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婉入宫前,算上诗会初遇,朱熙其实拢共只见过她两面。
    第二次遇见是在七夕佳节,未出阁的女儿难得能正大光明走出深宅府门逛夜市的日子。满城烟火长燃,将这一方阔无边际的黑夜照如璀璨白昼。歌妓唱曲,武夫卖艺,小贩此起彼伏地敲鼓透吆,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朱熙带着面具,独自一人坐在湖畔,望着湖中一艘歌舞不绝的瑰丽花船。就是在这时,他遇到了与侍女来游夜湖的林婉。
    湖畔停了叁两只小船,只装得下四五人,专供人游湖。林婉来得不巧,最后一艘船刚被人包下,她只能和侍女在岸边等一会儿。
    朱熙在诗会上没见过她的容貌,认出她靠的是她腕上那对熟悉的金玉镯,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林婉偏头看向了他。
    她手执一把闲云团扇,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明媚的狐狸眼。朱熙带着半张狐狸面具,两人都未露脸,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林婉率先开了口,声如莺鸣:“小公子一人来游湖吗?”
    朱熙“嗯”了一声,面不改色地撒谎道:“与朋友走散了。”
    实际上,他的侍从就乔装藏在附近的人群之中保护他,而不远处乐曲流淌的花船上,他的人正与朱铭派来的杀手在厮杀,四面八方处处是他的人。
    然而林婉彼时年纪小,信了他的话,她左右看了一圈,见他瘸了腿又孤身一人,觉得他那些个朋友太不靠谱,竟将腿不能行的他独自扔在这危险的湖边。
    若他不小心掉进湖里,怕是爬都爬不起来。
    林婉心生怜悯,问道:“小公子家住何处,不如我差人送你回去。”
    朱熙在这儿坐了一柱香也没个人上来搭话,突然听见林婉要帮他,一时觉得有趣。他说不上自己当时存了什么心思,低声道了句:“不必,我朋友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这话随便谁说出口都算寻常,偏偏朱熙是个残废,是以听着多少有些自我安抚的意味,这点他自己也清楚。
    果然,林婉听罢蹙起眉头,思索着道:“既如此,我同我的侍女陪小公子等一等吧。”
    朱熙浅浅勾起嘴角:“多谢姑娘。”
    林婉虽是好心,但也有些担忧被旁人看见自己与一名男子待在一处,朱熙看出她的顾虑,抬手解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如画的眉目。
    他将面具递给她:“姑娘若不自在,戴上我的面具吧。”
    林婉侧目看向他,目光落在他俊逸温和的眉眼时,稍稍愣了下神。湖畔的灯笼照见她耳廓浮现的一抹红,她道了声谢,捏着狐狸耳朵,从朱熙手中接过了面具。
    她心中羞恼:哪里是小公子,瞧着明明与她差不多的年纪。
    那夜林婉于心不忍,站在人来人往的湖畔旁陪着他一个来路不明的瘸子生生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他的“朋友”,朱熙回宫后,暗中差人往林家赠过一份谢礼:一把上好的古琴。
    后来他又化名与林婉来往过几封书信,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便渐渐动了心。
    彼时林婉还不知朱熙的身份,但朱熙却已经存了娶她的念头。只是天不遂人愿,此后再一见面,她已入宫成了他父亲的妃子。
    也是在宫中相见时林婉才知道,那与她通信的小公子原是当今尊贵无双的二皇子。
    武英殿。
    门外风雪相争,殿内炉里的火也已熄了,殿里冷得冻人,和外边没什么区别。
    朱熙虽残了腿,但一双手仍具有成年男子该有的力气,结实修长的手臂强行抱着林婉,她压根挣脱不了。且她挣扎得越厉害,朱熙将她搂得越紧,几乎是将她牢牢压在了他身上。
    平日两人相见,他从来是坐在轮椅上仰望她,温文尔雅没有攻击性,似乎天生矮她一截。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温顺应下,恭恭敬敬唤她母后,恪尽儿臣的本分,好像已经灭了对她的心思。
    可林婉这时被他抱在身上了才知道,他哪里是断了念想,无非是藏得更深罢了。
    冰凉的唇贴上脸颊,她偏头躲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朱熙竟然笑了一声,毫不掩饰道:“儿臣当然知道,作乱犯上,悖逆纲常。”
    他见林婉发髻都散了,稍稍抬起了头,看着她低声问:“母后要治儿臣的罪吗?”
    朱熙坐在这儿不知吹了多久的风,身体冰如冷石,就连吐息都带着股冰凉的寒气。
    林婉被他身上的寒意冻了个激灵,蓦然回想起了叁年前那个同样风雪交加的冬日,自己是如何糊里糊涂同他在这张轮椅上交好。
    她握了握发颤的手,强装镇定道:“已经做错过一回,楚王难道还想错第二回吗?”
    这话令朱熙收敛了几分,林婉以为他有所顾虑,没想他思索良久,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了一句:“母后想同儿臣错第二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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