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臣们也是没办法了,才推举今上做了宝座,若太子不残疾,胡太师一派那是绝对要力挺先太子的,毕竟扶持一位小皇帝对大臣们是非常有利的,无论对各自的思想流派,还是政治方式方真落实都是个好机遇。
    自今上自登基开始,便一直是施行四平八稳政策。
    无论是任何事,今上始终脾气很好的从稳这个字出发,最起先,胡太师等三朝元老也是指手画脚实施干预,今上也不恼,可是他也不听,要么就拖着再议,再议,复议复议,要么装聋作哑。
    这点最气人!可偏偏他们拿今上一点办法都没有。也不为其他,各大臣也是某一日发现的,无论他们怎么威胁,今上都不在意你,这个不在意来源于,今上唯一的筹码就是对兵权的控制。如今朝中军权分了两派,一派在顾氏手里,这一派不论赵家谁做皇帝他们都没意见,只要是赵氏后裔他们就听话。另外一派是李斋,这位可是皇帝袖口里的掌兵大臣。
    兵权就是如此玄妙,你看不起武人,可手里没兵权,剩下的就只能拿民心去威胁今上了。可如今看来,今上竟然慢慢的把民心也掌握了。
    四年,天承帝从未加过一次赋,也从未因自身问题,给下面添过任何麻烦。他的哥哥就够节省了,可听说今上如今在后宫,每顿只吃十八道素菜,遇到年节也不过依规矩摆够碗碟就是,可是菜还是最多十八道,还不见肉腥。四年,他的后宫未添一人,甚至还放了三分之二的人出去。剩下的人,今上也很慈悲,都给添加了工钱。
    四年,今上从没给自己添过一身衣服,如今穿的还是先帝留下的衣裳,改小了他自己再穿。先帝衣裳不少,大部分都没上过身。
    为了不给可怜的国库增加损耗,今上登基以来除了每月轻车去碧落山,其他的日子根本不出宫门半步,也不给可怜的国库添一点损耗。以前宫内饮水还从上京附近拉山泉水入宫,可如今倒好,宫内的娘娘跟今上用的就是宫里那十多口老井。今上做事已经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大臣们也是苦劝无果。逼得急了,今上就去庙里念经自省几日,搞得人十分没脾气。
    今上对自己抠,却从不对下面抠。天授帝在的那会子,答应过不少事儿,像是厚待退役兵丁归乡,迁丁发路银,各地增加官学,给有功的大臣赏一些宅邸等等之类,先帝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没钱都欠着。
    今上不是,今上很少承诺事情,自他登基以来,就给他父兄还债,欠天下的,欠大臣们的,他一直在还。
    以前大臣们都不太注意这些事情,自从多了游商税之后,忽然就如暗夜里点了一盏灯一般,大家都发现了,今上在默默的改变着这个国家,他不刻薄,也不浅薄,他就是默默的念经做事,安安静静的做一位皇帝该做的事情。你们说不说我好,我还真不在乎!你们觉得不好,那朕做和尚去,这话是今上偶尔着急了,威胁大臣常说的话。
    一时间,朝中众臣颇有些惭愧,如今看来,怕是皇帝这个物种,并非厉害就能管好天下的,软皇帝有软皇帝的做法。更况,软刀子割肉,那更疼啊!
    天下稳了,日子就好了,老百姓有了多余的产出,便做些营生添些进项,今上也不刻薄,你来做买卖也不拘着你们,除了我家门口这几条街,你们随便卖,交了税就成,朕也是没办法,农业税如今是不敢想了,绝户五郡还没人种地呢。
    天承四年,大梁国的改革便由这游商的十文钱开始慢慢变化起来。
    却说,这一日,道平里办土地庙会。这家庙会大得很,因他家土地爷爷有来头,有故事,有传说,这里的土地爷爷属上京四大土地爷爷最大的一位。据说这位爷爷以前也跟一位护帝星爷爷家里混过,后来战死了,圣主回到天上就封他老人家来这里做了土地爷。
    那土地爷爷在神龛上那也是穿盔甲的塑像,威风的很,后面还牵一匹马,那匹马也是爷爷,如今也要吃香火。因此此家庙会便规模大,一开三条街。
    一大早的,熙熙攘攘的各地商贩便棚子挨棚子,篮子挨篮子的在土地庙外开起了摊子。庙会不同于商会,庙会有乐子在里面,除了土地庙的庙头请的云罗班来唱三天大台,那下面里巷两边,每隔五棚那必然也有卖行当,杂耍的。
    就拿说书来说,如今说书都有流派了,说史书的,瞎子唱俚曲的,女娘卖列传的,跟讲小说的都分开了,个是个。这些人如今开书有规矩,要先找点白粉,原地画个圈,跟里坊的小吏爷爷交十个钱,拢个地方就站在圈子当间说。
    既是小巷庙会,那来往的都是平民百姓,熙熙攘攘间相走的也都是麻衣粗布,大家阶级一样,都乐乐呵呵的逛得十分开心。
    这庙会一开便是热闹闹的一上午,眼见着日头爷爷照的热烈了,逛累了,客人们便买个大饼,站在街边或坐或站的在那里听书歇息。
    众人心情正好,却没注意,那街边忽然进来一群人,这群人分批入街,来来去去约有三四十位。这群人身着棉布衣衫,脚踏快靴,个个身材高大,膀大腰圆。他们来到庙会也不买东西,就是站在街边找说书人,瞎子不看,讲的不好的不看,卖唱女娘不看!
