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之中再次归于沉寂。
    谢锦茵长舒一口气,视线又重新变得坚定清澈,没有半点茫然。
    “小姑娘,外头有人来了。”
    “嗯,多谢魏老。”谢锦茵回。
    这句谢谢倒是出自真心实意,魏老清了清嗓,拿腔作调道:“先前之事是我们对你有些误解,但我相信苏前辈的选择……你既然她的传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立刻被谢锦茵冷硬的语气打断。
    “我不需要得到你们认可。”
    ——她所作所为,并不需要任何人来认可。
    谢锦茵将慧寂剑别在腰间,回头看矗立在风雪中的魏老轻佻笑一笑:“说到底,师尊她是那样的人,也不代表我能成为那样的人……我只能和你保证,我所做之事,皆无愧于我本心。”
    她自始至终都明白,师尊教导她,养育她,传授给她知识和道理,从来都不是为了让她成为与她一样的人。
    师尊让她成为她自己。
    所以,她要成为她自己。
    当着这么剑灵的面,魏老被这么说了一通,面子有些挂不住,一时间下不来台,还好先前那个叫小曲的剑灵出来打岔:
    “魏爷爷,我喜欢这个姐姐,我想和她离开剑冢。”
    魏老被这孩子气得无言,谢锦茵却在一旁笑吟吟道:“不怕我又把你哥哥折断了?”
    “姐姐你这么厉害,肯定不是坏人。”小曲从雪堆里窜出来,飞到谢锦茵身边绕啊绕地,“姐姐你带我走吧,我喜欢你。”
    小孩子的喜欢,没有缘由又来得很快。
    谢锦茵倒不是讨厌这孩子,只是觉得自己已有师尊留给她的剑,不想再拿第二把剑出剑冢,故而道:“可惜我已经有师尊留给我的剑了,不需要第二把。”
    “茵茵姐!”
    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少女的声音。
    紧接着,空中落下两个模糊的人影。
    先落下来的赵琼芝稳稳当当站在雪堆上,她身后的赵承乾则缘糜行├潜罚鋈伺婪谘┑乩铮ち烁龉房心唷�
    滑稽的模样令谢锦茵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听到少女的笑声,赵承乾又羞又窘,连滚带爬地从雪堆里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的落雪,
    “小瑾呢?”谢锦茵往他二人身后看去,没看到谢瑾的身影。
    “我出来就撞见我哥了,没有看到谢师兄。”赵琼芝左顾右望了几眼便走上前,没留意到自己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
    下一瞬,脚下就传来少女哀哀的叫声。
    “呜呜,你踩到我的剑柄了,好疼!”
    “啊……对不起。”赵琼芝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见剑灵说话的声音,几乎是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不行,你踩疼我了,你要负责将我带出去。”
    “这……”
    赵琼芝没想到这是自己被剑灵喜欢并且认同了,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又慌张地说,“你没事吧?踩疼你了吗?我是铸剑师,我可以修好你。”
    “你还是铸剑师呀,那更好了,我喜欢你,方才是在逗你玩呢,我叫解语,你可以叫我小语”解语剑从雪堆里悬浮而起,凑到赵琼芝面前道,“你带我出去吧,我在这里闷了好久了!”
    小曲见状,也顺势缠上赵琼芝身后的赵承乾:
    “哥哥,你带我走吧,我喜欢那个青色发带的姐姐,我喜欢她,想经常看到她,可他她不肯带我走……”
    赵承乾有些为难,下意识看向谢锦茵,谢锦茵朝他点了点头肯定道:“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此剑名为松曲,是把好剑,你带他走吧。”
    “好。”赵承乾这才答应下来。
    过了会,风雪渐渐平息。
    谢瑾出现在几尺外的雪丘之上,身上的衣物似乎是被雨水浸透,湿哒哒的,不过他并未在意,而是直接朝谢锦茵走来。
    待看清他颓唐的模样,谢锦茵才忍不住挑眉道:
    “怎么浑身湿漉漉的?嗯?也不自己施个避水决清理一下?”
    谢锦茵伸手,就像他刚蹒跚学步时时常摔倒的时候,习惯性地撵起袖子擦他的脸上滴落的水珠。
    只是还未擦干,她的手腕就被谢瑾握住,肌肤相触之处传来微凉的冷意,却不知为何像是隐隐的灼痛,令她迫切地想要抽回手。
    “来得匆忙,忘了。”
    他像是只被雨淋湿的墨灰色大狗,毛茸茸,湿漉漉,几缕鬓发贴在他脸颊,睫羽低垂,墨瞳似笼了薄雾,分明这样狼狈,却因为这张出落得极为清俊的脸反而有几分诱人的破碎感。
    “你没事吧?”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视线中看不到别人,唯有她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出来。
    被他这样注视,谢锦茵心惊不已,她明白这种眼神其间更深沉的含义,于是慌忙抽开手,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我没事。”
    魏老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他在这忘虚剑冢中已待上百年,对其间自然了解,看这少年人浑身湿透的狼藉模样,便猜到他大抵是从哪条路来的:“看这架势,他应当是从生死道的弱水来的。”
    “那是什么地方?”谢锦茵抬眸问。
    “剑冢中最难的的试炼,需以……”
    魏老的话这次也没能说完,就被谢瑾的声音打断了。
    “你是从哪条路来的?”他担忧地问谢锦茵。
    谢锦茵顺手指了指她来时的方向:“那座桥上。”
    “你没有御剑是直接从柱子上跑下来?”
    “嗯……”
    这头那二人说着话,三番两次被无视,魏老面子挂不住,又睨了谢瑾几眼,越看越觉得他的面容似曾相识,越想越纳闷忍不住道:“这位小友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自然是眼熟的。
    谢锦茵倒是不奇怪他为何觉得谢瑾眼熟,毕竟凤梧是玄夜宗这一代最为出挑的弟子“眼熟也难怪,他父亲是凤梧道君。”
    “凤梧?荀殊?那孩子……”魏老惊讶。
    凤梧改昵霸陕涞南ⅲ棺谏舷略缫亚宄钦庑┙A樽匀灰膊焕猓皇翘弟魇庥泻⒆樱椿故峭芬换亍�
    这消息令剑冢里头一下就热闹起来,剑灵们七嘴八舌地交流着这件事情。
    “是呀……”谢锦茵笑意盈盈,捏着谢瑾的下巴左右摆弄,像是在赏玩精致漂亮的人偶,“怎么样,是不是很像凤梧?”
    “的确是有五、六分相似。”魏老肯定道。
    “别这样。”谢瑾有些不习惯被人,或者说被剑灵们这样打量,只是因为谢锦茵,所以才强忍着这些视线,没将她的手拨开。
    赵承乾在这喧闹声中也不由看向那二人。
    他其实有些羡慕,她二人并肩站在一起时,总是那样令人觉得般配。
    他看到了谢瑾泛红的耳根,和落在少女身影上温柔如春水的目光。
    耳畔分明是剑灵们嘈杂的声音窸窣作响。
    可这瞬间,却似有寒凉的雪水从他头顶一路灌至脚底。
    冰冷刺骨。
    那绝不是,绝不是,弟弟看待姐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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