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鸣与林靖在街头别过,顶着路人异样的眼光,各自拎着大包小包吃食回了府。
    近来天气时热时凉,林钰身子有些不爽,李鹤鸣回去时,她在院里梅树下摆了张摇椅,正恹恹坐在椅中闭着眼晒头顶稀薄的太阳。
    柔和春光透过梅树照在她身侧,天青色的裙摆下鞋尖半露,她膝上摊开本闲书,整个人躺在摇椅中,好似在梦周公。
    石桌上煮了壶陈皮茶,茶水滚沸,壶口热雾飘升。一旁摆着一盘碎冰与几只黄梨,泽兰正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削梨皮。
    她见李鹤鸣进院,起身行了个礼,嘴唇微动,正准备出声,但李鹤鸣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立马又把到嘴边的“郎君”二字吞了回去。
    李鹤鸣放轻脚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从泽兰手里接过酥梨,摆手叫她退下了。
    林钰神色安稳,呼吸清浅,连身边换了个人都没发现,看来当真是睡着了。
    李鹤鸣拾起倒扣在盘里的茶碗,斟了两杯滚烫的热茶放着,而后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削梨。
    薄利的刀刃贴着薄薄一层金黄色麻点梨皮刮过,发出“莎莎”的声响,一指半宽的梨皮一圈圈掉落在桌上,李鹤鸣将梨切开去了核,削下一块还带着凉意的梨肉递到了林钰嘴边。
    梨肉压在粉润的唇瓣上,李鹤鸣也不叫醒她,就静静等着看林钰何时会醒来。
    梨肉的清香嗅入鼻尖,片刻后,椅子里的人睫毛微动,本能地张嘴轻轻咬住了李鹤鸣手里的梨,悠悠睁开了眼。
    她咬得不重,就含住了一点梨子尖,李鹤鸣手一松或许就得掉在裙子上。
    这梨是砀山产的酥梨,肉质细腻无渣,清甜爽口,梨汁流入久睡后些许干渴的舌尖,林钰眨了眨惺忪双眼,下意识吮了一口。
    她神色恍惚地看了看不知何时回来的李鹤鸣,正要低头吃下梨肉,然而李鹤鸣这坏胚子却又把梨拿走,扔进了自己嘴里。随后顶着林钰茫然的目光,又削了一块梨抵到她唇边。
    林钰才醒,脑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见李鹤鸣又送来一块,仍乖乖张嘴咬住了,然而都还没吃到一口,李鹤鸣又拿走梨并放进了他自己嘴里,
    两人一句话没说,却配合得默契。默契在于李鹤鸣逗林钰逗得兴起,而林钰也恍恍惚惚被他牵着鼻子走。
    来回三次,林钰总算清醒了过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鹤鸣压根没想给她吃,只是在戏弄她。
    林钰偏头看着他那张沉稳俊逸的脸,心道:真是奇怪,明明成亲前还端得派稳重之相,怎么这才一年不到就成了这般小孩性子。
    这回等李鹤鸣又把梨递来,林钰却没吃,而是嘴一张,偏头咬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牙尖扎在屈起的骨节上,不可谓不疼,李鹤鸣手臂一僵,拧了下眉。
    他终于舍得开了尊口:“萋萋,别咬。”
    因疼痛,他声音听着有些沉,然而林钰却没听,甚至还用牙齿咬住骨头磨了磨。
    李鹤鸣吃痛,放下梨去掰她的牙,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动作一滞,林钰立马松了口。
    陈叔领着神色肃穆的何三进院,见梅树下两人正襟危坐,正围着石桌细细品茶,悠然自得,一派闲适。
    林钰身后摇椅还在晃,但何三没察觉出什么异样,进了院便朝着李鹤鸣大步行来。他对林钰拱手恭敬道了声“林夫人”,随后俯首在李鹤鸣耳边低声道:“镇抚使,今早徐青引乔装出门,前往江海楼见了卫凛。”
    李鹤鸣握着被啃出牙印的手,仿佛并不意外卫凛会找上徐青引,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问道:“谈了什么?”
    何三犹豫地看了眼林钰,皱眉道:“说当初在审讯王常中一案时,您与林小姐私下见过数面。”
    李鹤鸣似乎并不怕卫凛弹劾,淡淡道:“知道了,继续盯着。”
    “是。”何三起身离开,但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他搔了搔耳廓,迟疑着道:“镇抚使,我、我有件事想问您。”
    李鹤鸣见他支支吾吾,抬眸看了他一眼:“说。”
    接下来的话似有些难以启齿,何三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知道我一直想接白蓁姑娘出来,但前些日礼部的人却私下告诉我白蓁姑娘身后有人,没法子接出来。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白姑娘身后是什么人?”
    李鹤鸣见他急得嘴皮子上火,倒了碗茶推给他。那茶烧得滚沸,何三却不知是没瞧见冒着的热气还是怎么,端起来便饮了一口。
    滚烫的沸水烫麻了舌尖,他一梗脖子咽了下去。林钰见此,不着痕迹地拍了李鹤鸣一下,赶忙从冰碟里捡了几块碎冰盛在茶碗里给他:“何大人,吃块冰,降降热气。”
    何三双手接过:“多谢林夫人。”
    他扔了两块放进嘴里,茶水一烫,冰块一沁,何三总算冷静了几分。李鹤鸣缓缓道:“你想知道白蓁身后是谁,需先知晓她的出身。”
    何三喜欢白蓁,白蓁的来龙去脉他自查得清清楚楚,他咬碎冰块咽下去:“我查过以前的文书,白家原是将门,白姑娘的父亲当年受命前往武冈镇压苗民起义,因错致使三万将士葬身武冈,家中男丁皆被斩首,白姑娘则入了教坊司。”
    李鹤鸣屈指敲了下石桌:“当初六皇子与白将军同在武冈,战后白将军六万大军并入朱铭麾下。违抗军令的实情尚不可知。”
    他语气平稳地诉说着大逆不道之言,听得何三心惊。李鹤鸣继续道:“白家落难后,白家除了白蓁,她有个弟弟也被人救了出来。”
    何三面色诧异:“谁?”
    李鹤鸣道:“卫凛。”
    话音一落,何三猛地怔在了原地,他望着身前面色自若的李鹤鸣,想起卫凛寻徐青引时说过的话,猛地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他低着头:“我自小在将军营下长大,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宛如再生亲父!我的命今生姓李,无论发生何事,我绝不会背叛您!”
    李鹤鸣没说话,只拎起茶壶往他杯中斟满了茶,又扔了块冰进去。冰块砸在碗中发出一声轻响,何三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不等冰块融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李鹤鸣道:“起来吧。”
    何三站起身,脑中急转了一圈,而后忽然明白了过来:“白姑娘身后那人,便是救下卫凛的人,他是想以她要挟卫凛为其行事?”
    “是。”
    何三握紧了刀:“那人是谁?”
    “二皇子,朱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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