……”
    傅寒青冷冷说道:“都摆脱不了我的影子。而你的身份也注定了跟他难以匹配,我劝你,知难而退,莫要轻狂。”
    池簌淡声道:“既然那段过往如此刻骨铭心,为何未能珍重?你与他之间有那般良缘,怎生还落得如今地步?”
    “我不会介意他曾经与你在一起过,也不介意他现在心里对你还剩几分情意,那段经历只会让我更心疼他,更想待他好,直到有一天,他彻彻底底地忘记你,爱上我。”池簌讥讽地笑了笑,“所以我倒要感谢你,没能珍惜他。”
    傅寒青心中猛然一震,脸色大变。
    “你也配!他会看上你这等微贱之人?你简直是做梦!”
    傅寒青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凝视着池簌的眼神宛若注视不共戴天的仇敌:“你如今尽管得意,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在他面前宰了你。”
    “你已经输了。”
    池簌语气温和,神情却冷然如凝冰霜:“凭你,现在还活在曾经。”
    傅寒青胸口起伏,池簌已经一转身,抱着应翩翩向刚刚赶来的马车走去。
    傅寒青看着他们的背影,恨意与怒火在胸腔中灼烧,他头痛欲裂,愤恨若狂,可这激烈的情绪中又带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不知道两人究竟如何到了这般地步,也确实想不到办法,可以重新回到曾经了。
    应翩翩这一觉好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懒洋洋的,虽然有些酸痛,却是从未有过的精神饱满。
    他睁开眼睛,掀开窗前的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竟已经快要正午时分了。
    帐篷里面没有人,外头却隐隐传来说话声,应翩翩喊了声“来人”,片刻之后,帐帘掀开,进来的却是黎慎礼。
    应翩翩眉梢微挑,讶然道:“十殿下来了,这竟是稀客,恕臣一时懒怠,竟未能远迎了。”
    他说着作势起身,却被黎慎礼一把按住,淡淡地说:“应玦,别装模作样的了,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应翩翩眼底似极快地泛起一抹笑意,声音却如常般慵懒散漫:“看来十殿下今日这是要以坦诚换坦诚,以真心见真心了。”
    黎慎礼沉默了一会,说道:“当时为什么要自己把危险引开?你我立场敌对,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我这样做。”
    应翩翩道:“十殿下,你我的立场当真敌对吗?换而言之,你又对你的五哥有几分真心和忠诚?这一点,咱们恐怕都心知肚明。”
    黎慎礼说道:“此番是我连累了你,也多亏有你掩护,我才留得一命,这个人情我记着,以后自然还你的。但我今日只问你一件事,希望你实言相告。”
    说罢,他目光灼灼,看着应翩翩。
    应翩翩已经隐约猜到了,含笑道:“请讲。”
    黎慎礼一字字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傅淑妃想要杀我?”
    他恐怕这辈子也想不到,傅淑妃要杀的人其实是面前正坐在床上的这一个。
    应翩翩听了黎慎礼这一句问,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假作感染风寒,转头掩袖咳嗽了好几声,这才调整好了表情。
    应翩翩道:“这样的机密之事,我事先自然是并不知晓的,只是昨天看那副情形,差不多可以猜出一二。不过我不大敢相信,也不敢乱猜。”
    确实,应翩翩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料到这样的事情呢?
    黎慎礼脸色阴沉,一时未语。
    他回了营帐之后,连休息都顾不上,就去派人多方调查,逐渐得知了一些消息。
    围猎的时候,黎慎韫身边一直有人保护;被追杀时掉落的兵刃,应该是江湖人士所惯用……
    还有在围猎前一晚,他无意中听到两名小太监在议论,说是傅淑妃曾经将几名身带刀剑之人宣入了营帐,隐约好像还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
    黎慎礼一直在为黎慎韫办事,自然也知道他们近来跟七合教的接洽。
    他越是调查越是发现,种种迹象,无一不指向,傅淑妃正在有计划地对自己实施暗杀。
    从听到那两名小太监的对话开始,黎慎礼心中就有些疑虑,猜测着傅淑妃想做什么,如今全部一一对应上,也由不得他不正视此事了。
    那么,傅淑妃到底为何要这样做?是自己无意中做错了什么,还是平日里装孙子装的还不够?
    黎慎礼想不明白,只觉得胸中愤懑,此时再看到被他连累,而且同样跟傅家不和的应翩翩,更是觉得一股亲切之意油然而生。
    应翩翩见他不动不语,便说道:“殿下吉人天相,今日既然逃过此劫,可见命不该绝。”
    黎慎礼原本心事重重,闻言也不觉笑了,说道:“应公子,你可不像信天命之人啊。”
    应翩翩笑了一笑,接口道:“人生在世,危如孤舟。天行有命,不信奈何?”
    黎慎礼看他片刻,见应翩翩的神色间尽是满不在乎的无畏无惧之气,竟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反倒是自己这个龙子皇孙活的比他憋屈多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说道:“应公子大可不必这样说,我倒觉得有时候你这样的人反倒最是命硬,昨日那种情况下,你都能平安无事地归来,可见天命不该绝。”
    他压低了声音:“为表谢意,我今日为你带了几个消息过来。”
    应翩翩道:“哦?愿闻其详。”
    黎慎礼道:“你可知道诚悯伯世子的夫人吴氏?”