    都一个个的往那人多的摊子里拥挤,挤进去后人也敞亮,大手往袖子里一抓,就是二十多个亮铮铮的大铜钱儿丢圈里,还说:“来,给爷说段你最拿手的!”
    说书的得了钱儿,顿时浑身冒起了兴致,于是便挑了最近最拿手的一段:“小倩娘入京会亲,大纨绔戏推寡妇墙”说了起来!
    这一出故事,说的是前朝的事儿!约呼是吧!说,前朝有位京中大臣,这位大臣家里一连生了六个闺女,直到八十家里得了一个儿子,自然爱的如宝似玉。因此这位小哥奶名珠哥儿,那哥儿自小是锦衣玉食不在话下,蜜糖罐子里泡大的。
    珠哥儿长到十四,便开始在家里脂粉堆里厮混,他屋里有大丫鬟八位,分为梅兰菊竹妹,春夏秋冬香,那真是个个百里挑一人间绝色一般,这些个美人自然早就被珠哥儿上手了。
    有了八位美人珠哥儿还不满足,因他家里宠溺,他便无法无天起来。每日里他骑着一只白驴,大街小巷的还到处淘换貌美的女子。一见到好的了,便一挥手,家里兵丁如虎狼一般涌上的抢回家里。
    却说这一日,京中来了一名叫倩娘子的姑娘来京中投亲,这位娘子长的那是闭月羞花,真真人间绝色,哎!也是这姑娘倒霉,才一入京,这姑娘就遇到了珠哥儿这个祸害。
    那骑着白驴的珠哥儿,一见美色,哈喇子留多长,大手一挥道,给我抢!
    却不想,这倩娘子是个聪慧的,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便道,郎君出身贵门,有才有貌,你不必抢,奴也是愿意的。只是奴如今跟你去了,无名无份便不好说,你若强求了我,也失了兴致不是?
    那珠哥儿想,也是这个道理,平日抢来的不是跳井,就是上吊,好没意思。如今这般美貌仙子一般的女娘爱我,那真真是喜死他了。于是珠哥儿问,心肝子,你待如何?那倩娘子道,我姑姑家如今住在哪里,哪里,明日你去上门求亲,我家里自然是依从的。
    于是,这混蛋纨绔便差人送倩女娘去她姑姑家。那倩女娘来京路上早就听说,京中有一守节女,乃是某某将军遗孀,平日这位守节女,最最烈性,也最爱管闲事儿,于是她来至门前求见,果不其然,那守节烈女果然见了她,还答应保护她,还愿意帮她除了这个祸害!
    第二日,那珠哥儿派人来求亲,这边自是不轻易答应,说他没诚意。珠哥儿道,如何显诚意?那倩女娘道,那边有堵墙,你若推了,我便答应你。
    那傻瓜平时胸无点墨,自看不出是一计,于是带了一干家丁帮凶哗啦啦把将军遗孀家的寡妇墙便推到了!这下好了,那守贞女敲了登闻鼓,故事自然是恶有恶报,纨绔抄家灭门的结局。
    这故事吗,是个平常的故事,好吧,其实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惹不起你,我们编书寒碜你!上京推倒寡妇墙的,可就一位啊!
    这故事妙就妙在,那珠哥儿跟梅兰菊竹妹,春夏秋冬香的房内之事,那真是香艳无比,十分受人欢迎,据说,那珠哥儿床上功夫强悍,能打旋子,吊磨盘!
    自这书出来,随便一日,在哪里说也是团团围满不缺看客。如今,这本书正是最最红火,最最当红的一本香艳大人压箱子底儿的宝器,一旦得了厚赏,那必要祭出方能显出自己不一般的水平。当然,说着说着,香艳的地方,添砖加瓦也是有的,珠哥儿夜御十女,也是不在话下,3P这样的档次都不好意思提,随便一上最少也是梅兰菊竹一套牌。
    那些壮汉丢了赏钱,说书人便祭出压箱底儿的好书来说,于是一段段珠哥儿风流艳史,便开始了。这些人正说的好,却不想,那街头忽然有人举着一面大锣一敲!喊道:“收工,还要耍到什么时候?”
    说时迟,那时快!这些壮汉忽然从背后亮出一条麻袋,对着那些说书人就套了上去,二话不说,套了人扛了就走。
    顿时一个好好的集市便这样乱了:“可了不得了,强抢民男了!!!!”
    第九十八回
    却说,那三十四位壮汉,在土地庙抢了二十来位说书人,不!民男!
