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罕见的大晴天。
    高典的囚车从毒巢运往午门,路过承愿桥,桌游室的地段好,挤满了人。
    越是站的靠近,手里的烂菜叶子臭鸡蛋越多。
    秦东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命捕快姐弟绑架她的高典,他好像精神失常了,脸朝青天,仰着脖子,一路喊冤。
    “我冤枉啊陛下——老臣冤枉啊——”
    “臣没有想过造反——”
    “臣是被蒋家骗了!!!”
    他的眼泪鼻涕混到了一处,身上脏兮兮的,眼睛迷糊真不开了,嗓子还能继续哭喊:“臣没有造反,臣、臣只是个贪官呐——”
    卫竞眼里的百姓们纷纷往他身上丢菜叶,臭鸡蛋,骂他不是好人,诅咒他永世不得超生,个大茶楼酒肆的二楼上,还有无数的读书人,挥舞着袖子唾骂。
    今天的天气好得不得了,自然桌游室的生意也再创新热度,“只是个贪官,”秦东篱听着新鲜,“比烂,传统艺能,自古有之。”
    次日朝堂之上持续高能,又是一道册封太子的圣旨,把卫意从冷宫带到了朝堂之上,调往司农寺担任少卿,跟随司农寺卿学习处理政务和农事。
    还有绩王的罪连夜定下来了,他罪不至死,罚往照兴东南总督府充军。
    软禁中的废皇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比死刑更惨的,是到敌人手底下活受罪啊!
    过了最热闹的高典问斩日,自然书肆的客流量又断层式下跌。
    “同志们,救亡图存的时候到了!”秦东篱把账簿拍出来,底下坐着卫竞和十二名伙计,“这些红色的数字告诉我们,桌游救不了自然书肆,还得回归本源才对!”
    作者有话说:
    秦老板:亏钱啦!!!!警报!!!!
    第64章
    ◎日报行不行?预报怎么样?◎
    书肆,怎么能不卖书呢?是不喜欢吗?
    是没有竞争力啊!需要打破常规,推陈出新!
    禁军老油条子举手发言:“东家有什么指示?”
    秦东篱调兵遣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要科学地发展,出一个人去调查闻鼓各个家庭的经济情况,不用特别仔细,调查手段请以本朝律法作为准绳,不可越过雷池半步。”
    第一名伙计积极响应:“东家,我去!”
    “记下来,”秦东篱暂时任命卫竞作为自然书肆分部书记(这里指记录员),继续提要求,“再来三个人,搜罗大街小巷人们讨论最多的话题,要会写字的。”
    “我!我会写字!”
    “让我去,东家,我特别会打探消息!”
    “那我也去!”
    “东家,我现在学写字行吗!?”
    秦东篱欣然点头:“活到老学到老,非常好,书肆有认字启蒙,好好学。”
    两本答案之书的宣传海报是秦东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头发落了一点,随后她发现,他们作为一个印刷出版的书肆,少了一个编辑部!闻鼓这种卷学历学资历的地方,想要吸引一身傲骨的读书人,光有她和卫竞两个人顶不上来。
    京城的书肆他们也去转过,即使是生意普通的书肆,人家都有绑定的话本作者,评书作者,不用说名气最大的书肆后面是什么大佬了。
    做话本吗,不,自然书肆这么一块宝地,前面大街来往三教九流,后面国子监进士科学院,最理想的一步,是做点事实报道,光卖书平平无奇,日报才是独我一家的特点。
    在准备期,秦东篱做了一个小小的尝试。
    桌游室的每一章桌子的茶盘里,都放上了一叠薄薄的纸片,上面写了关于绩王、高典与法天教的大概关系,以及高典的罪状、行刑时间,绩王被抄家、废为庶民、入狱的时间,和今天一早新鲜出炉的流放充军的判定结果。
    “该消息一经公布,后果……由笔者……秦东篱,负全责。”几个纨绔桌游也不打了,基础时费和刚点的吃食也不要了,拿上几张,纸片就往家里冲去。
    到了下午,桌游室一轮一轮来了许多人,各个服了基础时费,就为了进去领一张小纸片。
    后院里,秦东篱让伙计们加快印刷:“这叫什么?这叫天时地利人和。”
    卫竞在看一叠手稿,优哉游哉说道:“这叫因果循环,这叫报应不爽。”
    法天教对秦东篱的家庭做出了非常残忍的破坏行为,一家三口死因都可以归结于它。
    本世界的秦东篱死去,异世界的秦东篱出现了,她对此一无所知,她甚至认为当时的自己除了卫竞一无所有,却还是向法天教发起了反击,背水一战。
    这个过程,充满了各种偶然性,但也存在某种必然。
    胜利必将站在人民的一边,剥削者必将消亡。
    现在,法天教留下的一切“遗产”,反为自然书肆的发展提供养分,为秦东篱带来声望、收益……
    “你觉得这个可以写吗?”秦东篱站在他身边,弹了弹手稿的一角,这是他们探索世界的课题。
