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没心没肺,不是轻易被打动的性格,面对斐望淮的维护及照顾,第一反应只有迷惑。
    他的棋风强势,非达目标,绝不中止。
    但他的目标又是什么?
    小释好奇道:[你有什么慌的?]
    楚在霜煞有介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首先可以排除奸,实话实说不太可能,你想得美。]
    “?”
    她当即羞愤:“我跟你认真讨论问题,你又突然开始聊这个!”
    小释大大咧咧:[你是不是思虑太多了,总把简单问题想复杂?没准他性情就这样,你看山下那个凡人也喜欢管着你,但是对你就还不错。]
    “孙大娘和他不是一类人,都说他做事极有目标,必然是有所图谋……”
    [但我们是废物啊,就算他有所图谋,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说得对。”楚在霜一怔,幡然醒悟道,“废物没有利用价值,那我们这一波赚了?”
    [没错,只要我们足够差劲,就没人能利用我们!]
    不得不说,小释的开解之词极度有效,楚在霜原本还想躲着斐望淮,现在却光脚不怕穿鞋的,变换为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心态。她一时想不通他目的,那不如就先凑合着过,反正做废物不会吃亏。
    想不通的事就别再细想,做不成的事干脆撂一旁,何必思虑过重、徒增烦恼?
    下棋不也是这样,没准哪天运气好,思路突然就顺畅。
    纠结的迷雾散去,她脚步都变轻快,不再匆忙慌乱。
    前方忽然传来男声:“楚在霜。”
    抬眼一看,竟是卢禾玮拦住去路,不知在此地等候多久。他身着芸水袍,腰间佩戴浓绿玉佩,据说是一块护身法宝。
    周围没有其他人,唯有交恶的男修,楚在霜却丝毫不惧:“有什么事?”
    “学堂之事是一场误会,我当时意气用事,只想吓唬你一番,现在想来属实幼稚,要是惹你不快,还望你能见谅。”卢禾玮态度诚恳,语气似有些悔意。
    楚在霜顿感稀奇,不料他主动上门,竟是来给她道歉。
    黄鼠狼给鸡拜年,自然是没安好心。她索性坦然道:“其实我也相当幼稚,不然你让我猛捶两下,没准不快就变成愉快。”
    现在说得挺好听,卢禾玮要打她时,可不像是吓唬人。
    “我们青梅竹马,又不是没打闹过,你要是还在生气,随意打骂我就是,我自然没有怨言。”卢禾玮道,“只是好心提醒你,不要由于一时嫌隙,让小人钻了空子,到时候追悔莫及。”
    “什么意思?”
    “你不会真以为斐望淮发自肺腑对你好?”他嗤笑,“你以前不在学堂,不了解他的为人,此人无利不起早,不会无故接近你。”
    楚在霜睁大眼睛,她顿时来了兴趣,面上却强装无邪:“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他不过仗着那副皮相,花言巧语哄骗小姑娘,知道你是掌门之女,千方百计地打听你,为的就是要你推荐,好让掌门收他做弟子。平素巴结楚师兄,也是同样的道理!”
    卢禾玮恨声道:“你我都是名门出身,自然懂得其中利害,此等贪慕虚荣、攀附权势之人,怎么能让他如愿以偿!?”
    一番话激昂有力、义愤填膺,颇有同仇敌忾的气势,无奈并未被听进去。
    “嗯……”楚在霜犹豫,“怎么不能呢?”
    卢禾玮:“?”
    他的话提供新思路,方才难题迎刃而解。
    她眸光发亮,豁然开朗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推荐他到我爹那里修行,他就不会一直盯着我修行了?”
    “像他那样的小人,只是利用你家世,等他达成目的,当然不会再……”
    “那他最好真的利用我!”
    她不就彻底自由了!
    “???”
    第十章
    卢禾玮见她冥顽不灵,顿时怒火在胸,气结道:“你好歹是掌门之女,竟然为了一个男修,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楚在霜脑袋里勾勒起计划,自然无心跟对方交谈,敷衍道:“没办法,我是废物嘛。”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来跟你说这些话!”
    “嗯呢,谢谢你。”她面色真挚,“你的建议不错,我立马就推荐。”
    “真是冥顽不灵!”
    卢禾玮千算万算,不料她竟是花痴,居然甘愿被斐望淮利用。他一时愤懑不已,百般游说无果,索性拂袖而去。
    待对方一走,楚在霜就原地打转,她认真地琢磨起来:“我该怎么推荐呢?”
    小释:[就把他丢给你爹呗。]
    “但说是想做掌门弟子,我爹和我娘都是掌门。”楚在霜道,“我爹修为很高,可只是副掌门,我娘主管莲华宗,授课也更细致些。”
    [你怕你爹不够严,他中间又跑出来?]
