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软玉温香
    作者: 林春令
    简介:
    家中相公周进宝一去三年不回。梁称玉顶着寡妇的名头,在汴京城外卖凉伞。
    谁曾想竟有人找上门来。
    那人淡淡道:“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说来称玉都不信,她家相公如今的年纪当她父亲也使得。
    鲁国公陈知璟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却在寿元将尽时梦到了个小娘子。
    那小娘子冲他眉开眼笑:“周进宝,我怀崽子啦,你的崽子。我们娘俩等你好久。”
    第一章 梁寡妇
    汴京外城万胜街上有个寡妇,姓梁名称玉,颜色生得极好。祖籍宋州府虞城县,家中做得一手好凉伞。
    梁家铺子正对着门前的双平桥,惯来都是梁寡妇并个伙计在里头守着。这寡妇惹得附近不少后生常借着买伞的名义来铺里看她,只是今儿都快到晌午了,仍不见寡妇的身影。
    日头火辣,铺子后面十三四岁的小娘子正在天井里翻伞面,将修好的皮棉纸黏在竹子架上曝晒。
    梁寡妇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哥儿站在屋檐下骂道:“恁得教了你多少次,丁点子事都做不来,早知道当初就不买了你回来。”
    这妇人青丝随意挽着,穿着身素色的窄袖衫往那儿一站,年纪虽看着不大,但毕竟是成过亲的妇人,浑身透着股别样的风流。
    小丫头早让她骂习惯,笑嘻嘻扭头道:“娘子你声稍低些,可别吓到宸哥儿,你哄了一上午,他这会儿好容易才睡着。”
    宸哥儿是梁寡妇生的遗腹子,听说她那死去的相公是入赘梁家,因此生了个小郎君跟随寡妇的姓,姓梁名宸。
    梁寡妇闻言哼了声,音陡然降低些:“兰香,一会儿你忙完去铺里帮忙看着去,平安那小子单独在铺子里我可不放心。”
    说罢,打起身后的帘子,扭腰抱着哥儿往楼上去了。
    兰香午后去了铺子里,平安见她过来打趣道:“铺里无事,一上午都没做成个生意,你家那娘子便是苛刻,叫你这会子来作甚,见不得你闲呢。”
    “你知道什么,娘子嘴上不饶人,心可善着。”兰香瞪他,否则当初人牙手里那么多个小丫鬟,偏挑中她这什么都不会的,还把家传的吃饭手艺教给她。
    两人正说话间,发髻间扎着黄布条的婆子走进来,婆子手中举着把青凉伞,那伞还是从他们家铺子里买的。
    王婆子一进门便笑道:“你家娘子呢,唤她出来,我这处有个天大的喜事好叫她猜猜。”
    “王媒婆,我家哥儿夜里头病了,娘子正烦着,您老可别来添乱了。”兰香认得她,忙上前对她低声道,“娘子上次可恼了您。”
    “你这小丫头不顶事,让我亲自与她说去。”王婆子推开她,欲往后头院子里走,“要坏了你家娘子的好事,你看她不抽你!”
    可巧梁寡妇领着刚醒的哥儿到前头铺子:“您老今儿如何来了?可是要换伞?”
    王婆见寡妇出来上下打量了番,脸上褶子堆起,一拍掌道:“哎哟,这不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来,瞧我这记性,娘子何时脱孝的?我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你这哥儿是遗腹子都快三岁。”
    梁寡妇下意识看自己和宸哥儿身上的衣物,倒是忘记穿粗麻孝服了:“也就最近几日,您来这儿有什么事?”
