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让太祖血脉在他这一代彻底断绝,将乐王至今未婚,也没有子嗣。
    他不喜京城中的气候,一年中倒有半年是在上京的别院中居住的,此时皇上突然诏令要将他叫回来,显然是因为李定提到太祖,令皇上对这昔日皇位的有力竞争对手产生了疑忌。
    *
    大臣们带着满腹的惊疑纷纷散去。
    应定斌方才就是满心焦急气恼,只是碍于在皇上面前不好发作,一出了皇宫刚上马车,他就开始迫不及待的训起应翩翩
    来。
    “你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半点都不懂随机应变,别人都不敢吭声,到你这什么事你都插嘴,这下可好,摊上这么个倒霉差事,我看你可怎么办!”
    应定斌说道:“这本来就是刑部的差事,就让刑部去查呗,那人也不知道是真鬼假鬼,你年纪轻轻的,离这些东西远点,沾上阴气容易折福!”
    应翩翩本来也不说话,抱着肩膀靠在座上,一声不吭地听训,直到应定斌说到“折福”的时候,他才忍不住笑了。
    应定斌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么气人?我跟你说正经的呢,笑什么笑?”
    应翩翩用手背蹭了下鼻尖,说道:“爹,原来您也相信有鬼呀,真看不出来奥——”
    应定斌老脸一红,说道:“我怎么就不能相信了?鬼神之说,本来就不可妄言。你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刚才胡乱说嘴,小心半夜大头鬼来找你,你可别来找我哭。”
    他这时还把应翩翩当孩子,说的话跟在应翩翩五六岁时也没什么差别。
    应翩翩道:“那还不好,活人见鬼,多少人想看还没地方看去呢。爹,您放心,如果儿子见了鬼,我倒要看看他长什么样子,顺便把他的鬼皮扒下来,做个鬼围脖孝敬您。”
    李定玩那一出,他其实也半信半疑,不过应翩翩是当真半点也不怕。
    要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那些人都是被孤魂野鬼附了体,那么他其实也算得上是鬼魂死而重生,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样想来又有什么可怕的?有时候鬼再毒也毒不过人心。
    这就是个小混球,应定斌被应翩翩给气笑了,实在拿这小子没办法,只能仰天长叹一声,恨不得掰着应翩翩的脑袋,把自己要叮嘱的话给灌进去,叫他不长记性,叫他听不进去。
    应定斌心里暗暗想着,这几天还是要多请一些和尚道士,在家里做几场法事,拜拜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什么的,反正把那些神仙们都打点打点总没错。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给儿子祈祈福,让老天爷多保佑保佑他。
    应翩翩道:“爹,您也不用这么着急,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越来越复杂了,既然涉及到了我父亲,恐怕当时就是我不开口,皇上也会让我参与这件事的,只有这样,才可以避免旁人的闲言碎语。”
    应定斌说道:“无论你父亲的结局如何,他这一生也是功勋无数,国家理当善待他的后人。”
    “当初长雄关那一战太过惨烈,知情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后来我曾也想找办法调查过这一战的具体经过,以及找到那出卖军情的奸细是否还有同伙,可惜当时尚没有掌管西厂,职权有限,都是无从调查。”
    应定斌道:“所以要这么想,如果当初死去的将士当真有英魂留在人间,或许还真能为咱们解开一些疑惑,可惜这个自称叫做张向忠的鬼魂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为自己报仇杀人,也未必对应钧有什么尊重之心。他言行癫狂,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相信,他的话又能信几分。”
    应翩翩道:“我最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当真敢报上自己的姓名、祖籍以及在军中的职务,如果确有其人,应当是很好查的。刚才临走之前,潘侍郎跟我说,刑部回去调查这件事,出了结果他会告诉我。到时候我再去见一见李定,看看是不是能套出更多话来吧。”
    应定斌道:“你先别去!等我请几张平安符辟邪符的给你带在身上,他若是有什么异动,你就贴在他的头上。”
    应翩翩忍笑道:“哦。”
    应定斌警告道:“你得听爹的话,爹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应翩翩插了句嘴说“
    那可不一定,你口淡”,应定斌没搭理他:“我也会让西厂的人去查的。这件事情既然主要由刑部处理,你也不要抢了他们的风头,主要的事情就让他们去做,你时不时出出主意就行,这样也省得操劳。”
    “我总是觉得有些不踏实,焉知这是不是一个圈套?或者有人故意想利用你父亲的名声做什么呢。”
    应翩翩道:“那也得能套住人才能叫圈套,别设的圈套把自己套进去就行。”
    应定斌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这件事情终究敏感,因为不光涉及到了你父亲,李定还口口声声提到了太祖,你没有看到当时皇上的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吗?”
