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福蹙眉,因为牵扯亲戚,田有福对这一大家子很了解。
    田大柱的老娘两个儿子,她带着老伴跟着小儿子住,本身就跟大儿子一家不怎么亲近,前些年还好,再说不亲近,到底是儿子,也是给娶了老婆,分了家,大儿子自己攒攒,就盖起了房子。
    结果后来钱菊花生一个是丫头,隔了五年再生一个还是丫头。第二个丫头生完,更是连着好几年都不开怀。
    要知道乡下之所以人丁多,就是生的多。现在谁家都是好几个,有的妇女那是连着生,一口气七八个也不在少数。
    田大柱家就两个女儿,没个儿子,儿媳妇又眼看着不开怀。
    田大柱老娘不知道咋想的,就觉得田大柱以后得靠着弟弟的孩子养老。她不光是这样想,还这样干了。
    以前是就逢年过节走动,现在是三天两头就来田大柱家。
    田大柱是个闷货,又受了好些年气,大队上的人都说他生不了儿子没香火。他叫挤兑的越发没了志气,现在就是个窝囊蛋。
    这么几年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钱菊花看清了问题,非得想尽办法怀上了一个。自从怀上之后就言之凿凿说自己怀了个儿子。
    这下可就关系尴尬了,田大柱老娘都念叨几年了,说大柱以后要靠着侄子过,这会儿突然大儿媳怀了个金孙,田大柱老娘心里不得劲。
    田有福心里清楚,说什么以后靠着侄子养老都是空话,实际原因就是田大柱老娘偏心眼。
    要是不是偏心眼,能那么义无反顾的就分家跟了小儿子?
    要知道现在大队上多数还是老观念,觉得跟着大儿子方是正理呢。
    总而言之,这老太太要是动了歪心眼,想叫大儿媳生不了儿子,那可是再正常不过了。
    婆媳俩对天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干,真这么干了,把命赔给钱菊花。
    田有福正要说话,旁边的二丫就哭喊:“就是他推的!大宝哥偷摸在我们家院子门口趴着,看见我妈出来就推!”
    “我都看见了!”
    围观的众人一听,顿时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二丫人小,还在哭着颠三倒四的告状:“奶奶坏!她来拿我们家的柴火!还把我们家的粮食都拿走了!我二婶说我是赔钱货,把我的煮鸡蛋抢了。”
    小丫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过生日的鸡蛋!”
    她别的也不知道,就知道她妈在屋里生弟弟,还不忘叫那个漂亮姐姐出来跟三爷爷告状,那肯定就是三爷爷管事,她就是要哭要喊,最好把奶奶和二婶都给抓走!
    爸爸不顶用,妈妈平时对她们姐妹俩虽然也没个好脸色,但妈妈管着她们吃喝穿,她们不想没有妈!
    大丫人懂事,看到妹妹哭,也默不作声抱着妹妹一起哭。
    屋里面还有钱菊花生产的闷哼声,里外交错,叫旁边的人都听得眼酸。
    田有福一把把边上傻眼的田大宝给抓到手里,他当了这么些年大队长,脸色一沉连社员都吓一跳,这会儿对着个小孩黑脸。
    田大宝立刻就哭出来:“不是我不是我!是……是我妈!是我妈说只要大伯母不生弟弟,往后我就还能吃鸡蛋吃肉。三爷爷,你别打我啊呜呜呜。”
    他交待的这么快,田二柱媳妇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哐当就叫帽子扣在自己身上了。
    她也叫冤,不同的是,她是真觉得自己冤。
    她本来是真的没想要对妯娌怎么样啊!不过就是嘴上咒一咒,盼着她生不下来而已!谁知道小儿子听到了,他这个年纪正是心思多爱动弹还爱学话的时候,小孩子想不了那么多,上来就把大人想干不敢干的事给干了。
    田有福绷着脸,田大柱的老娘见事态不好,当即就要去拉大儿子。
    田大柱握着勺子,站在灶房门口,满脸的错愕:“娘,二丫说的是真的吗?”
    田大柱虽然窝囊,可他没想过要害老婆啊,他娘就为了这种事,叫他侄儿给他怀孕的老婆推倒了?
    田大柱老娘脸一绷,小孩都已经对峙招供了,这会儿再狡辩也狡辩不出来什么。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媳妇这个年纪了,一撇腿一个丫头,一撇腿一个丫头的,你弟妹说的有啥错?这一胎我看你还是没个儿子命,总归是要靠着你侄儿的。”
    田大柱老娘理所当然:“这次就是小孩子不当心,他这么点大,能操多大的坏心眼?没想到你媳妇这么不中用,七个多月都稳当了,还能叫摔一下就早产。你侄儿叫吓成这样,看着就可怜。你当大伯的,也不至于跟大宝较劲吧?”
    田大柱手臂上起了青筋,他又不是个真泥人,他咋能听不出来老娘话里的要挟。
    田有福也沉着脸,这个事到现在也就是家事了,还得看田大柱的立场。
    大丫二丫已经不哭了,俩孩子看看一个院子的人,最有好感的居然是冷着脸的徐霜,两个小丫头就靠在徐霜身边,难得的是徐霜也没推开她们。
    大丫眼里带着苦涩看向父亲,二丫则是满脸的愤怒,她不懂得大人的弯弯绕,但她在这个环境下长大,敏感的察觉到这时候就是她爸说话的时候了。
    田大柱张了张嘴,他很纠结。
    他不能笃定钱菊花这一胎就是儿子,如果钱菊花真的生了儿子,这时候要他跟老娘兄弟决裂都使得,但万一再是个闺女呢?
