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
    “这不是你在毓涅城做过的事情。”
    她当初在城主府,为了离屋救人,做过类似的事。他只是有样学样,模仿她行径罢了。
    不是不畏惧她会再次退却,不是不厌弃自己的小把戏,只是他见不得她收下绳结,唯用这种拙劣手段,才有办法确认什么。
    斐望淮瞧她睁大眼,他突然低头,干脆凑近她,轻声细语道:“真要那么生气,还回来就是了。”
    沉如碎玉的声音拂过耳畔,带来一阵酥麻微痒的触感。
    楚在霜身形微顿,心脏忽漏跳半拍。她本就不是愚钝之人,在对方出言诱导之下,目光不经意掠过他的唇。此人火焰都是夹杂冷意的蓝,偏偏唇瓣却是丰润殷红,似真能如魅般吸人精魂。
    “……还回来?”
    “对。”
    他俯身的瞬间,灼灼气息相触。湿热的风袭来,双方呼吸都紊乱。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凝视她,锁骨处的蓝宝石在衣领间熠熠生辉。
    如果说她刚才还能假装掌心之吻是他失误,现在便确信对方是故意为之,只因这姿势跟当年如出一辙。这让她忆起多年前交谈,洒满月辉的天台之上,他问她“你不要这个,那想要什么”。
    她想要留下他,只是那时顾忌太多,最后遗憾地收手。
    但他现在又露出当年神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再次将选择权放她手中。
    她并没有生气,却也想还回来。
    室内光线暗,周遭极安静,躁动的心跳却无法平息。
    他们彼此对视,原本只是似有若无的依偎,却不知是谁心绪先摇摆,继续多年前心照不宣的那幕。
    没准是他以身做饵低头,没准是她的剑先收紧。屋内影子晃动,唇边绽开凉意,最初只是轻柔试探,如亲吻艳色梅枝上的雪,却依旧能使吐息混乱,随之而来是头皮发麻的战栗。
    渐渐的,她不满浅尝辄止,又被他予取予夺的态度鼓励,强压住如鼓般的心跳,似品尝微凉清甜的甘露,用力地吮咬下去,像是在肆意报复。
    他当真信守承诺,伸手扶住她的腰,温和轻微地回吻,任由她为所欲为,将刚才那下还回来。不是没有升腾而起的欲念,但引她上钩的快意早盖过别的,似乎唯有释放她心中不知餍足的兽,才能让他悬而不定的心脏落回原位,确认她依旧对自己有所渴求。
    一如当年在塔底,他怕的早不是宿命,而是她的无动于衷。
    混沌不定的喘息,大脑也逐渐空白,无我剑如攀附藤蔓,下意识地缠紧两人。
    流淌剑刃像贪图他的温热皮肤,不知不觉拂过他的脖颈及喉结,直至触摸到锁骨处的幽蓝宝石。
    有一瞬间,楚在霜从朦胧中回神,意识到只要夺走此物,便能将他永远留下来。一直以来,她都推测蓝宝石项链是传送法器,否则无法解释他的来无影去无踪。
    潜藏的占有欲蠢蠢而动,却不料很快就被察觉。
    他好似体会她走神,一改方才隐忍克制,探出舌尖吻了回去,只将她气息彻底搅乱,连带无我剑都松懈下来,才勉强挣扎着从中脱身,没让她将无远弗届摘走。
    斐望淮扶住项链,又见她唇边水意,他喉结微动,低声道:“真想要这个,下次再给你。”
    对他来说,生死不足为惧,但要等尘埃落定,卸下诸多职责才行。
    “抵达之后,离姓元的远一点……”他略一停顿,又补上一句,“……还有别乱收东西。”
    下一刻,魂火从蓝宝石中弥漫,缓缓将他身躯包裹,果然是启动传送术法。
    楚在霜伸剑去追,却还是晚了一步,连火星都没捞住,眼睁睁见他消失。她赶忙开窗查看,又四下寻觅踪迹,无奈法器能穿梭极远,附近居然都不再有魔气。
    她正暗自生恼,心说捆得太松,竟让他蹿出剑刃,却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将注意力转回房间里。
    只见桂花包纸袋边的五彩绳结安然无恙,不远处的另一绳结却化为乌黑灰烬,正是浦荣所送的那枚。
    *
    次日,先遣小队整装待发,本担忧有魔修进攻,谁料一夜风平浪静。众人昨晚隐隐看到魔修行踪,但不敢太深入,白日过去探查,却什么都没了。
    郁冷萱探路归来,汇报道:“原以为北边有魔修埋伏,如今却连痕迹都消失,应当是不知我们身份,所以没正面交手。”
    李荆芥用手指一敲天宝鼬脑袋:“小天守夜也没发现生人,估计是魔修经过,没在此停留太久。”
    楚在霜听闻此话,心说同伴肯定猜不到,昨天晚上来的那一位,确实对天宝鼬不是生人。
    好在斐望淮只对浦荣心怀敌意,夜里拜访还算沉稳低调,看来不愿惊动过往同门。
    思及浦荣的五彩绳结,楚在霜更是心中生歉,眼看对方露面,连忙主动询问:“对了,你昨日要说什么来着?”