    他终究身居高位多年,对政治的敏锐度极高,更是了解皇上的心思:“阿玦,你也知道,你的母亲曾是善化公主身边的侍女,而善化公主又是太祖的嫡系血脉。你父亲生前将你们母子两人保护的极好,无人敢闲言议论,直到你父亲战死,你母亲的身份才被逐渐揭出。”
    “当时有很多传言,有人说你母亲逃出来的时候拿了善化公主不少陪嫁的宝贝,也有人说你父亲手中的宝剑就是当年太祖传给他的后人,所以才会战无不胜,只可惜这些东西全都不知所踪……这些事情未必是真的,却有可能成为别人利用来做文章的工具。”
    应定斌说:“所以我希望你离这件事情远一些。好在如今将乐王要回来了,皇上自然会把注意力主要放在他的身上,我们也不用太担心。”
    应翩翩默然片刻,他与亲生父母相处的缘分不长,但记忆里幸福的时光却是十分深刻。
    可是想了会,他还是摇摇头:“我倒是不记得我娘手上有什么信物,也或许是我没看见吧,但她是在善化公主死后才离开的,也绝对不是那种会随便偷拿主人东西的人。她手中如果当真有一些公主遗物,那么肯定也是善化公主托付给她。”
    应定斌表示赞同:“我儿这般人品才貌,你的爹娘能生出你来,自然也是极好的,这一点爹绝对相信。”
    他方才还训应翩翩训得起劲,结果说了没两句话,又怎么看儿子怎么高兴,忍不住满口夸奖起来。
    应翩翩失笑。
    两人提起太祖,就不免想起七合教,想起七合教,就想起七合教中那个惦记他家儿子的小子。
    应定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说来武安公和韩小山怪不得是兄弟,我看着他的性情,相貌,倒是与韩小山越来越是相似了,有时候冷不防一看,我还会恍惚,以为是韩小山回来了。特别巧的是他对你也有那么一份心意。”
    应翩翩笑道:“爹,你还真够喜欢韩小山的,现在还惦记呢,既然像,你就当武安公是他罢。”
    “你以为我是你?”
    应定斌瞪他一眼,又自言自语地说:“可惜他是七合教的人,如今与朝廷的关系亦敌亦友,太祖这事一出,皇上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想法。娶妻应该贤德稳重,沉静少事,早知道当初给韩小山扶个正……”
    应翩翩:“……”
    他说到这里,马车突然一停,原来是已经到了督主府的门口。
    应翩翩和应定斌正准备马车,却见另有一骑疾奔而来,到了门前猛然一停,却是池簌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应翩翩刚挑开马车的帘子就看到了他,说道:“你来找我?”
    池簌道:“是啊,刚才在宫里也不好说话,我放心不下,就来你这看看你的情况。”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应翩翩的马车前,自然而然地接过的小厮的位置,在应翩翩的手臂上托了一把,将他扶下马车,神态随意而亲昵。
    周围的人看到了这一幕,心里
    都忍不住想,武安公的武功那般高强,在朝中的地位也十分独特,尊荣无比,可是他每次到少爷面前都半点架子也没有,什么事情做的都心甘情愿,可见是非常喜欢少爷了。
    不过却不知道武安公是否知道少爷和韩小山之间的旧事?又是不是知道他跟韩小山长得极像,有可能被少爷当成了爱妾的替代品?万一有朝一日这些事情都被揭出来,他又是否会生气呢?
    在他们的胡思乱想间,应翩翩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
    池簌又扶了后面的应定斌一把,含笑道:“厂公,今日我来府上拜访,又要叨扰了。”
    刚提到这个人,没想到他就上门来了,应定斌的心情很是复杂,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说道:“武安公客气了,快请进吧。”
    应翩翩每次看池簌见到应定斌,都觉得仿佛能听见他心里呼之欲出的呐喊——“厂公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吧,我是韩小山啊!是你超级满意的那个韩姨娘!”
    他觉得又惨又好笑,可惜也爱莫能助。
    之前应翩翩还试着帮池簌跟应定斌解释过,但他越说,应定斌越觉得应翩翩是拿池簌当成了韩小山的替身,就越担心哪天池簌得知真相一怒之下把应翩翩给宰了,对池簌的防备就越深。
    毕竟在他心目中,这等混江湖的就算看起来再斯文,内里也都粗蛮的很,当初傅寒青那个舞刀弄枪的蛮子让应翩翩受了很多委屈,可见这种人都不是良配。
    应定斌想给儿子找一个斯文柔弱、体贴贤惠的伴侣。
    应翩翩把外衣脱了,随手扔给梁间,笑问池簌:“干什么来的?我爹刚训了我一路,你不会也要来一遍吧?”
