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他们这栋看楼先后甩了六筐铜钱,那下面表演的已然疯魔一般,最后,就连身上的玉佩,香包,扇袋儿,顾昭他老哥哥又要脱衣裳激动的果奔出去,这份热闹这才住止。
    偷神的壮汉们低沉的迈着步子离开庄子,那边牙板一响,便开始唱大戏,顾昭他们这楼里便开了宴席。
    村上的宴席与城里不同,上的俱是大海碗,大阔盘,整鸡整鸭,整羊头……
    顾昭托着一个空碗,满世界追着自己老哥哥喂饭,好不容易喂饱了,自己还没吃两筷子,耿成又要闹着下去玩,顾昭不放心别人,只好自己放了筷子,又跟着去。
    这时,冯裳站了起来,笑嘻嘻的道:“我说您呀,竟是瞎操心,他们不是在么,不若这样,叫我家这两个不争气的跟着,带他们去后面看热闹去,你看如何?”
    顾昭想了下,便放心的笑道:“我怕他们拦不住,你知道我哥哥力气大。”
    冯裳笑着摇头:“这跟力气大有何关系?老爷子如今小孩儿一般儿,小孩儿么,哄着,顺着,有好玩好吃的,自然就没什么,这庄上今晚有四个戏台,那边还有打秋千斗彩的,玩的东西多了去了,只管叫他们玩去,玩的力尽了,小爷今晚也能睡个好觉不是?”
    这话算是说到顾昭心里去了,顾昭点点头,命阿德取了两串钱,又嘱咐了几句,趴在楼上看着冯壮,冯满带着一串小奴远远的走了,他这才安稳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吃了没一会,那边陪席的老庄主便又坐不住了,你当如何,打老祖宗积德,有了这庄子起,遥庄就没见过顾昭与耿成这般大手笔的财主。
    他们也有一筐一筐甩钱的,可那种一筐跟这种是不一样的,一筐钱儿里面那要拌上半筐子点心,才称得上是一筐。
    而今这眼睛都不带眨巴的就甩了六筐铜钱,这老头一肚子心眼儿,他斜眼一看,那边又预备了最少十五筐满当当,黄澄澄的铜钱,等着一会子偷神回来给贵人赏,他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才将他眼瞎,没看出来那个面嫩的也是个贵人,而今他看到了,便再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如此,这老庄主捧着杯子走过来要与耿成与顾昭敬酒。
    老庄主过来敬酒,按照规矩,顾昭这样年龄小的应该站起来,可偏偏一桌子陪客都站起来了,偏就顾昭跟耿成依旧一动不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这老庄贼的心便又揣测出几分,他笑眯眯的第一杯敬给耿成,耿成看看顾昭,顾昭点点头,他才站起来接了饮下,周围的人叫了一声好,全都陪了一杯。
    老庄主吉利话不要钱似的成串儿飞出,连着又敬了两杯,还唱了吉利的乡曲,唱完,得了好,他便立时又扯了自己孙子过来,非要给耿成做干儿子。耿成不接话,他便说,做干孙子也是可以的!
    耿成自然干孙子也不愿意收,却不想,这老东西立时命人带来自己家的两位孙女,非要送给老贵人做暖脚丫头。
    耿成顿时恶心了,刚要张嘴说些难听的,却不想,这老东西心精,立马转身恭敬的要给顾昭敬酒。
    顾昭才将还喜欢这地方的民风民俗,却因为这样的人,心里已然是厌恶透了。
    这老东西双手捧过酒杯,顾昭便一摆手道:“多谢老人家了,出来的时候家里人说了,不许吃酒,我这里就以茶代酒吧。”
    顾昭说完,阿德赶紧捧了茶盏过来,顾昭端了,屁股没离凳子的只手于空中执杯晃了下,又拿茶盏沾沾嘴唇,便罢了。
    他这已然是极给面子了,能叫他站起来的,而今这世上只有一人,而大多时候,还是那人站起来的多,还要赔上一车好话,顾昭高兴了也许会赏个脸,吃上几杯。
    顾昭不爱吃酒,也讨厌酒鬼,加上他心里有事儿,害怕吃酒误事,他便压抑自己,而赵淳润又稀罕顾昭喝醉之后的醉态,如此,他两人在家里常因为吃酒这样的事情私下里互相算计,当然,赵淳润当那是生活小情趣,可顾昭却是着着实实压抑了自己十五年。
    老庄主这辈子也是个地头蛇,而今被人这样赤裸裸的反复打脸还是第一次,于是他便恼羞起来,话也有些不好听了。
    “哎呦!小哥儿,你你……你这样不合适啊!老汉也是一把年纪了,家里都五世同堂了,不敢说旁的,老汉家里也有一根朝廷赏的斑鸠杖,小哥儿,不是老汉说你,我这年纪,也跟您家爷爷辈儿……不说了!不说了!哎!这是看不上我们庄户人家,嫌弃我们腌臜呢……”
    这话一出,这二楼陪席的,具是冯家有头有脸的,因此,大家的面子便都有些不好看。
    没错儿,这老头是势利些,可好歹也是上年纪了,这样侮辱人,可真是你的不对了。这村里教书的两位先生也是冷眼旁观,连连摇头。
    不敬老,在古代可是大帽子。
    顾昭不吭气,笑眯眯的该吃吃,该喝喝。他是无所谓,那边耿成却早就看不惯了,他放下酒杯,一伸手扯过这老庄主的衣襟往他那边带,一边咬牙根威胁道:
    “我说老东西,才将看你就不是个好鸟!你这老贼窟窿眼才将往墙根瞅,我就看你不对,怎么?还想拿捏谁?你也甭跟爷这里倚老卖老,论年纪你不是个儿,论辈分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给你脸那算你祖宗积德?吃你的酒是你祖坟冒青烟,而今不吃你的了,你待如何?再倚老卖老,小心爷爷杖不给你折了!”
