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心上铸着铜墙铁壁,你跟他们亲,他们才能伤到你,正是因为亲了,一份伤害,回头也是十分心痛,多少年也忘不了,想起来就针扎一般的难受。
    叔侄俩晃晃悠悠的出了这里,在白兰巷转悠了许久,置办下许多土产,这才回转住处。
    这夜,老哥俩备下酒菜,埋下机关,人也预备齐整了,顾岩特特挑选了个屁股大好生养眉清目秀的,那边却派人来了,说是京中有旨,迁丁司下的事情,七爷来不及告别,连夜去了。
    如此,老哥俩相互看看,一时间也不到该说什么好。
    小半天,顾岩挠着头皮看看自己二弟,苦笑了一下:“他竟然跑了?”
    顾山没说话,只是拿起碳夹子在炭盆上敲了敲,心底微微叹息了一下,他知道,顾昭这一走,本就微薄的情分便没的干干净净,他如今就是有千般解释,万张嘴,他也解释不清楚是为顾昭好。
    即是聪明人就只当没这回事儿,谁也别认!
    两个月后。
    往上京的官道上不急不慢的来了一行车马,这行车马看马头,车架,具是一般客商所乘平头顶,倒是车马前后随行的壮汉一个个身材健硕,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
    这行人急匆匆的来了,却在距离上京以外的十里长亭歇住了脚。
    “眼见着到了,心里却没底了,回去该怎么跟嫂嫂交代?”顾昭捧着一碗药自己在那里叨叨,心里很是恓惶。
    他就这样把老哥哥丢在北疆了,虽不怕几年后那边闹出个小侄儿,可是到底是过意不去。
    打从北疆出来,这一路便是疾行,因心里憋了事情,一出北疆顾昭便开始满嘴起水泡,到了半路,竟忽然发起低烧,把随行都吓得够呛。
    亏那路上遇到一个村落,村中有年老的妇人取了大葱的胡子合陈年老姜,熬了水,几碗下去,出了一身汗,这才退了烧。
    这一路回来,大病没有,小病却一场接一场,不是眼睛发涩,就是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夜里也睡不安稳,回到上京门口,初春的天气,顾昭又染上了春日咳,整夜都无法安睡。
    “小叔叔,先那里去?”顾茂丙在车外低声问。
    顾昭一口气入了药后说:“先家去,嫂子那边先瞒着吧。”
    “那……等夜了关了城门,再取牌子进吧。”
    顾昭想想,点头说:“可。”
    这一行车马靠着官道便安安静静的呆着等天黑,顾昭拢着毡毯,闭目养着神,他自己清楚,这一路他的毛病都从心底来的,说他胆小也好,畏惧也罢。
    如今他活着,亏了没个后人,又没有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的气魄,他杜撰出了那惊天骇俗的事情,养出顾老二那一家胎像,这还是北疆,再看下去……他是实在不敢看了。
    心里越想越烦,便又是一阵猛咳嗽,咳了一阵,因药中添了安神的药剂,他便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却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耳边一阵风,又是身上一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看到阿润一脸喜意的看着他。
    “你睡。”阿润高兴的不成,说完伸手将毯子拢起来,裹了顾老七往院里走。
    “你来了。”顾昭的心里一下就稳当了,胸腔子也不憋得慌了,他自然是知道他会来的,他本就应该来接自己的,他来自己就稳当了。
    阿润抱着自己家大宝贝,心里美的不成,他到底是舍不得自己,没出去多久就回来了,这是想自己想的都郁气了。
    “睡你的吧,有话明儿说。”
    这下彻底安稳了,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反正他本就没有阿润高。
    迷迷糊糊的有人帮他脱去衣裳,诊了脉,用热手巾擦了脸,床与被都是自己家的,熏香味儿也是自己喜欢的,这一觉睡的实在香。
    第二天晚夕,顾昭硬生生被饿醒,他睁开眼,咳嗽了一声,有人撩起幔帐,这方见到光明,依旧是他的家,他的帐子。
    “爷起来了,那头四爷大早上就来了,在咱这里用了早饭,午间回去了一会,下尚,在旁屋候着呢。”说这话的是孙希,只是他不在阿润那边侍奉,怎么在这里。
    孙希笑笑,亲手捧着托盘过来,手下小太监帮着顾昭抱过两个软枕垫好,孙希亲手侍奉顾昭漱了口,净了面,他这才开口:“昨儿太医局夜里合计了一下,开了牛黄凉膈丸。”
    顾昭接了碗,没吃饭先吃了一堆药丸子,好在他在这上面从不娇气,该吃就吃。
    吃罢,又喝了一碗稀的,见左右都出去了,这才问:“他呢?”