    应定斌立刻警觉地瞪大眼睛,除了他绝对没人可以训他的儿子!
    池簌笑道:“我敢吗?我给你送些东西来。”
    他将适才从马背上拿下来的一个盒子递给了应翩翩,应翩翩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放着满满一摞各式各样的符纸,有驱邪的,有祈福的,有保平安的。
    应翩翩:“……”
    应定斌倒是立刻十分感兴趣地凑了上去,问道:“这些符纸是从哪个寺庙里请来的?我先前依稀听人说过,相国寺的仿佛最为灵验。”
    池簌道:“有一半是相国寺法玄高僧亲手画的,还有一半是从天一观清虚道长那里取得。这都是先前任世风为了研究这些符咒特意去求的,今天这事发生的突然,我怕阿玦冒犯了什么,就先从他那里取来了。好歹带着一些,佛家道家,总得有灵验的。”
    这正好同应定斌方才说的话想到了一块去,引得他大加赞赏:“说的是,本公也是这么想的,武安公真是周全,那就多谢你了。梁间,东西你来拿着,记得每天在阿玦的床头和荷包里都备上一张。”
    池簌送别的东西,应定斌未必会收下,可是这些符咒却正好给到了他的心坎上,可见池簌对应翩翩倒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应定斌这段日子一直就在想池簌的事,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阵子也拿不定主意,可是今天的事,突然让他想和池簌谈一谈。
    于是留过饭之后,应定斌请池簌到自己的书房去喝茶。
    他的举动让应翩翩怔了怔,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欲言又止。
    【您的姨娘通过“关心心上人”的体贴行为获得升级考验邀请一次!】
    【该考验由您的养父“应定斌”发出,通过考验后可获姨娘大礼包一个!】
    应翩翩犹豫片刻,便终究也没阻拦,淡笑道:“看来没我的份,好罢,你们好好喝,我回屋睡觉去。”
    第88章 人意似流波
    应翩翩说完之后,便果真回了房间,应定斌则带着池簌进了自己的书房。
    下人将茶叶煮好,分别向两人奉上之后便行礼退下,应定斌啜了一口茶水,询问池簌:“武安公觉得,我这府上的茶水滋味如何?”
    池簌笑了笑:“微苦回甘,醒神清脾,宜肃穆心情,商谈要事。”
    “你说的不错,确实是要事。”
    应定斌放下杯子,抬眼盯着池簌,淡淡地道:“本公有幸能为人父,在我心中,再没有什么比阿玦更重要了。阿玦离了傅寒青,是脱离苦海,我很欢喜,但又忧愁他就此伤了心,往后不能再遇上相伴一生的良人。”
    “武安公,我今天以做人父亲的身份冒昧相询一句,你可是中意我的儿子?”
    池簌正色道:“是。此生我已经认准了他,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他顿了顿,又说:“您是以长辈的身份说话,那便请称呼我的字罢,我真名池簌,字涧竹。”
    应定斌倒不妨池簌回答的这样快,这样斩钉截铁,顿了顿方道:“涧竹,实话说,我很欣赏你的才干和性情,看起来你对阿玦也是真心实意。但人心易变,你们年轻人,感情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在你之前,阿玦身边也不是没有过别人……”
    池簌低声道:“厂公,这些我都清楚。不瞒您说,我起初刚认识阿玦的时候,他甚至尚未与傅寒青分开。我亲眼看见他受了那些委屈后狠着心与傅寒青决裂,觉得很嫉妒傅寒青,也很心疼他。所以只盼他能过的好些,以后不会再被人这般辜负。”
    池簌的话勾动应定斌的心事,让他一时觉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同时又有些意外:“你那么早就识得他了?你们不是在衡安郡认识的吗?”
    池簌总算有了一次稍稍为自己正名的机会,立刻说道:“我们早就认识了,那时您还没回京城。”
    应定斌不禁道:“那你也见过韩小山?”
    池簌:“……啊。”
    应定斌委婉地说:“你那时还不知道他是你的兄弟吧?你们两个倒是有点像,不知你可有注意到过。”
    池簌已经彻底明白应定斌的意思了。
    应定斌知道她喜欢应翩翩,也看出来应翩翩和池簌之间十分的亲密熟稔,但是池簌和韩小山实在太像了,身份又不一般,应定斌担心他现在正是情浓之际,不在意这些,以后计较起来,会伤害到应翩翩。
    这件事算是说不清楚了,该怎么让应定斌放心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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