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世界的了解有很多渠道。卓父在单位上工作的的那个时代,信息来源主要是报纸和各种刊物。他养成了看报的习惯。即便是现在,智能手机全民普及,对他仍然没有丝毫影响。区别在于从前在单位上看免费报刊习惯了,也习惯于每天出去买菜的时候顺便在报刊亭上买份晚报……现在市内的报刊亭大多已经取消,“报纸”这种东西只能去邮局订阅,偏偏卓苗苗父母都不愿意订报。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积习难改。
    他们习惯使用旧式手机,也就是所谓的“老人机”。
    最后,就是身份的问题————卓父一直认为自己是官员,退休以后仍保持着这种逻辑。他不喜欢别人管自己叫“老卓”。与朋友外出、聚会的时候,总是感慨“我们那时候多么多么好”、“现在的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社会主义不是这么个搞法”、“在这么下去要出大问题。”
    可究竟会出什么问题?卓父自己也不明白。
    偶尔遇到单位上的人,客套的叫他一声“卓科长”,卓父会觉得阳光明媚,不光是当时,就连过后的好几天,甚至一个多星期,都觉得神清气爽,一口气爬二十楼,腰不酸腿不软。
    退了休,就没必要继续研究国家政策,深度各种行文。
    人老了,就会摆资格,以过来人的心态和眼光看待世事。
    与卓苗苗不同,卓父从不看马桶台的娱乐节目,他最喜欢看六公主在特定时间播出的流金岁月。
    《婚姻法》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实在过于遥远。他从未想过要与老妻离婚,也没想过女儿和女婿有一天会闹到这种地步。
    所以当阮王春拿着几本《婚姻法》来到家里,摆在茶几上,翻开书页,指着相关条例冷嘲热讽的时候,卓父才猛然醒悟:变天了。
    一家三口,谁也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谁也没有对阮王春的话提出质疑。“分割财产”这句话以前是听说过的,电视里的悲情节目也经常涉及。可听说归听说,这种事情真正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卓父终于感觉刀子捅在自己身上,惨痛到极点。
    从那天起,他就病了。
    一套半的房子,至少价值两百万。
    凭什么要分给一个外人啊?
    可《婚姻法》上明明白白就是这样规定的。
    ……
    苏小琳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浑身充满斗志。
    她极其耐心的为这家人普及法律常识。
    拿出手机点开相关页面,拨打虎平涛同事的电话,从网上下载真正的《婚姻法》,并截取其中的关键条文页面,多番对比……终于,两个老人外加卓苗苗,终于相信阮王春拿来的那几本《婚姻法》是假货。
    “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账,他良心让狗吃了!”
    “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把咱们闺女嫁给这种人?”
    “我要去单位上告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
    “这个该死的骗子!离婚……他也不想想,苗苗是孩子的妈啊!那可是他的亲骨肉!”
    第二百零四节 你完了
    看着一家三口一扫之前的惨淡愁云,变得同仇敌忾,
    卓苗苗感觉拨开云雾见青天。
    可下一秒钟,她如触电般跳起来。
    “存款,家里所有的存款都在阮王春手里。”
    苏小琳皱眉看着她:“苗苗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王春拿了我的存折,折子上有四十多万。他说暂时押在他那儿,等到办完了离婚手续,按照三套房的市值,要么我补给他差价,要么他反过来给我钱,总之存折放他那儿最合适。”
    看着又开始抽泣流泪的卓苗苗,苏小琳感觉她就是个活宝。
    “你怎么连这种话都相信啊?”
    “钱都在他手上,搓扁捏圆还都是他说了算。你这种搞法,一点主动权都没有。”
    “不是我说你……苗苗姐,你这是什么智商啊?”
    卓苗苗被她说得泪眼迷离:“……我不知道啊!琳琳我现在该怎么办?”
    “去银行办理挂失。”苏小琳叹了口气:“你先给银行打给电话挂失,然后去柜台办理相关手续。”
    卓苗苗属于脑子与行动满半截的那种类型。她抹了一下眼角,疑惑地问:“现在?”
    苏小琳反问:“难不成你还要等到明天?”
    卓苗苗迟缓地回答:“可是……我这样子,出门……还有,现在都这么晚了,就算刚到银行,都快下班了。”
    苏小琳被她这番话气得摇头苦笑:“大姐啊!那可是四十多万,不是四十多块。阮王春先是给了你几本伪造的《婚姻法》,紧接着从你手上拿走了存折。人家摆明了转移财产。别说是一整天,就算几分钟就能完成转账。再等下去,恐怕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卓父卓母在旁边催促,卓苗苗迟疑着拿起电话,按照苏小琳查找的号码拨打,很快完成了电话挂失。
    苏小琳从沙发上站起来,对随便梳了下头的卓苗苗道:“走吧,我陪你去银行办手续。”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卓母打开门,阮王春走了进来。
    这是个戴着眼镜,神情冷漠的中年男子。刚走进客厅,他的目光立刻锁定陪在卓苗苗身边的苏小琳。
    “你是……琳琳?”他记得这张美丽的面孔。苏小琳结婚的时候,阮王春和卓苗苗也接到了请柬。从那时起,美艳新娘就成为他永恒记忆的一部分。
    但仅仅只是想想。
    不等苏小琳回话,卓父就怒不可遏指着阮王春张口骂道:“你……你居然骗我!”
    阮王春把视线从苏小琳身上收回,冷冷的注视着卓父,不屑地问:“我骗你什么了?”