    这话毫无遮掩的在二楼回荡,一时间人便都吓住了。
    冯裳在一边看不好,赶紧上来拦着,连连左右鞠躬作揖不迭,这货不是好玩意儿,最后竟然给顾昭跪下来了。
    这饭是没法吃了,顾昭住了筷,那边阿德赶紧带着人端了铜盆,捧着绢帕,漱口水,一溜儿上来。
    这楼上的人便看着顾昭漱口,净手,擦手,干手,慢条斯理的一通排场下去之后。
    忙活完了,顾昭这才开口道:“算了吧,不知不罪,再者,他上岁数了,人都老糊涂了,好歹也是庄主,我看这脑袋不清醒的,那个谁?冯壮呢?”
    冯裳一呆,这是要做什么?
    阿德在一边笑嘻嘻的道:“爷,这边小爷才将带老爷玩去了,您忘了?”
    顾昭拍拍额头:“呃,对了,我也老糊涂了!这样,两相算了吧,给我个薄面不要让冯先生为难,那个谁……这村里若有主事儿的来两只送客,好不容易三年一次的热闹,都别坏了兴致,这又不是一家子出钱!十里八乡的乡亲都在看着呢,丢脸可不是好事儿,这可是遥庄老少爷们的面子不是?
    不瞒诸位,我这身子一直多病,正吃着药,忌酒,也是没解释清楚,慢待了老人家,可真过意不去!”
    顾昭原本想刁难人,看到冯裳,他立时又想到这是个宗族社会,他们拍拍屁股走了,冯裳全家还要在这里生存呢。
    顾昭在这里给面子,却不想,这老庄主竟然真的倚老卖老起来,他觉着脸上热辣辣的,心里也真是糊涂了,不敢得罪贵人,冯裳他却是不怕的。
    如此,这老贼左右看看,一伸手从那边席上,取过自己的斑鸠杖,对着冯裳兜头便打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七回
    冯老庄主杖击了冯裳,这倒是令顾昭吓了一跳,最起码在这边,长这么大真没遇到这样的事情。
    以前看书,总说古代宗族厉害,而这种厉害顾昭还是第一次看到,冯老庄主将冯裳打了个头破血流,这来吃席的竟没人觉着他错了,只说,冯裳这人没请好,管你是不是上京的贵人,一个上了年岁的长辈打了自己家的晚辈,他还真就白打了。
    而直到此时顾昭才发现,他还拿这老头真没法,因为冯裳不告他,他家中数代祖坟还在本庄,另,如顾昭对这老者追责,这是个伤及冯裳的死循环,人家是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
    冯裳倒了,顾昭吓了一跳,没多久,冯裳的两个小子跑了回来,一个背一个托的送他们爹回家救治,就这,二楼上本乡本土的同宗怕丢人,还大声遮掩呢,说冯裳没踩好,自己摔下去了。
    没多久,村里来了十几位老人,围着顾昭他们低头哈腰的解释,就一个意思,这是我们的家事儿,您老管不着,这次是老爷子不对,明儿叫他跟娃儿赔情,汤药费什么的少不了他的。
    就这样?
    顾昭看着耿成,耿成气急败坏的在原地蹦,蹦了半天,耿成反倒回来劝顾昭道:“老七,好歹你给哥哥的面儿,今儿这老贼犯上的罪,你抬抬手吧,不然冯先生的日子难过了。”
    现下,这庄子热闹依旧,那些壮汉已然从隔壁庄子偷来了山神,而今,全庄人都在山神庙那边分猪肉呢。
    顾昭带着一脸气愤的阿德,坐在冯裳家的前院当中一声不吭,耿成见顾昭不说话,也一言不发的陪着。
    半天过后,那门外来了人,这人生就一副贼眉鼠眼的胎像,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怎么看,这人都不像好人。
    更不论,这人手里还提着一挂鲜猪脖子肉,血淋淋的提了进门来,站在冯裳家门口的照壁大声喊人:“冯裳家的在么?”
    没多久,冯裳家里的常氏抹着眼泪出来,唤这人六叔。
    这六叔笑了下,施恩一般的将猪肉递给常氏道:“拿去!往日你家哪有这样的福分,还是老祖心疼你家,说你家虽是宦人后代,丢了祖宗的根,而今他还是心疼自己家孩子,以后这猪肉年年也有你们的了,你们可得知好!”
    这人说完,竟有些得意的看看顾昭他们那头,还大力的吐了一口吐沫在冯裳家的照壁上。
    阿德大怒,举拳过去要打,却不想,顾昭喊了一声:“你作甚?”
    阿德气的眼球都红了,憋着一泡泪看着顾昭,家里若知道爷受了这般委屈,甭说旁人,他师父能抽死他。
    顾昭笑了下:“跟他们你计较不着,这种癞蛤蟆落脚面,弄不死你恶心死你的东西,你也值得沾手?”
    阿德咬咬牙,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对着门口使劲一丢道:“给老子滚啊!”
    却不想,那门口的更加得意了,人家一脱头上的毡帽,指指自己囟门道:“老子不滚,有本事你砸,先说好,老子家上有高堂,下有幼子,你敢砸我谢谢您老赏饭吃,这辈子咱就有吃有喝了!来砸!来砸!”
    顾昭眨巴下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耿成道:“竟有这样的人?”
    耿成边上站出一个人,这人名叫包柱,他曾是京中皇宫外的守门丁,而今在京外开了一间甘州布行,因跟冯裳有些旧渊源,这次便也被人请来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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