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江心喝口水的时候,霍明转头抬眼看她,眼睛里有点惶惑:“我知道你不是我亲妈。”
    “没错,你说的对。”江心没有否认,她的确不是。
    “我亲妈叫林秀,她也是长头发,但是她眼睛没你的大。”霍明观察她,很仔细,仿佛要把她记在心里。
    “哦?是吗?”江心轻轻抬起眉。
    来了,后妈和继女的谈话要来了,比她想象得要早一些,也好,早来早面对。
    “她会给我和弟弟唱歌,晚上搂着我们睡觉。”都是半年前的事,霍明都记得,“她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
    霍明不懂。
    江心也想不明白,可她要回答:“或许她有其他事情,来不了。”
    “什么是其他事情?”霍明不好糊弄。
    “我不知道。”江心一脸真诚,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真的不知道林秀在想什么。
    “我睡觉前会很想她。”霍明的小脸趴在桌子上,“弟弟一下子就睡着了,弟弟不想她。”
    江心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只是慢慢给她扇风,车厢里的空气有些闷。
    “你不是我妈。”霍明还是那句话,江心依旧没否认,“我以后会跟弟弟一样,不记得她吗?”
    “那你想记住她吗?”江心问。
    霍明点头,又摇头,然后又点头,眼睛里迅速聚起了泪:“你会打我吗?”
    如果一直记得自己的亲妈,新妈会打她吗?
    江心只好把她抱在怀里安抚道:“你可以相信我,我不打孩子。她是你妈,生你的时候肯定很痛,你应该要记得她。”
    “那弟弟呢?弟弟也可以吗?”霍明擦泪,又问。
    “都可以,她是你们亲妈,当然得记着。”江心摸摸她的小光头,“会认字吗?”
    霍明又摇头,林秀教过她写自己的名字,她忘了,但是她知道认字是怎么回事。
    江心就找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写下“林秀”两个字:“这是你妈妈的名字,林秀。如果想记得更牢一些,往后就要学会写字,学会了,就记得更多了。”
    霍明不哭了,擦干眼泪:“等我学会,就教弟弟写。”
    “好。”江心没意见。
    “我妈会抱着我们哭,哭到半夜都不睡。”霍明突然把林秀的深夜秘密说了出来,“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弟弟才哭的?”
    江心发现这个问题很难,她不知道怎么和霍明解释那种成年人的艰辛,何况一想起林秀带着两个孩子住在霍家,别说是林秀,换做是她,她也得半夜痛哭。
    哎,这一说起来,霍一忠真不是个好丈夫。
    “不是,她只是觉得...”江心想了又想,始终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反正她肯定不是不喜欢你们才哭的。”
    霍明像是被安慰到了一点,但她还是很坚持:“你不是我亲妈,我不叫你妈,弟弟也不叫。”
    “可以。”江心完全没意见,她本来就没生霍明霍岩姐弟。
    “那我该叫你什么?”霍明不懂。
    “小江。”江心随口说,“你爸叫我小江,你们也可以这么叫。”
    “小江。”霍明找到了个明确的答案,连着叫了好几句,江心都回应了。
    “为什么不叫你爸?”江心注意到霍明一直都说你你你,这两天从来没叫过爸。
    “我害怕。”霍明往江心怀里缩了缩,“他好高,力气好大,我怕他打我。”
    “胡说。”江心揪揪她的小鼻子,“你爸是讲道理的人,怎么会打小孩。”
    “大伯就打堂哥堂姐,拿着藤条打。”霍明想起三个堂亲挨打的画面,哇哇乱叫,满院子乱窜的样子,又更害怕了,躲在江心怀里,她有自己的直觉,小江虽然不是她亲妈,可小江好像真的不会打小孩。
    “你爸是军人,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要学着相信他。他这两天不就没打人吗?”江心也抱紧她,尽量给这个小女孩一点点安全感。
    “那我可以叫他爸。”霍明拿起蒲扇玩,心情似乎已经明朗了些,“我妈说,要我看好弟弟,爸才会对我好。”
    “这句话不对。”江心有点生气,她讨厌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你爸会对你和霍岩一样好,不需要你特意照顾弟弟,你只需要看好自己就好了。”
    “可奶奶和大伯母,还有大姑妈都这么说。”霍明不解,她所接触到的女性长辈,都这么告诉她的。
    “因为她们都说错了。”江心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某个时期的自己,被告诫要和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和谐相处,她年纪最大,要让着这些弟妹,她痛恨这些大人,她根本不喜欢那些弟妹们。