    昨晚,浦荣在门外支吾不言,偏她当时心猿意马,实在是顾不上多听。现在都迎来清晨,才有空提及此事。
    谁料浦荣闻言,脸上略显窘迫,出声解释道:“我不是曾给你一枚绳结……”
    楚在霜听他说起绳结,骤然心虚起来,一时暗叹不妙。斐望淮也不知发什么疯,临走前烧毁那只,不像他平日的所为。
    “昨日听来一些本地习俗,才发觉此举略不妥,望你不要见怪才好。”
    “不妥?”她迷惑,“不是祝福平安的绳结么?”
    千香结有保平安的美好寓意,这是她从斐望淮梦中得知的。
    “红色绳结确实是保佑孩童平安顺遂,但五彩绳结却有其他含义,好像用作圆月佳节的邀约。”浦荣面露为难,含蓄地暗示,“要是有人收到多枚绳结,没准赠礼者间还大打出手,唯有一人最后能去应约。”
    四象玖洲向来民风粗犷,不提北边恣意妄为的魔修,剩下的仙修紧挨淮水,也不是保守之辈。用修为争得心悦者的垂青,销毁其他竞争者的绳结,算是月圆之夜不成文的习俗。
    只是书上并无记载,外来修士自然不知。浦荣也是昨夜归来,撞上本地人的交谈,才领悟此举的逾矩。
    楚在霜听他说完,也是第一次知晓,还会有此等习俗。
    难怪他说下次再给她,下次竟然是指月圆夜!
    她回想斐望淮古怪之举,再思及带着的五彩绳结,现下好像揣着热红薯,总觉得怀里说不出烫,堪称哑口无言。
    第一百零三章
    浦荣瞧她脸色微变,尴尬道:“这回确实是我疏忽,请见谅。”
    “没事,既然是当地习俗,先前不知也正常。”楚在霜听对方致歉,她当即回神,目光飘移道,“……也就是这里的修士才计较。”
    原以为他是小心眼烧毁绳结,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讲究。
    只是距离圆月仍有数日,也不知“下次”在何处相逢。
    楚在霜本打算用五彩绳结替换剑上红花,现在领悟其含义,说什么都不敢了。她犹豫片刻,将绳结放入储物袋,最后还是没忍住,再次将其取出来,重新放入芸水袍内兜随身携带。
    休整结束,先遣小队便趁白日出发,继续朝着淮水方向前进。
    *
    四象玖洲,绵绵淮水将古老属地一分为二,蜿蜒的忘川两岸,北面有深黑古壁,南面是净白石楼。
    这里曾是四象玖洲最为繁华的地方,在仙修和魔修相安无事的日子里,有不少修士会聚集在此,沿淮水跟对岸交易灵草,甚至留下不少简朴小楼。
    无奈近年战事不断,普通修士早就离去,唯有万归宗驻扎在此,常年抵御对岸的魔修。
    万归宗是四象玖洲最古老的宗门之一,跟莲华宗和黎晖殿一样,同样有九叶修士坐镇。只是现下元空泽闭关养伤,唯有元彻霆主持前线战事。
    宗门外,元彻霆长发如雪,身后背一把古刀,浑身沾染肃杀之气,显然刚经历过恶战。他一踏进营地,便听旁人汇报。
    “宗主,先遣的援军已经抵达。”
    元彻霆原本眉头紧皱,一听此话却脸色稍缓:“近日战事焦灼,倒是来得正好,对方有多少人?”