    “不就是好事儿。”王婆径自找了个杌子坐下,又指使兰香给她端茶,这才开口,“你们这万胜街上的布庄你可知是谁的?那可是钱员外家!前儿个他出城来这看铺子,一眼就瞧中了娘子你。这钱员外家中良田铺子俱齐,只是夫人几年前去了,家中少个主母管事。”
    梁寡妇听了就沉下脸:“上次不是跟您说了么,您怎么又来说这,您要真有本事,帮我找个愿意赘婚的。”
    王婆当她故意找借口刁难,暗啐声:“不过是个寡妇,碰上这已是天大的好运道,还挑三拣四的,不知道其中利害。”
    普天之下除了官家的掌上明珠,其他娘子的赘婿有几个不是些好吃懒做之徒。
    但那钱员外给的银钱着实诱人,王婆耐着性子劝说几句,见称玉丝毫不为所动才起身:“娘子你再细想想,这造化旁人求都求不到,婆子我过两天来。”
    王婆往城里走,经过东城门附近时,一辆马车打身边经过又停下。
    “阿郎?”坐在车夫身旁的侍卫不知就里往车厢内问了声。
    男子端坐着,身上穿着常服,纱帽、革带皆戴好,似要去赴宴的模样,他望了眼那婆子手中的伞,放下帘子淡淡嘱咐了句:“让人跟着那婆子,走罢。”
    街上头陀执着铁牌刚敲响四更声时,梁称玉醒了。她又魔怔了!边哭边不停地摸自己脖子,又揉又掐。
    这三年里也不知道发生多少回,哭声将身边的宸哥儿给惊醒,哥儿怯怯喊了声:“娘。”
    梁称玉迷迷糊糊心想,什么娘,她还没当得成娘呢就死了,梁家绝后了都,哪里对得住在地里并排躺着的爹娘。
    她死得冤枉,死不瞑目,她家祖辈都是本分的良民,也不知道招惹哪里的贼人,在睡梦中将她给抹了脖子。
    而周进宝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完全不念及四年的夫妻情谊,不晓得跑到哪里去,连把她给葬了都不能。
    称玉魂魄在院子里徘徊数日,她离不开这院子,听说横死的人连胎都投不得,只能去枉死城。
    她吓得直哭,可她已经变成魂魄哪里来的眼泪,还没落到地上就散了。
    直到隔壁那胆小的书生踢开了她家院门。
    -
    宸哥儿毕竟年幼,看娘亲这样被吓得哭出声来,梁称玉好会儿方才缓神扭头去看他,又忙侧身去哄:“宸哥儿莫怕,娘只是做噩梦了。”
    哥儿生病这两日都没怎么睡好,稍哄哄便揪着称玉的衣角阖上眼。
    梁称玉再无半点睡意,屋子里上着油灯,她便倚在那儿望着床上的宸哥儿发呆,似觉得不放心,又伸指凑到哥儿鼻下,温热的呼吸落在指腹才心有余悸略松了口气。【维心:xianqifacai2】【唯啵:春春在呢】
    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她逃过那一劫,且还多了个孩子。
    梁家如今就只剩下他们娘俩。
    她还记得梁老爹临死前的话:“先得个孩子,以后就是他周进宝反悔想走,你好歹也有个倚靠。”
    梁老爹看人厉害,只可惜当时猪油蒙了心做下错事。
    兰香睡在楼下,起床进灶房却发现梁称玉人早起身,她做了笋辣面,端着碗蹲在院子里。
    “这些伞面再晒一天,明日便能上色了。”梁称玉边吃边道。
    青凉伞面的桃花纸让柿子漆浸泡过,若不及时上色,这些伞可要作废,早一分万一分都不行。
    绘制上色不是个寻常的活计,能一教就会,像兰香,这么久连个皮毛都没学到。
    屋子里的人听见叹声忙跑出来:“娘子你莫要叹气,你的画极好,又识得字,哪里用得到我,我其他地方给你打打下手。”
    梁称玉面色微僵,小门小户的人家,哪家有多余的银钱供孩子念书,她字还是跟着周进宝那个王八羔子学的。
    “今天我去铺里,待宸哥儿醒了你喂他些米粥。”梁称玉道,“旁的吃食可别依着他。”
    “娘子放心,我知道怎么带他,宸哥儿跟我的时间可比你长。”兰香笑了。
    宸哥儿出生那会儿兰香才十岁,梁称玉也不过刚满了十八。她将虞城县家中田地、细软全变卖搬至汴京,虞城至汴京相距三四百里,路上她发现自己有了孕。
    铺里今日来了笔大生意,梁称玉打小便在自家的铺子中迎来送往,端得便是察言观色,这进了铺中的客人,哪些有心,哪些只是看看,她攀谈几句便知。
    她笑容可掬在旁候着:“郎君您且随意看,不是奴自夸,我们铺中的青凉伞可是卖的极好。”
    这点她却没夸大其词,这方圆二十里的媒人,哪个不是用得她家青凉伞。
    来人似压根没听见她说的话,径自在铺子里转了圈,便与称玉道:“你这些伞我尽数要了。”
    称玉又惊又喜,忙唤平安来:“郎君,这些可要我们帮您送到府上?”