    “大人们也会说错话。往后你和弟弟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照顾弟弟是你爸和我的事情。”
    “小江,你真的不会打人吗?”霍明还是不信。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江心知道霍明已经了解到她想知道的,就跟她玩起了关子。
    好在霍明是个聪慧的小孩,她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去处理这些关系,江心也曾惶恐过,万一孩子和她有对抗的心,万一霍一忠夹在中间难做人,万一自己始终没办法投入这样重组家庭的角色,她该何去何从。
    这一家四口,除了霍岩年纪太小还不懂事,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煎熬吧。
    第47章
    火车往前走, 车厢逐渐暗下来,霍一忠眯了一会儿也醒了,霍明怕黑, 就靠着江心, 难掩心里的惶恐, 江心察觉到, 时不时拍拍她的肩,和她说话。
    霍岩还没醒,江心怕他睡多了,半夜睡不着一个人醒着反而害怕,让霍一忠把他弄醒。
    晚上四人就吃了点干粮, 霍明有了霍岩的陪伴, 总算松了一些,没有再紧绷着,姐弟二人在黑暗中又咕咕地说起话来,主要是霍明在说, 霍岩跟着啊啊喔喔的,大人不懂他们讲什么, 仿佛是小孩的密语交流。
    江心觉得奇怪,霍明怎么一直不讲话,照理说三岁了, 应该说得很溜了, 就尝试问他话, 霍岩在黑暗中似乎也有些呆,见江心凑过来, 又要江心抱, 两人贴在一起都热出了汗, 就是不说话。
    “小坏蛋,就要抱!”江心拍他屁股,手都抱酸了。
    霍一忠这两日抱着霍明和霍岩,心里总不是滋味,想起江心的侄子江平,那个圆头圆脑的平头小男孩,四岁了,个头比五岁多的霍明还高,吃得好穿得好教得也好,脸上肉嘟嘟的,嘴甜有礼貌,反观自己的这两个孩子,原来万秀带着还像个样子,在霍家放了半年,连个人样儿都没了。
    霍一忠心里一时间又悔又恨,下定决心,要对两个孩子更好点。
    过了一阵,霍明困了,趴在床上睡着了,睡着之前还拉着江心说:“小江,我睡觉了,我睡着的时候,你不能把我和弟弟送回爷奶家里。”
    江心摸摸她的头:“睡吧,不送,我们都在这儿呢。”可怜见儿的。
    霍岩见姐姐睡了,就趴在她边上玩,拿着个下午买的泥人,喔喔不知道在唱什么歌。
    霍一忠让江心躺下睡觉,他看着两个孩子。
    在卧铺车厢里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白天的时候,霍明和霍岩在没有乘客的卧铺车厢跑来跑去,跑累了不是吃就是睡,一整日过完,到了晚上一家四口就轮流睡觉,直到后日早上,要下车换乘。
    这是第一次换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等车,江心身上挂了两袋重重的行李,牵着两个孩子,霍一忠把行李拿下来,等下一趟车。
    两天没洗澡了,江心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人家,花了五毛钱在她那儿烧热水,给两个孩子洗澡,用药粉洗头,自己也趁机冲洗一遍换了身衣服,人一清爽,总算又活过来了。
    霍一忠则是很简单,拿着江心新买的水盆去公共水池装水,在男厕所快速擦身洗澡换衣服。
    洗了澡,霍一忠跑着出去买了些干粮包子,等的火车一来,四个人又要上车了。
    人多,大家都不排队,挤着上车,江心怕吓着两个孩子,让霍一忠在后头处理行李,自己两手抱着他们两个,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大的臂力。
    这个火车站是个枢纽站,乘车的人多,从外头往里面看,车厢都满人了。
    好不容易上了车,又是硬座,有人占了他们的位子,那贼眉鼠眼的男人见江心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以为她好欺负,眼一闭,居然老神在在坐在凳子上装睡,任她怎么叫都不睁眼。
    江心把两个孩子放下,拢在身前,敲敲中间的小桌子:“你再不让位子,我就叫列车员来了。”
    男人还是不肯睁眼。
    这王八蛋,本来挤火车就恼火,四周都是人,落脚都挤,何况她身边还有两个孩子,吵也不是,骂也不是,就怕吓着他们。
    霍一忠从后头挤了过来,见江心一脸无奈和火大,对座位上的男人说:“我数三声,你不起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还真有这么理直气壮的人,霍一忠数了三声,那男人就硬是不睁眼。
    霍一忠伸出手,拎小鸡似的,把人给拎了起来,那贼溜溜的男人总算舍得睁开一双绿豆小眼了,哎哟哟夸张地乱叫,说霍一忠伤到他手臂了,要他赔钱。
    江心也没闲着,手上牵着两个孩子,大声呼叫列车员过来:“这里有人占位置!”