    卓父抓其摆在桌上的那本《婚姻法》,怒道:“这是假的。”
    阮王春后背上的肌肉和皮肤猛颤了一下,他厉声喝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是我从社区服务站领的,就为了让你们明白现在的国家法律。”
    苏小琳走到前面,冷冷地问:“既然是在社区领的,那你说说是哪个社区?具体找哪个工作人员领取?还有,具体的领取时间是什么时候?”
    阮王春对苏小琳的好感瞬间消失。他很不高兴地说:“你又不是这家里的人,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以为什么都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
    苏小琳转过身对卓苗苗道:“苗苗姐,打电话报警吧!”
    卓苗苗申请茫然地问:“报警?”
    在她看来,“欺骗”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根本用不着报警。
    苏小琳恨铁不成钢地用力跺跺脚:“他欺骗你。三套房啊,涉及金额好几百万,这已经涉嫌诈骗了。”
    阮王春急了,大步冲到苏小琳面前,又急又怒:“这里是我家,轮不到你说话。你搞清楚,报假警是亚奥承担法律责任的。再说了,我们夫妻之间吵架,关你什么事?”
    苏小琳弯腰捡起那本《婚姻法》,在阮王春面前晃了晃,讥讽地说:“伪造别的东西也就罢了,连国家法律你都能造假,胆子真的很大。”
    阮王春又惊又怒:“都说了这是我从社区领的,跟我没关系。”
    苏小琳发出冷笑:“空口无凭,还是等警察来了再说。”
    她从手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廖秋的号码。
    “伪造《婚姻法》?嗬,这事儿新鲜。”廖秋在电话里回道:“不过你那儿不在我们派出所辖区。这样吧,我先挂了,等会儿我打电话给王雄杰,很多事情归他们刑警队管。就算不是,也给他添点儿任务,省得这家伙整天清闲。”
    看着苏小琳挂了电话,阮王春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他早就想好了要离婚。
    当初娶卓苗苗的时候,只是为了讨好她父亲,走关系调入省城。卓父虽然只是中专毕业,可在单位上是个能人,关系复杂能量大,调动工作至少有七分把握。
    那时候房子远没有现在这么值钱。
    阮王春根本不喜欢卓苗苗。这女的长相一般,根本不符合他心目中女神的形象。可说句实话,以阮王春的条件,很难,也几乎不可能找到比卓苗苗更好的女人。
    他家里穷,父母都是懒散的性子,不愿意下地干活,就靠着阮王春工作后的每个月寄回家里的钱吃饭。两个妹妹从小没人管教,跟着村里和镇上的年轻人学坏了,没出嫁就做了人流,搞得连媒人都不敢替其说亲。
    在老家有地,只要吃苦耐劳,跟着驻村农科站搞经济种植,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可老两口和两个妹妹觉得,既然阮王春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就是自己最大的依靠。从此吃香的喝辣的,找他就行。
    阮王春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在单位上只是个普通职工,没权没势,一个月几千块钱省吃俭用还得照顾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能够与卓苗苗结婚,在当时的他看来已经是烧了高香。毕竟卓苗苗是本科毕业,有正式工作,经济上也能独立。
    斗转星移,时代变了,房子也变得越来越值钱。
    阮王春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百万富翁。可看看现在的社会,只要名下有一套房子,谁不是百万富翁?
    老婆生了孩子,就变了。
    最关键的就是身材走样,越来越胖。
    在阮王春看来,卓苗苗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
    市规划院这种单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现在可不像从前,所有大学毕业生国家包分配。想要进这种单位的人多了,成百上千人争一个名额。每当看到应届毕业生老老实实考公务员,面试的时候恭恭敬敬管自己叫“老师”,阮王春就觉得心理上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想往上爬。
    岳父虽然退休,可人脉还在。阮王春靠着各种关系上蹿下跳,好不容易得到一个下基层挂职的机会。而且这次挂职不用去遥远的乡镇,只要在城里的街道办事处就行。
    再熬一年就能回规划院,到时候就是妥妥的行政副科。
    眼看着职权在握,本来就不漂亮的卓苗苗在阮王春眼里越发难看。尤其是那一身肥肉,他感觉每天晚上睡在自己旁边的妻子根本不是女人,而是一圈圈堆积起来的橡胶轮胎,真正的米其林。
    男人疼爱妻子的表现很多,其中一项就是“带她出去与朋友一起吃饭”。
    带卓苗苗出去?
    别开玩笑了,那简直就是往自己脸上抹黑。
    离婚……一定要离婚!
    这想法在阮王春脑子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想想容易,真正实施起来却很困难。
    一方面是自己在单位上声誉。当年很多人都知道阮王春追求卓苗苗,尤其是已经退休的老院长和老书记,都是卓父的熟人。老书记当年还做过阮王春和卓苗苗的证婚人。他们对阮王春是如何从地州上调来,一步步走到今天,每一个环节都很清楚。
    一旦主动提出离婚,“陈世美”三个字绝对成为阮王春脑门上的永久标签。
    偏偏他目前正处于下基层锻炼紧接着提拔的关键时期。
    可不离不行啊!等到自己正式提拔,再提出离婚,负面议论就更多了。
    另一方面就是财产。
    别看阮王春现在外表光鲜,实际上就是个空壳。工作这么多年,他没攒下一分钱,平时工资都给了父母,还要给两个妹妹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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