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狂喜变惊慌。
    警察经常来麻将馆巡查。他们特别仔细,一边告诫“不准赌博”,一边让所有人离开桌子,拉开抽屉,逐个检查。
    一旦发现有现金,哪怕只是一毛钱的硬币,就立刻把人带回去处理。
    以前有人不信邪,故意在抽屉里扔了个五毛硬币,结果一桌子四个人,连同麻将馆老板都去了派出所,按规定处理。
    从那以后,三山村的人都知道厉害,谁也不敢开这种玩笑。打麻将的时候都把现金装在衣服口袋里。
    再后来,直接用手机扫码,身上不带钱,或者少带钱。
    打牌前所有人都要仔细查看麻将桌抽屉,确定没有遗漏。
    一句“警察来了”,让郑千山惊恐慌乱。
    其实当时谁都没给现金,都是从各自抽屉里拿出纸牌筹码递给他。可郑千山毕竟老了,上了岁数,接纸牌筹码的时候手忙脚乱,心里又急,慌慌张张把纸牌往衣袋里塞。
    平时他不会这样。毕竟纸牌筹码不是现金。
    偏偏这时候外面的人又喊了一声:“赶紧把钱收起来,警察到门口了,不想被抓进去就快点儿!”
    这句话成了催命符。
    郑千山突然身子后仰,直挺挺靠在椅子上,双眼发直,浑身上下急剧抽搐,抓在手里的纸牌也掉在地上。
    在场的人被吓坏了,连忙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医生检查后得出结论:脑溢血,当场死亡。
    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人死了,总得有个说法。
    村民可不管什么理和法,他们抓住巡逻的警察,抬着郑千山的尸体,冲进派出所大吵大闹。
    第二百二九节 吵闹
    “还我男人的命来!”
    “是啊!打个麻将都要管,就你们警察的事儿多。”
    “整天的就知道抓赌,就不见你们警察干点儿人事儿。老郑今年七十二了,被你们活活吓死……麻痹的,你们警察是阎王爷手下的黑白无常吗?”
    “这话没错,就是黑无常,穿一身黑皮。”
    现场乱哄哄的。
    廖秋现在分局担任局长助理,这是个过渡职位。他担任过派出所长,气场强大,对各种相关事务都很熟悉。
    很愤怒!
    一帮打麻将赌博的人,居然在派出所里大喊大叫,各种威胁加谩骂?
    “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狂怒的廖秋站在办公室中间,厉声喝道:“我们还在调查情况,你们就嚷嚷着要赔偿……乱什么乱,都出去,按规矩来。”
    说着,廖秋现场指挥:“李建斌,打电话给街道办事处,让他们把综合执法大队派过来。还有,向局里请求支援。”
    “老陈,把今天所有在事发现场的人都抓起来,分别做笔录。尤其是与死者打麻将的那三个人,重点讯问,按规矩来。”
    “国家三令五申严禁赌博,你们倒好,藏着躲着都要赌,出了事还要赖在我们警察身上……我就不信了,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躲不避,可如果你们赌博达到一定金额,那么对不起,今天晚上就得在看守所过夜,谁也别想回家。”
    很简单的几句话,立刻稳住了阵脚。
    警察可不是好惹的。
    涌进办公室的村民顿时萌生惧意,纷纷退出,那些在旁边帮腔的人也被隔离带走。从经营麻将馆的老板,到当时在场打牌的人谁都没有落下,一对一做笔录。
    看到情况不对,有人当时就想溜,却被当场拦住。对那些态度尤其恶劣的,直接铐在审讯室外面,逐一讯问。
    郑千山家里来了四个人,分别是他的老伴,大女儿,还有小儿子和儿媳。
    村里都是熟人,其实半数以上跟这事没关系,当时也不在场,都是抱着看热闹,或者趁机占点便宜的想法过来起哄。就像那句老话说的:法不责众。
    闹事也得看对象。
    这里可不是医院,也不是经营店铺的商家,而是警察局,真正的国家机器。
    暂且不论郑千山的死因,在打麻将赌博这件事情上,派出所绝对占理,合法依规。
    郑千山的老伴名叫何玉仙,今年六十九岁,虽上了年纪,身子骨硬朗,精神也很不错。她脑袋上缠着一条白布带子,胳膊上套着黑纱。廖秋之前说的那些话镇得住别人,对她却没有作用。
    “老头啊,你死得好惨啊!”