    孙希笑笑,看下外面这才束手低声道:“今儿散了小朝,换骆驼绒酱色袍,带了去岁南边献的小珍珠顶冠,穿了青缎面的单棉皂靴,乘四人亮轿去了后面。
    沐浴之后换僧袍,念了十遍祛病消灾经,打您出去陛下就开始斋戒,今儿沾香完了,还写了一页经献了,出来传旨法元寺的大师傅领着今儿起给您做法会,赶巧今儿刑部上了潍河米家的案子,陛下就赦了他家十二岁以下男童判了流放。
    还有,法元寺那边说是后儿起月内一天放三百尾活鱼给您祛病消灾,午膳进了一碗鸽子汤,许是惦记你,问了两次,后传了云良云大人与吏部张图大人,事毕,去了底录处,调的是……”
    顾昭摆摆手:“罢了,罢了!以后你只告诉我他今儿穿了什么,吃了什么,至于见了谁,说什么,做什么,就不必说了,也不是第一次跟你说,却又忘记了。”
    孙希笑笑,连连告罪:“是是是,这不是瞧您回来了,心里高兴,就……就没憋住。”
    顾昭看上去很高兴,又安排道:“我知道你,你是好心。你出去打发人出去告诉那边四爷,就说我这几天身上不安稳,方子也与他瞧,他看到症状就知道了,嫂子那边……就说一切都好,说陛下有事安排,还是不见了。”
    孙希点点头,看看门口。
    顾昭抬头对那边又说了一句:“付季呢?”
    门口有人回话:“回郡公爷爷话,付大人下了小朝就外面候着了。”
    顾昭看看周围:“他俩一个屋里等着的?”
    孙希笑笑:“哪能呢,付大人什么心眼儿,他角门进来的,压根没见那边四爷。”
    顾昭指指窗户:“那就好,你开窗放放药味,把我从北疆带来的东西给他看看,看完再带过来。”
    门口有人应了:“是。”
    孙希劝了句:“七爷,也不等这一天,还是歇歇再说?”
    顾昭失笑:“不过就是个咳嗽,那里就卧床不起了,我才多大,赶紧给我找身衣裳。”
    “瞧您说的,不是老奴多嘴,您到了年纪就知道了,年轻时候不注意,这春风入骨的,本就有个病根,这一路奔波多少天,也不躺躺,今儿没人敢给您拿衣裳,还开窗!您可别为难下面的了,他们长八颗脑袋也不够掐的,再者,付大人跟您亲儿子没区别……”
    “你去吧,你去吧!”顾昭赶紧撵了这老货出去,越老越啰嗦了。
    孙希笑笑转身出去,自然也没人给拿衣裳,也没人给开窗。
    没多久,新仔带了两个侍女进了屋,这一对儿,一个叫云霞,一个叫荷衣,具是南边收拾好送来的,却是顾昭这一二年家里用习惯的。家里的男仆还好,女仆年纪大了,就都做了管事儿的娘子,要么嫁出去了。
    “爷昨儿睡的特别好,鼾声门外都听得到,这一路也没这样好好休息过呢。”新仔高兴的很。
    “我打呼噜了?”顾昭一惊。
    新仔点点头,得了大红包一样高兴:“嗯,打了一夜呢。”
    “你们门外都听到了?”顾昭吓到了。
    屋里三个人都笑了,打呼噜怎么了,说明睡好了。
    顾昭却觉着浑身不好了,他竟然在阿润身边打……打呼噜了,太羞涩了!在人身边打了一夜的院里都能听到的胡噜?
    他怪不好意思的看看左右。
    新仔还在那里唠叨:“早上尊爷起来还笑着说,本来心里不安稳,听您打了一夜胡噜就安稳了,想是回到家里百病全消了。”家里知道的都管那位喊尊爷。
    顾昭讪讪的,半天没吭气,新仔看他不高兴,便低头笑笑侍奉他套上鞋子,去了外间的罗汉床上,依旧半躺着。
    没多久,付季进了门,看到顾昭很是激动,先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头口称恩师,站起来又鞠身再次问了晚辈的安礼。
    “呸!你别学他们那份啰嗦!再这样明儿别来了!”
    付季才不理这个茬,他笑笑,也不等旁人搬座位,自己拖了个罗汉凳坐好:“才将我看了两眼方子,牛黄还是少吃些,过凉了,我以前看过一本白家药经,里面有一副镇心汤,您这病,都是心重起的,珍珠白术总比牛黄好……”
    顾昭点点头:“可不是,一股子呛呛涩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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