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主仆三人,为首的娘子牵着一位不过十岁的小郎君,正认真挑拣着书架上的物品,他们穿着不差,大约是哪个官吏富商家出身。
    “怎么不说话?还真跟我摆起谱了?”
    “阿、阿娘……”
    那名娘子,跟黛争有六分相似,只是染上了岁月的皱褶。
    她的阿娘还活着,没有被山匪杀掉,她还有亲人!
    黛争心若擂鼓,心中仿佛流动着淙淙清泉,她顾不得身后魏扶危的叫喊,直冲到娘子面前,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句:“阿娘!!”
    “阿娘,我真的好想你啊……”
    被称作“阿娘”的女子微愣,脸色在眸光停在黛争脸上刹那间变了颜色,她先将那小郎君护在身后,斥道:“你是谁?哪来的疯汉?莲心,叫她闪开!”
    这一句,让升上云端的心跌落谷底。
    眼见着叫做莲心的婢女就要上来赶人,黛争赶忙解释道:“阿娘,你说过我的生辰在谷雨前后,生辰要吃长寿面,做人要善良……阿娘,你走之后我被姑父姑母收养,他们对我太差了,不给我吃不给我穿,我都差点饿死了,我过的特别苦,我终于见到你了,阿娘,这么多年你去哪了呀?”
    在和阿娘过去的那段时间里,黛争太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曾拥有,她只能不停地重复阿娘曾经教过她的事情,企图与她相认。
    “啪!!”
    “喂,你做什么?!”魏扶危上前抓住打人的娘子的手,而那娘子也喊道:“你们又是做什么?哪里来的登徒子!上来就认娘!放手!再不放手就一起去报官,看看到底谁被关进去!”
    魏扶危的理论,妇人的叫骂,安慰声,小郎君的哭泣声,掌柜的劝架,所有的人的声音充斥着书馆。
    但是她什么都听不见,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她只是逃,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喂,姓黛的,”黛争体力比他差,卯足了劲跑也没魏扶危跑得快,他一会就追了上来,拉住上气不接下气地黛争,掰正她的肩膀,“黛策!”
    “我不叫黛策!”黛争听到这个名字很难冷静下来,“我叫黛争!”
    “行行行,黛争行了吧?你跟我生什么气啊?”
    “我没有,”黛争倔强地捂着自己的侧脸,“我只是……我不懂为什么她不认我,还要打我……”
    那个是她阿娘没错啊,她怎么会认错呢?
    “你笨死了,你打回去啊!”魏扶危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模样,看着她眼眸通红,楚楚可怜的像个泫然欲泣的小娘子,居然错愕了一息。
    又道:“要是有人打老子的脸,我肯定弄死他!”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现在的打扮,她没认出我来呢?”
    她太缺爱了,等激动和难堪逝去,心情平复过后,只留下彷徨,和自己创造出来的希望。
    黛争忍不住去猜测,是不是她换一种模样,她就能认出她了?
    她不相信姑父姑母们说的是真的。
    毕竟那是她唯一的阿娘啊。
    “你是不是癔症犯了,黛争?人家都打你脸了,你还为她说话?”魏扶危觉得这人怎么关键时刻拎不清,那娘子长得跟黛争这般相似,定是有亲缘关系,她看着又不是疯妇,肯定是不愿认呗。
    魏扶危从小被尊宠长大,是家里的嫡子,什么东西都手到擒来,他拥有的宠爱甚多,哪里懂得黛争的心思。
    只觉得因为黛争这傻样,他在外面还被人一顿骂,什么道理。
    “算了,”他说了两句,就觉得差不多了,大丈夫心胸宽阔,有什么不是一杯酒能解决的事呢?
    “你也别想太多了。什么娘不娘的,走,我请你吃饭去!如果你要是后面想去那种地方,我也豁出去陪你去了!”
    “我不是那种人。”
    黛争吸了吸鼻子,她本不爱喝酒,但这时,她也想把一切抛之脑后一醉方休。
    可惜,难受归难受,她忘不掉自己还有宵禁。
    在宵禁之前,魏扶危将她送回了她在安乐坊的宅院中,上面的牌匾还未换,依旧刻着周姓。
    魏扶危抬眼看了一眼匾额,问:“你跟这里面的谁熟啊?”
    “怎么了吗?”黛争不解,但没说出现它的主人是傅兰萧,模棱两可道:“我就是暂住,跟大家相处的都还行的。”
    “如果是秘书监的话,连我都知道他最近过得不好,”魏扶危喝的双颊粉嫩,从自己的荷包翻出沉甸甸的银两,塞在黛争手里:“找个机会搬出来吧,如果没钱我可以借你。”
    “我不要你的钱——”
    黛争的动作可不及魏扶危上马挥鞭的速度,这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纵马不见了。
    这个小郎君,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去魏府她必碰一鼻子灰,难道真要再等哪天偶遇?