    “老天爷啊,你咋不开开眼,把这些黑心烂肝的坏人都收了呢?”
    “有仇报仇,有冤伸冤,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住在你们所上,跟你们同吃同睡。”
    换了年轻姑娘肯定说不出这些话。但何玉仙不同,人上了年纪,见过和经历过的事情多,道德廉耻什么的也就淡了。只要能达到目的,撒泼耍赖只是小菜一碟,脸面根本没有钞票来得现实。
    廖秋被何玉仙嚷嚷得一阵心烦,透过敞开的房门,看见摆在院子里用白布盖着的尸体,更是觉得火大。
    “你,你,还有你。”他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指着何玉仙和她的儿女等人,严肃地说:“你们以为派出所是什么地方,能由着你们胡来?你们聚众冲击国家的执法机关,单凭这一条,就能把你们抓起来。”
    郑千山的儿女毕竟年轻,平时街道办和村委会组织的普法宣传多少参加过几次,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心中不由得萌生退意。
    郑洽刚是郑千山的儿子。按照村里的规矩,他就是家中的长男,也是这种时候必须站出来说话的人。他往前迈了一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惧色,犹豫片刻,颇为犯难,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我爸没了,这事儿毕竟是因为你们警察而起,总得给个说法吧!”
    廖秋阴沉着脸,足足盯了郑洽刚半分钟,把他看得心里发毛,这才发出低沉的声音。
    “把尸体抬走,再把你们村长叫来。”
    虽未明说,可廖秋已经松了口。
    死者为大,就算他这个前任所长有权拘押冲击派出所的村民,也要顾及由此引发的问题。
    他们毕竟是老百姓,尤其是郑千山和何玉仙这个岁数的村民,不是文盲就是法盲。在他们眼里,区长、市长、高官也抵不过本村村长。
    几年前,廖秋带队去地州上扶贫,在一个偏远的村子,与当地老人说起时代变迁。对方问了一句话,当时就把廖秋噎得无法回答。
    那老头是这么说的:“毛1主1席在北京还好吗?”
    那地方没人用手机。因为穷,全村没有一户人家有电视。最高级的奢侈品,就是老式收音机。
    这是两千年以后的事情。
    真事!
    郑洽刚是个明理的,连连点头,转身要走,却被何玉仙一把拦住。
    “你要去哪儿?”
    “我回去找村长。”
    “找村长干嘛?现在死的是你爹,你不管?”
    郑洽刚连忙解释:“妈,人家说得没错,这儿是派出所,再有理也不能在这儿闹。爹平时打麻将,今天出了意外,还真怪不到人家警察同志身上。总之这事只能找村长,让村委会出面解决。”
    何玉仙一听,当场就炸了,指着郑洽刚破口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爹死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搞清楚,是警察害死了你爹!他们才是你的仇人!”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老太太,说话客气点儿。警民一家,什么叫我们是你们的仇人?”
    何玉仙在吵架方面有着强悍的战斗力,她嘴里喷着唾沫星子:“要不是你们管天管地管着老娘撒尿拉屎,我家老头子会吓成那样,会被你们……”
    虎平涛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七十条规定:无论以任何形式参与赌博的,将被处以五天以下的拘留,以及伍百元以下的罚款。如果情节特别严重,不仅会处以十天以上十五天以下的拘留,还会处以伍百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的罚款。”
    “警察依规定执法,有什么错?”
    “你们聚众赌博,难道还有理了?”