    “不用。”对方扔了两锭银,“让你的伙计搬上马车。”
    称玉探头去看,见那树下停着辆马车,车门以细木格套组而成,左侧绸帘隐隐能瞧出绣着花,普通人别说用来装货,便是坐上一坐都难。
    能用得起这样马车及奴仆的人家,何必到她这小铺子中来。
    虽心中生了疑窦,但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称玉高兴,这银子到手,明年的租钱便有着落。晚上她竟破天荒买了只烧鹅回来,与兰香两个分食了。
    -
    待到宸哥儿身子大好,称玉让兰香领着他额上街买炊饼,平安因家中有事告假没来,铺中只称玉一人坐在门边晒太阳。
    她眯眼打着盹儿,昏昏沉沉几乎要睡着。远处马车上下来一人,那人走至铺前负手而立,高大颀长的身子瞬时将光遮去大半,称玉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
    称玉这才睁眼,然而等她抬头去看,她整个人便愣住了。妇人略踉跄,拽着门框才勉强撑住身子。
    “进……宝?”连话都颤颤巍巍的。
    这万胜街上哪个不知道梁寡妇虽生得丰姿冶丽,性子可泼辣着呢,与人吵架便没输过。谁会想到她此刻竟红了眼。
    称玉暗掐自己把,下手可狠,疼得她龇牙咧嘴。
    这可是真的,不是做梦。称玉回过神来喜极而泣,忍不住去拉他袖子:“进宝,你死去哪……”
    然而话未说完,手却叫人轻轻拂开了,称玉手尴尬地垂在半空。
    那人微微眯起了眸,摸着手虎口位置沉默片刻对她道:“有事先进去再说。”
    称玉总算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来,她关了铺子将周进宝引至后院,这处布置让她得和虞城县城的宅子极像。
    院里静悄悄的,称玉抬头看了眼身侧这人,他岿然不动地站着,眉峰却微隆起,坚毅的薄唇抿着,犹似透着几分不耐。
    是进宝,又不是。
    这人眉眼虽还和她记忆中无异,可她认识的周进宝可不是这般的。周进宝脾气好,身上也没有这股子骇人的气势,这人比虞城县敲锣打鼓的县太爷还要严肃几分,让人不觉腿软。
    她有些不敢再去拉他,却又着实忍不住,手捏紧了又松开,最后只讷讷盯着他道:“进宝,你去哪啦?他们说看到你往汴京来了……”
    这么个市侩又俗气的名字,男人恍惚了瞬,低沉的音落在院中:“我不是。”
    “你……都想起来了?”称玉面色一僵,眸色黯淡下来,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
    第二章 拿地契打发了
    男人未说话,似在思量着什么。
    良久后,他终于开口,背对身淡淡与梁称玉道:“过两日我派人来找你。”
    旁的也不多说,便这样走了。
    称玉张嘴欲唤他,又生生将原先欲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
    她明明还有许多话没告诉他的,像她叫个贼人给害死又莫名重活了回,像她生了个小郎君,眉眼长得都似他,一瞧便是他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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