    可每日随身携带,要是被偷了怎么办呀。
    正思虑着,她身后传来冷淡的声音,在五月的夜晚竟让她不觉寒噤。
    转头望去,傅兰萧半身隐于黑暗中,仅有昏黄的灯火将他半边侧颜照亮,仙姿玉骨也生出十分煞气。
    “黛争。”
    他负手而立,身形颀长,清寒冷润的黑眸朝巷口的方向一瞄,又落在黛争身上,墨色的长发随微风扬起几缕发丝。
    月色孤寂,暗光如泉水般清澈,照着少女的全身好似在发光。
    朱唇粉面,瞳盈秋水。
    她站在门口未动,是在等他的动静。
    他们之中隔着周宅的雕花门,相顾无言。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她竟然有一种向傅兰萧倾诉的欲/望。
    因为偌大个长安,只有他知道她的故事。
    如果,他一直可以安静地听她说的话,不出言讥讽她,她就跟他说。
    “看够了?”
    傅兰萧说话永远带着刺,恶意和高高在上,跟她说话仿佛是施舍那般。
    黛争一下子泄了气,那些快要溢出来的倾诉欲荡然无存,她语气闷闷地问:“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怎么可能?
    他为何要在这里等她?
    看到傅兰萧蹙眉,黛争就意识到了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她迈开步子进了宅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傅兰萧身后,进了垂花门就准备与他往相反的地方走。
    谁知,傅兰萧今日跟她同一个方向,并且还有进她的屋的意思。
    “有什么事吗?”
    傅兰萧来这里休息的可以用一只手算出来,一般他休息的地方还跟她反方向。
    傅兰萧皱着眉头,“怎么,这里都是我的,我进去不行吗?”
    “自然是可以的。”
    夜深了,她本来被酒酿夺走的失魂落魄又回到了体内,她整个人显得很疲倦,也不愿跟他产生更多的争执。
    之前的黛争总是伸着毫无意义地爪牙朝他反击,鲜少有这般乖顺的模样,脸一面比一面更红些,定是今日遇见了什么事。
    近日事务繁多,傅兰萧发现了一件事,如果他能梦见黛争,那夜准能睡个好觉。
    他的御医说这或许是一种药引,殿下早年落下了病根,多年医治也不见好转,或许可以多试试。
    所以今日来,他不过是准备多看他的小玩具两眼。
    以及……
    他指着桌上的瓷碗道:“喝了。”
    黛争用火折子点了灯,这才看到她的桌面上放了一碗浓稠的药,摸着还是热乎的,便问道:“这是?”
    “你不是经常说胸闷吗?”傅兰萧长眉一扬,落座在书桌前的圈椅上,手肘置在桌上,手背撑着下颚,“我让御医开的方子,有活血化瘀,疏通经脉之效。”
    黛争欲言又止,她说的胸闷只是束胸太久被憋得闷,并不是病理性的。
    但既然是御医开的药,又只是活血化瘀,喝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坏处。
    为了快点把他打发了,她点了点头,抬起碗一饮而尽,连苦都没喊一声。
    “谢殿下,我喝完了。”说罢,她还给傅兰萧看了眼碗底,张了张口,表示她没有作假。
    简直老实到无可救药。
    傅兰萧望了一眼她因为药汁染得有些暗的小舌,难得的心情好地嗯了一声,继续说:“御医还说,如果治疗这种病,还需要按摩推拿。”
    黛争这次喝的不多,意识清醒,只是身体微热,听到他的后半句时,更是醒了七八分。
    还要做那种事吗?
    “殿下,这种事……谁做?”她紧张地扯着自己的袖口。
    黛争并未无视他目光传来的灼意,似乎是要将她熔化一般,他无需回答,她已然有了答案。
    “我喝了之后感觉好多了,不必再有别的了……”
    傅兰萧身形未动,黛争却觉得他都已经把她扒的一干二净了。
    “你考哪次试不是要搜身,”傅兰萧讥讽道:“别人摸都摸得,我就不行?”
    “这不一样!”黛争心中的琴弦被拉的紧紧的,而傅兰萧轻易就可以扯断它,“殿下,你没伺候过人……”
    “我伺候你做什么,还是你觉得我会让你疼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黛争光顾着辩解,殊不知自己早就落入了傅兰萧的圈套,他就喜欢看她吃瘪,看她傻乎乎地害羞争辩,既然是玩具,必须要按照他的兴趣调/教,玩开了才好。
    “殿下这么金贵的人,何必帮我做这些事呢?”黛争哆哆嗦嗦地退后几步,“我是男子,你总说我是断袖,那这样是什么意思呢?于理不合的。”
    “黛争。”傅兰萧突然严肃,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你要是敢跑,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稍加威胁,猎物就迅速顺从。
    她还有着根深蒂固的奴性,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所以在天下最尊贵的皇族面前,黛争没骨气地腿软,却也想据理力争。
    “我没有跑的……”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我心情好了让你过来你就得过来,你没有拒绝的理由,懂吗?”
    真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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