    应翩翩道:“是吴太师之女吧?知道。”
    诚悯伯是太子妃的父亲,诚悯伯世子则是她同母所出的嫡亲兄弟。
    当年吴太师地位尊崇,吴氏是他继室所生的次女,秉性柔嘉,素有才名,皇上将她指婚给了诚悯伯世子,也有将吴家划归太子一党的意思。
    可惜吴氏才刚刚成亲一年多,吴太师就因病去世了。她的长兄长姐都是先头的原配所出,与她关系平平,能力亦是平庸,吴家就此败落,太子也就没能靠着小舅子的姻缘借上这份力。
    由于吴家败落的太快,人们每每提起这件事来,总不禁感慨叹息,应翩翩也听得多了。
    黎慎礼道:“那你知不知道,吴氏在闺中时,曾与傅寒弋有过一段私情。”
    傅寒弋是傅寒青二叔傅节的小儿子,现任中郎将,跟傅淑妃走得很近,算是她的得力打手。
    因为傅寒青一向跟这个喜欢钻营的堂弟不亲近,应翩翩也没见过傅寒弋几面。
    他唇边微蕴笑意,说道:“这倒是未曾听闻,原来十殿下的消息竟是这般灵通。”
    黎慎礼轻哼一声,从应翩翩的床畔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站定说道:“同样是父皇的儿子,黎慎韫仗着父皇宠爱,母族撑腰,素来高高在上,他以为我追随于他,是对他畏惧敬仰,却是想的错了。”
    “人生在世,不过为名为利而已!他手下的情报网常年搜集各家,为他所用,我时常与他来往,又何尝不曾将这些机密探听一二,只不过……他不知道罢了。”
    他说话时神情有几分狠戾,眉眼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竟与平日判若两人。
    跟黎慎韫比起来,黎慎礼看起来一无所有,也不受母亲喜爱,但他这些年来步步为营,韬光养晦,却已用了十足的耐心,将他能够从黎慎韫那里蹭得的好处,一步步收归己用。
    或许有朝一日才会让人突然发现,原来他的力量竟然壮大到这样的地步了。
    应翩翩从一开始殿前与黎慎礼对峙的时候,就听出他虽表面上替黎慎韫说话,实际也暗藏心机,明明看出了应翩翩所画的荷叶是模仿皇上笔法,却故意不说出来,任由黎慎韫踩坑。
    从那时他便知晓,此人怀有异心,未必甘愿唯黎慎韫之名是从,才从中挑拨双方之间的关系,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挑拨竟会如此顺利。
    看样子黎慎礼心里早就对傅淑妃和黎慎韫存了反意,所以被应翩翩设计一套才按捺不住了,但他身为魏贤妃之子,之前又何必这样小心翼翼地隐忍算计呢?
    应翩翩笑了笑:“所以,殿下特意提到吴氏和傅寒弋之间的私情,是……?”
    “应玦。”
    黎慎礼望着他,眼眸漆黑如夜,深沉寒凉:“昨日在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的人看到傅寒弋跟吴氏私下相会了,你说,奇怪吧?”
    他向前倾身,凑近应翩翩,轻轻在他耳畔说道:“这两人是不是旧情复燃我不清楚,但想到他们各自的阵营,我觉得不能不多加提防。应公子,这一次,该你小心了,好好留着你自己的小命,往后,我自然会让你看见你想看到的局面。”
    应翩翩一侧头,笑了笑,说道:“那么殿下,合作愉快吧。”
    他这一笑别有意味,让黎慎礼心头震荡,砰砰作响。
    一直以来,他韬光养晦,故作平庸,人人都觉得他是黎慎韫身边的一条狗,但是应翩翩狡猾地揭破了他的伪装。
    黎慎礼知道或许自己不应该这么快就摊牌,可面具戴了太久,偶尔摘下来透透气,那股清爽舒畅的感觉难免让人留恋。
    所以心中明明能够认清眼前这个人并非善类,他还是想要试着合作一次。
    黎慎礼冲应翩翩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拉拢合作伙伴,扩大反派阵营力量”,反派经验值+30,剧情支配度提升2%!】
    梁间早已经在外面等了半晌,黎慎礼前脚一走,他立刻就急急忙忙进了帐子,端着碗药给应翩翩喝。
    应翩翩不耐烦地道:“你烦不烦?一天到晚除了喝药就是喝药,弄得我看你长得就像块西洋参。”
    梁间赔笑道:“少爷,奴才哪比得上西洋参珍贵稀罕,若是奴才当真补身,就是把自己切开炖了给您吃也行呀。”
    应翩翩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他揭开手中的汤盅,梁间的泡在里面,带着与眼前同样的谄媚笑容,仰头看着自己说:
    “少爷,您快咬一口吧,奴才已经把自己炖的烂烂的啦。”
    应翩翩不禁露出了满脸嫌弃的表情:“打住,你这个比方也太恶心了!”
    梁间道:“是,是。奴才皮糙肉厚的不好吃,还不如喝汤药呢。”
    因为应翩翩身子骨不是很强健,每每挨淋受冷就难免发热,所以梁间熬了碗驱风寒的药给他:
    “草原上药材难得,这还是诚悯伯世子的夫人前日在几位太医那里凑的,但没用上。今早听闻奴才到处找药,便把这份匀过来了。奴才已经熬了许久,您快喝了罢。”
    应翩翩原本都要把碗接过去了,听梁间这么一说,不禁顿住,问道:“他们为什么没用上?”
    梁间道:“好像是说诚悯伯世子最近也着了风寒,每天饭后都要服药。但昨晚他没回来,就没用上。”
    应翩翩道:“你说你这药熬了许久,是多久?”
    梁间不解其意:“一个多时辰?”
    应翩翩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将药碗接了过去,说:“知道了。”
    第40章 与世亦殊伦
    应翩翩喝了药,想起池簌昨天替他受的伤,还是觉得应该再找个太医看一看。但他从醒来之后就不见对方的人影,也不知道池簌这是跑哪去了,自己和他又是怎么回来的。
    应翩翩正想问梁间,便看见萧文也急匆匆地走进帐来。
    “少爷,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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