    “这……”那人支吾起来,委婉道,“应当都是两大名门的高手。”
    他眼看对方避而不答,当即涌生不祥预感,说道:“带我过去。”
    另一边,楚在霜等人抵达淮水没多久,便感受此地截然不同的氛围。
    远方皆是断壁残垣,前线魔气更加混沌,连昨夜供人小憩的白楼都没有,只留下大片营帐及传送法阵。
    如果说他们初来乍到歇脚的小镇还有节日气氛,每家每户都在门前挂着漂亮绳结及装饰,那这里就是彻头彻尾的战场。空气里只有火焰焚烧的焦味儿,夹杂着血液及泥土的腥气,根本不像适宜修仙的地方。
    楚在霜看着远处的淮水,她曾在斐望淮梦中由北望南,现在站在仙修阵营从南望北,一时间感触颇多。
    “这里寸草不生。”苏红栗盯着脚边的断箭及法器残渣,“……连仙气都极为稀薄。”
    天宝鼬同样嫌弃地面的状况,它缩在李荆芥肩头不肯下来,显然也被四周的煞气所影响。
    “虽然知道前线战事紧张,但没想到这里凋敝至此。”浦荣道,“看来混垠尊者负伤,让万归宗负担不小,致使大量魔气蔓延过淮水。”
    仙修依靠仙气施术,但魔气会让仙家术法失效,倘若交战处魔气过浓,对仙修大军自然不妙。
    郁冷萱蹙眉:“要是再来一波强攻,没准南边彻底沦陷。”
    “刚才那人去哪儿了?”荀枫四面环顾,疑道,“接人时来得快,接完跑得也快?”
    一行人抵达忘川,立马就出示信物,很快迎来万归宗修士。
    最初还一切如常,过来的修士热情又客气,但听闻先遣小队只有数人,对方却是刹那变了脸色,跟他们打声招呼,就急忙回去汇报。
    楚在霜眨了眨眼:“估计是心里有落差。”
    她刚才看到接待者面露难色,还询问是否有尊者没到,便猜出对方在想什么。
    “落差?”李荆芥道,“什么落差?”
    正值此时,一道低沉雄浑的男声响起:“在下万归宗元彻霆,见过诸位仙友。”
    众人听闻此声,连忙回头查看,只见一名白发男修迎面走来。他五官坚毅,腰间佩戴灰烬石及桃木牌,背后挂一柄古朴的长刀,过来时携带高修威压,连身边人都自行退让。
    楚在霜听到对方姓氏一怔,犹记斐望淮昨日的提醒。她不经意瞥见元彻霆腰间桃木牌,莫名其妙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看过此物。
    眼前人在万归宗明显地位不凡、颇有威势,尽管修为还未到达九叶,但强大气场却毫不逊色,有种身经百战的杀伐之气,常人多看一眼没准都要胆寒。
    浦荣认出来人,礼貌地回道:“见过元宗主。”
    其他人也紧随其后,纷纷向元彻霆问好。
    双方碰面势必要说些客套话。队内,楚在霜和浦荣修为最高,他们身份也最合适,只是前者不爱寒暄,便由浦荣出面交流,询问前线战事的情况。
    楚在霜一边观察元彻霆的木牌,一边听着同伴们悄声议论。他们对元宗主的相貌相当惊讶,尤其是那夺目白发,在众人中格外扎眼。
    “这位就是掌管万归宗的尊者?”李荆芥愣神,“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郁冷萱:“元宗主如今八叶修为,修为仅在混垠尊者之下,更是混垠尊者的远亲,宗门的大半事务,确实都由他操持。”
    荀枫诧异:“既然是八叶修士,怎么会满头白发?教皇大人的容颜经年不改,贸主教也一直都没有变化。”
    苏红栗:“按理说,修士不会衰老。”
    楚在霜若有所思:“他不是衰老,是灵气混乱。”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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