    卫竞往放置了笔墨纸砚的棚子里走去,盯着那个标题——历史与现状的继任者样本分析,说道:“当然,你已经足够严谨。”
    是继任者,包括政权系统的迭代人选,包括家族的继承人选等等。
    “哈哈,”秦东篱戳戳他,“你给我说说吧,对于大虞朝,你要更了解一些。”
    棚子里的桌面不算凌乱,也谈不上整洁,卫竞把一堆纸稿堆起来放到一旁,搓搓手让血液流畅起来,铺上一张新的稿纸,从炉子上提来热水浇进笔洗中,一会儿热水温度就降下来。
    墨汁化开,秦东篱坐在一旁,看卫竞在上面画了半个大大的中括号,“我想想,应该可以用矩阵的知识和你大概说一下大虞朝的某种家族发展规率,其实两个古代大同小异,但分析肯定要有更具体的依据……”
    矩阵?用数学讲社会,卫竞果然理工科,秦东篱心头加了一跳,她喜欢这样新鲜地视角表述,擦亮了眼睛,认真看向卫竞。
    中括号留在最上面,卫竞在下放空白处写到:“首先设一个mxn矩阵……每一行从a1到……an,代表一个家族中的n个子代样本。”
    “一共……有m个家族,n个地位。”卫竞定义完这些符号,才开始在中括号的右侧落笔,最后一行写满了0,往上一行前面还是[0,0,…,1],倒数第三行变成了[0,0,…,2,0],从左起第一个非0数越来越靠左。
    秦东篱看向他冻得微红的指尖,以及鼻尖,和他认真时会抿紧的唇:“这是一个行阶梯矩阵。”
    越往上一行,从左看第一个非0数字的位置越靠近左边,左侧连续的0元素变得越少。
    “对,”卫竞写的那些非0数字都是随机的,写完所有的元素,补上了右边的中括号,他继续在下面备注,因为天气太冷,写得有些慢,“因为这样,我可以把m个家族,进行排行,1最高,m最低。”
    红色的墨汁在第一行数字底端留下痕迹,拖着尾巴延伸出空白处,卫竞继续说:“这是最高层的家族。”
    第一行,a11=c,其余全是0。
    “1到n也是排行,代表个人能爬到的天花板地位,1最高,n最低。而矩阵中,这些数字元素代表对应样本子代的综合能力,0最低。”
    卫竞圈起了那一个“c”,说道:“第一行代表皇室,就算大部分的子代样本都是0,都是像皇后生的那几个废物一样,没有任何用,只要出现一个数字,无论是多少,比方说卫意的综合素质只要不是0,他就能站到a11的位置上,支撑着最大的家族,使其屹立不倒,皇室家族继续站在顶端。”
    “底层中,0最多,地位也最低。”卫竞把最后的一个“0”添了一笔,改成“10”,“家族资源匮乏,即便是10的综合实力,地位天花板也是很低的。”秦东篱看懂了,各个阶级中人才、资源量的分布一目了然。
    即便底层家族中,一个子代样本的综合实力是10,但他的天花板是mn,是最底层,所以这个家族始终还是底层。
    秦东篱又问:“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在底层某个收敛区间中,它们的子代样本能够实现‘0的突破’的可能性也是最少的?”
    “收敛区间?你说的收敛区间是我没有想到的,”在交流和思维的碰撞中,卫竞也接收到了新的认知,他高兴地拉拉秦东篱的小手,“静态下看,社会阶级就像分段函数,阶级之间存在间断点,这可能算是一个划分阶级区间基本上下限的方式。”
    秦东篱顺着思路说下去:“你填的矩阵里,中间的行列数字最多,大数字也出现的最多,到了这个高度的家族,可以称作世家了吧?它的子代样本数据,属于是里面最漂亮的,数据越高,能获得的地位上线也越高,地位越低的数据越小,有点像优胜劣汰。”
    要是这样分析,那么第二第三行就不一定了,数字乱中有序,左首位都不是最高的,“所以前面是贵族,还要看出身;世家只要能力出众,上升的潜力越高,获得的家族资源就越多,所以大体上左高右低。”秦东篱来了灵感,“这样的人才数量分布好像……趋向于正态分布了。”
    “对,宝贝你太聪明了!”卫竞放下了毛笔,还给秦东篱鼓起了掌,“这是我以闻鼓做样本推出来的,目前还很粗糙,你看现在皇室里只剩下一个了,原来还不是的,所以其他数据我也不能保证。如果是研究历史上的家族和政权系统,会稳一点。”
    接着,卫竞把填出来的部分行列,都一一给秦东篱拉了具体的家族举例,少部分是现在依旧存在的,大部分在历史上存在过,但随着朝代一起消亡的……
    讲解结束以后,秦东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说的变化确实让人有点担心,那就以历史为主做分析总结,用现在的样本做验证。可是我们所用到的现成的数学体系,和大虞世界的运行规律一定对应的上吗?运算倒是可以……统计学还是一实际样本为主,我们不能假设,那就是幻想,脱离实际了。”
    “凡事是没有绝对,”卫竞扬眉,他有非常充足的准备,“但我手里的数据显示,两个世界的数学规律基本相同。”
    “哦?”秦东篱来了兴趣,搬起小板凳坐着听讲,“比如?”