    “对,不过九叶修士比较少,外人好像只看重修为。”楚在霜不敢草率决定同桌未来,她对修行没想法,但看他一向有主意,没准早有打算。
    小释识破她的摇摆不定,当机立断道:[那你让他自己选。]
    “有道理。”楚在霜眨了眨湛亮眼眸,思索道,“最好还不是我出面问。”
    *
    次日,学堂前淅淅沥沥,时不时有弟子踏雨进门。雾气蒙蒙中,斐望淮在门口驻足许久,他乌木般的额发被雨露沾湿,目光在走廊上来回巡视,终究是没等到某人。
    她又没来上课,这回不是逃课,而是彻底失信。
    斐望淮眉头微蹙、嘴唇紧抿,深黑的眼眸泛起冷光,难得感到一丝不愉。他浑身沾满雨意,挥袖进入温暖的屋里,一瞥旁边空荡荡的座位,随手将纸袋丢到书案上。
    那袋桂花包没被雨水打湿,如今还有热乎乎的,但很快就变得冰凉。
    李荆芥疑道:“在霜没来吗?”
    “嗯。”
    斐望淮独自坐在桌前,现在竟连笑意都无,回应冷淡得可以。李荆芥察觉他情绪不高,连忙一缩脖子,唯恐受到波及。
    片刻后,楚并晓开始授课,楚在霜都没露面。
    斐望淮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他根本没有听课,还在思考着细节。
    昨日,他在修炼场跟她约定,按时出现在学堂,还能有桂花包。她当时欢欣鼓舞地应下,现在却不知所踪,倒让他白跑一趟。
    按理说,她会含糊其辞,却不会背离承诺,可能不答应,答应就会来。
    除非有什么打乱计划,让她觉得承诺已无效。
    但他暂时没想出是什么事。
    课后,斐望淮起身,准备去抓人。谁料他匆匆行至门口,还没有踏出去,被人出声叫住。
    “望淮,稍等一下。”楚并晓抱起卷轴,“你跟我来这边。”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无人角落。
    “楚师兄,什么事?”
    “你的修为进益很快,有想过今后发展么?”楚并晓道,“入门授课结束,就要拜入不同长老门下,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暂时没有。”
    斐望淮不是仙门修士,有自己的修炼之法,白日跟随莲华宗修行,夜里倾听白骨老等人授课,指挥母后的旧部发展势力,说实话四季无休连轴转。
    他会来莲峰山,一为藏身,二为调查楚在霜,确实不是来听课的。
    他甚至都想好,等入门课结束,找一个无名的长老,能更好地隐藏自己。如果是厉害的高修,没准会识破他真身,看出他将魔气化为灵气,潜在的风险太大。
    楚并晓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要是两位掌门,你更偏向哪一位?”
    斐望淮:“?”
    当然都不可以!
    尤其是肃停云,那是九叶修士,这不就送人头?
    斐望淮方才还心不在焉,盘算如何抓捕楚在霜,现在神经骤然紧绷。他故作平静,随意地试探:“楚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并晓:“你一向勤学好问,我一直看在眼里,入门课马上就结束,我没什么能传授给你,不如早日替你牵线名师,免得耽误你修行进度。霜儿也跟我简单聊了聊,但她不知道你意向如何,我就说找你问问。”
    斐望淮忙道:“这不合适……”
    楚并晓眼眸明澈,从容道:“往年入门课也有弟子提前结束,先一步跟随长老学习,这早有先例,你不必担心。你的能力摆在这里,又不是投机取巧,这才叫因材施教。”
    “……”
    修仙的非要教修魔的,这叫什么因材施教?
    事已至此,斐望淮哪能不知是谁的主意,他深吸一口气,闷声道:“楚师兄,这件事于理不合,我还是按部就班,在学堂听课更好。”
    “抱歉,我今日略感不适,想先回去歇息下。”他的长睫毛低垂,落下一小片阴影,在心底想好要找谁算账。
    楚并晓一怔,不好再强求:“好,那你先休息,要是有想法,再来跟我讲。”
    霜白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斐望淮离去时步伐极快,好似山腰积压的厚雪坚冰,只消再落下一两根树枝,就在无声中倾塌,酝酿出一场风暴。
    *
    树叶缀满晶莹雨点,不时有两三滴落下,溅在黑白棋盘上。楚在霜捏着一枚黑子,抬眼看天色放晴,好奇道:“不知我哥跟他聊得如何?”
    雨后,熟悉的池塘,熟悉的巨树,熟悉的弈棋。
    她跟楚并晓说完,便深感功成身退,没再到学堂露面。反正斐望淮达成目标,前面的话就算不得数,没必要遵守了。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跟他说?]
    “这多尴尬啊,我能说什么,求他利用我?”楚在霜挑眉,“凡事都不能点破,还是隔个人合适,我哥出面更说得过去。”
    她觉得自己仁至义尽、问心无愧,斐望淮得到自己想要的,以后也不用百般讨好她,甚至不必有淡化关系的过程,称得上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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