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两人昨日已收拾些许书放置架上,还讨论了几本或许该从城中书坊购入的书册,相较于刚清扫书斋那会儿,此刻在照进屋内的光束下飘落的飞尘已然少了许多。她们坐在房内特别设置的休憩蓆探讨了下备考计画,或为生活作息上的安排,以及此番特招的注意事项。
    能进入最终特招考试的仅有二十名考生,会录取多少人则为未定。而在迎来最后一场考试之前,尚有几场具筛选作用的前试。
    特招,是为选拔对「国家将採行之新方针」能提供有关意见的人才。不过,在前试中被淘汰的应试生,若其作答能被主考官──虽多半是皇帝,但此情况下为监行门司典──看上,则可被监行门招为学子,未来仍有机会在京中觅得官职。
    据以往谈话及相处,梅静宣已察觉刘熙将十分适于官场上的应对往来,不仅如此,她还算饱览群书,对答如流。因此对于刘熙应试结果,梅静宣始终持乐观心态。
    思及此,梅静宣的心情轻快了起来,张口邀约刘熙:「不如我们找个空档去寒璟轩看看?还能顺道把你介绍予我的故交好友。」
    刘熙一听,顿时悚然,赶忙摇头拒绝道:「这、这……我会紧张的!那儿都是有一番声名的文人雅士,我不过一届无名小卒……」
    「别这么说。」不想刘熙还未辩完,便被梅静宣柳眉倒竖地喝住了。
    「可……」刘熙心下一紧,虽替梅静宣这样照拂她的心意感到温馨甜蜜,可也让她霎时间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理由。身为朝内有名有姓的官员,要是自己一去寒璟轩,绝对会暴露身分!
    刘熙一时想不到任何好藉口拒绝,只得道:「那、那等我先将考试这道坎给过了后,再去拜访吧?梅姑娘,这样如何?」
    刘熙边说着,下意识抿了抿唇,柔嫩可人的唇瓣如此是越发红润欲滴,梅静宣望着眼前实在惑人心神的容顏,心一软,便答应了。
    只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
    隐士轻轻拍了拍刘熙头顶,似惩罚又似鼓舞,「和你说过了,别这样看轻自己,出身或有贫富贵贱之分,可人万万不该这般瞧不上自己。」
    梅静宣还说着,脸却是越靠越近,给予刘熙的压力与心跳速度随之更甚,逼得她急忙点头保证,而后便赶紧逃离那双锐利眼眸的包围,就怕自己再一次烧红的脸,将心里慌乱暴露无遗。
    刘熙被梅静宣嘱咐了看家与念书的重责大任,而隐士自己则孤身上街採买家中缺少的用具,如笔砚纸墨、柴米油盐及洒扫工具之类。
    总归是在京城生活过许久,虽然时隔三年才回归此地,不少店铺老闆还是识得她的,沿街买下来,也与许多熟人聊了不少。
    除了必要买的,梅静宣亦在无意之间购入了薰香、茶叶等增加生活情趣的事物。原先身在京城,梅静宣便有焚香阅读的习惯,然自辞官回乡以后,即便仍旧能够托朝公子之便买进这些东西,她也因着失意之故,许久未碰触这些了。
    「不知梅大人如今成家与否?」店铺掌柜见她拿着蕙兰香囊久久不动,便关心问道。
    「还未。」梅静宣抿唇笑道。回过神来,一股淡然清香窜过鼻间,不禁让她回想起早前在刘熙房间闻到的桃花香气。她翻转把玩着手中香囊,只道这恬淡的味道十分合心意。
    掌柜看出她所想,又开口道:「这是南方特產薰香木所出的花叶,本以为只有树脂才生那香味,没想它的花瓣经处理后也清香异常,晏羿一带早已在雅士间流遍开来,如今是托了关係,才从南方带回来的。」
    「这味道确实好闻,颇能安人心神,这香囊……我便要两个吧。」
    「好咧!」掌柜笑得开怀。
    在外头磨蹭得有些时间了,梅静宣手提大包小包,尽可能加快脚步走回宅院。然而当距离自家仅剩两个巷口时,梅静宣顿觉气氛不太对劲。明明沿街尚有些许行人,可她就是直觉发寒,一股肃杀之气彷彿充斥在这块地方。
    可马上地,当她与两个路人擦肩而过以后,那令人窒息的感觉突然消失了。梅静宣犹自惊魂未定,她知这是习武人用以保命的直觉反应,但如此莫名生出,又莫名消失的肃杀氛围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静宣赫然想起独自在家的刘熙,加紧脚步回到府邸,在粗喘着气打开大门的瞬间,见到安然无事在中庭徘徊踱步的刘熙时,隐士终于松了一口气。
    刘熙看见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很是错愕,连忙迎上来问道:「梅姑娘怎的……如此慌乱的样子?」
    「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吗?」梅静宣严肃地问。