    说这个,卫竞简直是信手捏来:“我曾经蹲过很多次闻鼓东门的人流量,四个季节、早中晚都抽样统计过,随着样本的扩大,数据渐渐向泊松分布靠近。”
    秦东篱星星眼,没想到卫竞还有那么酷的少年时代:“哇——好厉害!你还记得泊松分布呢,是因为设计刀削面机器人用到了吗?”
    刀削面机器人?!!
    卫竞被吓了一大跳,捏住她的鼻子:“你怎么知道我的毕业课题?”
    他确定自己没有说过。
    “……”露馅了,完蛋了,聊太嗨顺口说出来了,秦东篱抱住他捏过来的手,啵啵亲了两口,“先说说你追踪过的数据吧。”
    “好吧,先放过你。”以后有的是时间问,卫竞则骄傲地继续,“还有每次国子监出示的成绩排行,分数区间同样,也符合正项分布,跟我们那里的规律是一样的。”
    一连听了几个数据举例之后,秦东篱简直就像发现宝藏升值了一样,兴奋地跳起来,手缩在衣袖中海豹鼓掌:“牛牛牛,你就是数据控的福音啊宝贝!
    院子里还有其它的工作棚,伙计们也在加油做模板,听见东家和殿下那头热闹起来,就张望一下。
    “殿下和东家那么恩爱,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一位伙计都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好想看看殿下迎娶王妃的场景,那排面一定很大。”
    他的搭档摇头:“我看未必,秦王殿下回过一次秦王府吗?估计是要给东家当上门女婿,被陛下压住了。”
    远处雪棚下的吵闹亲昵能甜到人心里去,好几个人被当场说服了:“有道理!”
    因为极度无聊,才会去研究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卫竞遇见秦东篱之后,连怎么算账都学不来,看书就头痛。
    卫竞在秦东篱的花式3d环绕鼓掌声和彩虹屁中笑起来,他在秦东篱面前抬手,张开,抓成拳:“世界线,收束。”
    二十年在黑暗中的踽踽独行是卫竞离开京城后最不愿回忆的阴影,他以为自己在过去仰头看到的,永远是一片漆黑的夜,现在他想起来许许多多的细节,那些都是他在前行路上,无意中点亮的小小火炬。
    它们没有消失,而是留在来路上,告诉他继续走,前方就是和秦东篱一起要去的未来。
    “既然如此,那么套用矩阵的一些定理公式,应该可以了吧。”秦东篱也跃跃欲试,拿起笔在新的纸张上也画了一组中括号,里面是空的,代表原式,又画了一个箭头,后面跟了一个新的中括号。
    新的中括号里,第一排是[1,0,…,c],秦东篱说:“虽然阶级分明,但是他们仍然在同一个矩阵里,属于一个整体。”
    “事物本身存在着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秦东篱在箭头的上方写了一个“内”字,“内部矛盾可以是矩阵通过自身有限次的初等变换,使得底层人民有向上走的机会,最高到第一行。但社会解构再重构,有限次初等变换的结果不会发生变化,就像王朝的迭代,某种程度上,他们是等价的。”
    从底层爬到最高层的一个典型案例,但不是在大虞,卫竞提到:“朱元璋。”
    秦东篱在箭头下标注了一个“外”字:“外部矛盾的加入,可以看做一个新的矩阵相……乘吧,假设是相乘,相加感觉不对。相乘更好,不管是哪个世界,在历史上都有过外部的矛盾,比如少数民族冲突,但他们可能算一个单位矩阵吧,乘进来还是封建君主专|制。”
    “哦,你的意思是,起码要有属于资本主义的矩阵,或者共产主义的矩阵,进来相乘……”卫竞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这样的解读思路太奇妙了,就是好可惜,不能在大虞世界的历史中进行验证。”
    秦东篱:“理论假设就是这样的嘛,有什么条件做什么实验,不用可惜。费马大定理论证了三百多年呢。庄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卫竞认为他和秦东篱的相遇,是基本乐观派碰到究极乐观派。
    确定了以“继任者”为切入点为研究目标以后,秦东篱列下了提纲,继任者研究对象首先分为两大类,一是家族系统,而是官僚系统。
    家族系统下分贵、士、农、工、商,以下还有更细的分类,需要边收集史料,边进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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