    列车员分开人群走过来,了解了事情的过程,检查了男人的介绍信和车票,把那绿豆眼男人批了一顿,“你一个站票的,跑到这里来占女人孩子的位置!好意思吗?”又把他带到另一节车厢,“你的车厢在前头两节,记得是站票,别又坐别人位子了!”
    贼头贼脑的男人灰溜溜地跟着列车员走了,霍一忠让江心和孩子坐下,自己去装热水。
    火车行驶了三天三夜,听说已经快到首都了,还在往北走。
    江心坐得跟个折叠椅一样,时不时就要站起来走走,好在两个孩子还算乖巧,不哭不闹,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没让他们操心太多。
    快到下一个换乘站的时候,霍一忠和江心说:“这个换乘时间比较紧,只有一个小时,来不及洗澡出去买干粮了,就在站内等车。”
    江心点头:“后面还有三天三夜?”
    救命啊!她的腰都要断了!
    “对。”霍一忠背过身,挡住别人的眼光,替她揉揉腰,“我在这里约了个战友在站台上见面,说说话就走。”
    “你怎么出来一趟,把战友全都见了一遍。”江心还真是佩服他这种见缝插针的能力。
    “这个战友...”霍一忠停了一下,“比较特殊,一定要见的。”
    江心垂着头,靠在椅子上,享受霍一忠的按摩:“好,我带着霍明霍岩在旁边等你们?”
    “也好。”霍一忠想了想,这个人,确实不太适合两个孩子见。
    车到站,江心带着孩子,霍一忠挑行李,一起下了车,找个空地方待着,这个站是小站,越往北,人越少。
    过了一阵,霍一忠环绕一圈,走到一个角落,和蹲在地上的一个矮个子男人说话,矮个子男人站起来,两人握手,互相敬礼,然后就蹲坐在地上说起话来。
    矮个子男人叫长兴,脖子连着脸上有三分之二的烧伤,看起来非常吓人,只有左脸一小块皮是好的,他的两只眼睛异常视力差,只模模糊糊看到霍一忠这个大高个儿在眼前,再细节的表情就要靠猜了。
    他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烧伤令人害怕,大热天还戴着帽子,在脸上围了块布,就是为了挡住这一大块疤痕。
    “这是我们自己种的红薯和香芋,你拿去吃。”长兴把脚边满满当当的蛇皮袋推到霍一忠跟前,他什么都没有,也就这点地里长出来的东西能送人了。
    霍一忠原本想拒绝,长兴不高兴:“你是不是看我现在脸残了,就手脚也残了?”
    自从长兴毁容后,自尊心和自卑心就特别强烈,人家多看他一眼他就生气,别人要是拒绝他,那就是看不起他。
    霍一忠只好接过,但给他递了个信封:“这是我们从前几个兄弟的心意。”
    长兴推开,不要他们的钱:“你们就是看不起我。”
    “你家老四是不是出生了?”霍一忠问他。
    长兴点头,想起两个月前刚出生,小小点儿的幼女,抱在怀里比个小猫崽儿大不少,有力的小手抓紧他的手指就不放,心里是欢喜的,又觉得苦,家里那么穷,还有个毁容的爸,往后的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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