    刘熙满脸讶异,「没、没有,您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回来的路上感觉有异,所以跑着赶回来……总之,你没事就好。」梅静宣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真的放下了心中大石,刘熙搓了搓手,跟着安下心。
    两人一同将採买回来的物品收拾好后,梅静宣才问:「不过你方才怎么会在院中徘徊,可是读书碰上了难处?」
    刘熙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隐士会再一次提起刚刚的事。「也算是吧……」刘熙垂下头,手撑着下頷,梅静宣看不清她的脸色,于是走近刘熙。
    「您……不会后悔上京吗?」
    梅静宣这下也愣住了,稍侧了头,不知刘熙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上古以前中土纷战不休,许多先贤圣人的决定与告诫,将会影响各国国君的施政与决策。」
    牵一发而动全身,梅静宣没料到刘熙会在此刻做如此比拟,疑惑不解的隐士只好静下心神,等待对方的下文。
    「既知如此,当时的圣人,在做决定时,当是如何地不安与痛苦呢?」刘熙说着,眉头深锁。
    沉默笼罩下来,徒留墙外人声源源不绝流进院里。
    梅静宣不好回答刘熙提出的疑问,可与此同时,她在意的是刘熙为何会突然思考起这些事情?
    下定决心的痛苦与困难……
    刘熙,在为什么事情做决定吗?
    不知怎的,「您不会后悔上京吗?」这句话,开始盘旋在梅静宣脑里,怎么都散不去。
    静默约有半刻以后,隐士才终于道:「道者,因四时顺化,随心而行也。」
    刘熙听了,立刻抬起头。
    梅静宣继续道:「匡以儒术,止心歪邪。」
    刘熙本来紧皱的眉眼,转而变得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不过如此而已,仅只是如此,刘熙,你懂吗?」梅静宣双手扶上刘熙的肩膀。如今一触碰,梅静宣才查觉,刘熙的身形,较之自己,还要更加消瘦、更加娇小。
    「所以对于我决定上京一事,我绝不后悔……也非是有人逼迫我。」莫名地,梅静宣在话说出口之后,嘴巴彷彿有自己意识般,附加上最后那一句。两双眼睛近距离对视之下,梅静宣清晰地望见刘熙在听见最后一句话时,眼波倏地晃动了下,而她的心,跟着一起刺痛了起来。
    梅静宣松开了握住刘熙肩膀的手,转头看向院旁在微风中摇曳的桃花树,香气仍同早上一样,浸人心脾,很是好闻。
    「你是因为今上多次外犯的作为,才生出这等忧思吗?」
    梅静宣没有看向刘熙,只是在良久的等待中,听见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隐士隐隐地叹了口气,然后才回过身,大步走向刘熙。在对方还未回过神做出反应之时,梅静宣张开双臂,将刘熙纳入怀中。
    「呃!梅、梅姑娘?」怀中人十分紧张无措,不停地扭动,想要逃开似的。梅静宣不看刘熙的脸也知道,对方现在肯定红透了脸。可她如今只想好好享受这份拥抱给予的温暖,以及,想要将自己的温度,传达给对方。
    于是,梅静宣紧了紧手臂,并挪动右手的位置,放到刘熙腰间,指尖在对方的腰窝点的一下。刘熙瞬间抽动了一下,然后便像个被拿捏住要害的小动物一样,突然不动了。
    梅静宣轻笑出声,这股轻微的震动让两人贴合得越发紧密。儘管刘熙实在不懂隐士为何突然要将她抱住,可她仍是悄悄地,也将自己的双手,覆上隐士的腰间,随后,慢慢地将之环绕,头亦是轻轻地,靠上隐士的肩,享受起这份拥抱带给她的温暖。
    「不会有事的。」梅静宣抚着刘熙的后颈,「你不也曾经这么安慰过我吗?所以我们二人一起,便不会有事。」梅静宣鼻尖埋入刘熙的肩颈之间,縈绕在她心头的,是刘熙身上馥郁芬芳、雅淡馨香的味道,简直令她沉溺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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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盛水为镜,用以自鑑。
    行:十字路口形,引申为行为、举动。
    本文的监行门,指的是国家设立的高级教育机关,就类似于国子监的概念。而司典就是国子监祭酒,校长的概念。
    另外,刘恆就是刘熙的大姊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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