    他们将人抗在肩膀上,排成两排,小步伐在上京里巷跑着,一个累了,换身边的人背,这一路竟是脚步不停的转眼着穿行了十几条大街,所过之处引得路人竞相观看,无不目瞪口呆,撞树绊倒者无数。
    自那些壮汉抢了“民男”便有巡街小吏悄悄在后尾随,眼见得他们一转弯竟然进了丁民司的衙门大门。那些巡街小吏便悄悄一抹汗珠,二话不说的跑回去跟上司禀告去了。
    一下子,二十多位民男被强抢着进了迁丁司,此事非同小可。很快的,这事儿被呈报上官,上官一看,呦,是顾家这位爷爷!管不了,报上去吧!于是案件一层层的被分别报给,上京禁军头领,奉天大将军李斋,李大人处。如今掌握着上京民讼官司的廷尉署,廷尉署这边一共有四位大人,按照东南西北划分管理上京民讼案件。好死不死的,今儿民男被抢的道平里,归西都尉魏丹,魏大人分管,这位魏大人不是旁人,却是宋国公定婴丁大人的亲亲的外甥子。
    按照辈分,应护帝星后人的辈分儿的话,他要喊迁丁司长官,顾昭顾大人为舅舅。护帝六星同气连枝,这辈儿可是一点都不能乱的。
    怎么办呢?一时间魏丹魏大人都想哭了,舅舅呀!你是我亲爹!
    平时他就骂过这些说书的,编排谁不好呢,你们去编排那位小爷,那位小爷可是好人?亏他素日还给叫屈呢,看看吧,平日这些上京纨绔那个不闯祸,身为大纨绔之首的顾昭顾七爷,人家就档次高,从来不闹腾。这下好了,要么不闹,一闹竟然干出这等事儿来,您半夜套麻袋不好吗?您能不青天白日的套麻袋吗?您敢条街区套麻袋吗?干嘛来西边啊?
    怎么办,要是往上告,那是不给顾家脸,好歹的,也是远亲戚不是?可不报也是自己失职啊!魏大人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实在没办法,一边打发人往平洲巷子送信,一边给自己舅舅定婴送信,一边往再上级报一下,谁不怕担责任啊!
    报完,魏丹大人赶紧穿了官服,坐了轿子出了门,那位小爷武家出身,要是手黑,出了人命这可怎么好,这就不好收拾了,他里外都不是人了,赶紧看着去吧!
    这一路,轿子急行,魏大人一直督促,轿子板儿都快被他敲烂了。到地方,却不想那边来了一队人马,魏大人一打开轿帘,却不想是奉天大将军李斋大人。他刚想喊落轿,李斋大人也愁死了,本来他家跟顾家就互相看不上,可是如今他若招惹了顾昭,那位可有六个哥哥,随意那一位都是狗性子,驴脾气,说翻脸就翻脸!
    人家可是护帝六星,圣宠万万代,他才不想招惹呢,因此只派人送了信给今上,又着人送信给平洲巷子,又怕闹出人命便也来看着了。招了民愤,那可是大事儿。
    李斋一见魏大人,便一摆手:“赶紧赶路吧,还行什么礼,走着,走着。”
    于是这两位一位骑马,一位坐轿,一边奔路,一边互相问话。
    魏大人撩着轿帘子先问:“将军如何赶来了?”
    李斋苦笑:“顾老七这个混蛋玩意儿,今儿抄了坊市二十一家茶楼,将人家说书的先生一笼统套了麻袋,去他的衙门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魏丹顿时欣喜,呦!感情他不是唯一的倒霉蛋啊,心里这般想,他脸上却不敢带出来,于是道:“不敢欺瞒将军,今日巷子土地庙会,顾……顾大人着人掳了不少,这不是下官倒霉,赶巧管着那边儿呢。”
    哎,这两人相对无言,只好催马的催马,催轿夫的催轿夫。转眼着,这两人来至迁丁司衙门口,李斋一下马,呦,这不是兵部顾岩那老东西的近卫军吗?好些他都脸熟,如今这些人怎么穿着低等衙役的衣衫在此当差?
    李斋下马,站在门口对那些人道:“赶紧进去通传,就说李斋到了。”他不敢拿大,爵位上他低顾昭一等。
    魏大人下轿后,态度更好,就跟着李斋,人家个子高,好顶灾难。
    谁知道那门卫一笑,推开大门对他二人道:“好叫两位大人知道,我家大人说了,谁来只管进去,并不用禀告的。”
    李斋无奈的叹气,只好丢了马鞭背着手往里走。他进了院子,一进门就看到这院子里昔日破破烂烂的衙门,如今那整理的是干干净净,崭新的影壁墙如今有了。
    过了影壁墙,大院子两边是两排屋子,俱都粉刷一新了,有趣的是,院子当间修了一个好大的凉亭,亭内如今或坐,或站着的是一些生人手拿着一卷竹卷正在认真看。有人进来,也不抬头,只是忙自己的。
    李斋左右看看,见没人搭理自己,也不见办差的,无法他只好顺着边儿往中院走,这一路,他看到办公的屋内,都有两三位书生正拿着装订好的卷上抄写什么,一路过来,右边十三四间屋子,间间都这样。
    又走了一段路,迎面顿时扑来一股子包子味儿,李斋面目扭曲,一扭脑袋却看到,在屋子拐角的一处,露天夹角突然接出一大段竹棚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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