    何玉仙平时在村里蛮横惯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不管,反正我老伴死了。他平时好好打着麻将,你们不来就没事儿。你们派出所必须赔钱,还得管所有的丧葬费用。”
    廖秋转向在场的郑洽刚等人:“把你1妈带走,还有外面的尸体,一起搬回去。我最后说一遍:郑千山的死因我们正在调查,但这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你们肆意冲击国家执法机关的理由。如果你们执迷不悟,我会把这事儿反映给你们各自的单位领导。”
    停顿了一下,廖秋继续道:“就算你们没有工作单位,也要你们的孩子想想。就今天的行为,我完全可以按照现行法规对你们进行拘押。”
    说着,他抬手指着对面:“尤其是你,何玉仙。”
    廖秋随即转向郑洽刚,语重心长道:“你的孩子还小。现在可不比以前,不上学就没有出路。我知道你们三山村拆迁补偿,家家户户都是百万富翁。可你有钱不代表你儿子、孙子以后同样有钱。他们毕业以后就得找工作,很多单位除了看能力,还要进行政审。”
    “我负责地说一句:就今天这事儿,一旦你们当中某个人被拘留,你们老郑家所有后代都会受影响。别的我不敢说,但有两件事可以肯定:首先不能参军,其次就是不能考公务员。”
    郑洽山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姐姐在旁边拽了下胳膊,惴惴不安地问:“小弟,这是真的?”
    郑洽山是中专毕业,前些年市卫生局对外招聘司机,他走关系被招进去。正因为如此,他对各种政策法规的了解和熟悉程度远远超过家里人。
    “……是的。”郑洽山叹了口气,转身劝着何玉仙:“妈,真的别闹了。人家警察同志说的没错,再闹下去,对我们真没好处。”
    尽管何玉仙心中各种不情愿,却拗不过儿子,被他拖着、劝着,极不甘心的离开了办公室。
    ……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廖秋解开风纪扣,面色阴沉,从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点燃,连续猛吸了几口。
    干警察这行时间久了,也就有了很强的职业荣誉感。廖秋无法容忍对警察的侮辱和谩骂,何况这些人本身就有问题————打麻将哪怕只有一毛钱的赌注,也是赌博,也是违法。
    他死死盯着李建斌:“老李,到底怎么回事?”
    李建斌被他盯的心里发毛,连忙解释:“我也不知道啊!今天是李浩坤和孟辉一组,负责在三山村安置房那边巡逻。小孟打电话过来,说是他们被村民围住了,现场秩序混乱,让所里赶紧派人支援。”
    廖秋把香烟夹在指间,皱起眉头问:“小孟?我记得所里没有姓孟的。”
    李建斌道:“你走了以后新分来的辅警,很年轻。”
    廖秋点点头,抬手冲着李建斌指了一下:“接着说。”
    “然后我就带着人过去了,到地方才发现秩序比我想象中更乱。当时的人比现在多多了,一百多将近两百,把麻将室围的水泄不通。还好我带着话筒,好不容易才把主要涉事人员带回所里。正准备一对一讯问做笔录,没想到郑千山的家人抬着尸体,带着一大帮子人冲进来,张口就嚷嚷着说是咱们的责任,要赔钱,还要负责丧葬费用。”
    “要我说,这些人简直就是想钱想疯了,好事坏事全往咱们身上赖。”
    虎平涛在旁边劝道:“李哥您别急,还有廖哥,您也消消气。我觉得今天这事儿有点儿古怪,但从情理方面分析,却也说得过去。”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虎平涛身上。
    廖秋转向他,疑惑地问:“古怪?小虎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暂时谈不上什么发现。”虎平涛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从时间上来看,郑千山家人的反应未免太快了。”
    “刚才我听了那些人的议论。麻将馆就开在三山村临时安置房的街对面。从小区出去,步行五分钟就到了。他们平时没事干,有事没事都喜欢去麻将馆坐坐。有位置就玩,没位置就在旁边看着。”
    “按照人类的正常生理规律,只要没有形成习惯和生物钟,早上六点至七点都属于正常的睡眠时间。年轻人贪睡,老年人起得早。所以麻将馆早上九点钟开门,郑千山等人十点钟开打,倒也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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