    田大柱这副表情落在了两个女儿眼里,二丫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抓着姐姐的手,在心里决定,这辈子都要恨着爸爸。
    他跟奶奶是一伙的!
    徐霜这时候冷不丁来了一句:“刚才我们来的时候,听见她们在劝田大柱不要去找接生员。”
    这一句话虽然是平铺直叙,但不亚于一声惊雷!
    莫说是关注中心的田大柱,就是围观的人都想了起来,可不是,刚开始这婆媳俩就一口一个叫老接生婆管着就行,根本就是不想给钱菊花找大夫,就算是王樱,也是她家的大丫自己偷摸出去找的。
    田有福也严肃了许多,田大柱老娘还没想明白,田二柱的婆娘可算是傻眼了。
    徐霜这啥意思?是说她们两个准备故意叫钱菊花死在里头吗?
    她不是!她没有!
    田二柱婆娘声音都颤了:“你不要污蔑我!我没有我没说不叫请接生员!都是……都是我婆婆说的!”
    田大柱老娘乍然被一向喜欢的小儿媳背刺,整个人都懵了。
    她是不想叫接生员,可那不是想着老大的钱都该花在大宝身上吗?再说了,乡下自己接生的也大有人在,钱菊花前面两胎也是生的艰难,不过就算是艰难,最后不也平平安安?
    为了生个孩子给接生员两块钱,这么大雪的天气,说不好要三块,根本不值得!
    田大柱眉目间满是痛苦,他娘为了叫他养弟弟的孩子,居然试图叫他老婆死在生产上的这个可能性叫他万分折磨。田大柱在心中呐喊。
    他为什么没有儿子!他怎么就不能有个儿子啊!
    他有个儿子,他一定不再窝窝囊囊了,他也能打起精神,为了儿子使劲拼搏!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父亲。
    他这么好一个人,凭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儿子呢!
    田有福看到了现在还是满脸苦痛泪水,却没个准话的田大柱,忍不住呼出一口浊气。
    到了这个份上还没个刚性,可见这人也就这样了。
    总以为自己有了儿子就会成个人物,可人又不是能一下子大转弯的性子。真有了儿子,就凭他现在这样,他也不会为了儿子多成才!
    田有福:“你们俩这一笔记下了。”
    小孩子推人算家事,但是你们大人这样阻拦找人,这就得上升到心地立场问题了。
    要是钱菊花顺利还好,后面罚轻点也就过去,但是钱菊花要不顺利,大队上就不可能不处理这两个人。
    田有福的盖棺定论叫田大柱老娘和田二柱媳妇都瘫下了,她们两个都知道这会儿就是看钱菊花了。钱菊花好好的,她们就是罚一罚,钱菊花不好,她们估计就要跟老狗一样,去挑粪了。
    王樱在屋里听了全程,对着床上面色苍白的钱菊花说了一句。
    “你两个姑娘倒是对你很好。”
    两个小孩都不大,大的那个知道出去找人救人,小的知道为母亲说话。
    这样的孩子多可人疼啊。
    钱菊花眉目间也是痛苦,眼泪潺潺落下。
    她对两个丫头不好,但到头来,反而是徐霜这个外人和两个女儿在为她说话。
    她遇到了难事,男人指望不上,婆婆妯娌包藏祸心,连个公道都要两个小孩哭喊着争取。
    王樱没再多说,她心里也忐忑。一个是钱菊花这胎能不能生的顺利,一个是……
    她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似乎钱菊花心心念念儿子,有了儿子这一家人可以硬起腰板,不再被兄弟一家盘剥。但那时候大丫二丫的日子会怎么样呢?
    如果是个女儿,钱菊花还会对三个女儿好吗?她男人能立起来吗?
    ……
    晚上的时间熬的久,邻居们听了一耳朵八卦,各自都回家休息去了。田有福也熬不住了,叮嘱他明早过来,中间有急事记得去叫他。
    田二柱媳妇和田大柱老娘也走了,俩人走的时候互相板着脸,料想回去还得吵上一架。
    王樱熬到夜里两点,徐霜在门外喊她出来吃两口。
    本来的小年夜,徐霜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这会儿也都不合适送来。徐霜就抽空回去一趟,热了两个白面馒头,一个里头夹肉,一个里面夹菜。再热了点早上剩下来的豆浆。
    王樱狼吞虎咽的吃下去,最后半个分给了旁边站着的小姐妹。
    大丫拽了二丫一把,不叫二丫接:“姐姐,我们不饿,你吃吧。”
    王樱心里一酸,这样懂事乖巧的小姑娘,生在谁家不得当宝贝一样啊。
    不由分说把馒头塞给她们,王樱看了看天色:“估计早上差不多接生员就来了,那时候宫口也开了。”
    王樱在里面不是干待着,她一边给钱菊花调整呼吸,一边还要给钱菊花的腿下针,中间还得顾着时刻关注下面的宫口开到什么时候。
    因为宫口开得慢,王樱还轻轻用自己以前学过的一套中医的推拿法给钱菊花调整。
    之前没有产检,王樱摸着孩子位置不正,田奶奶也心惊肉跳,生怕是一个饿老生或者是莲花生。
    看到王樱在拿手法调整胎位,田奶奶看着就赞叹,说自己以前跟着老老接生婆学的时候,那老太太也会一套推拿法,就是自己没学会。
    两个人在屋里守着,徐霜和田大柱在外面守着。
    等到王樱四点多再出来透气的时候,徐霜已经是怀里两个娃了。
    大丫二丫不肯进去睡,在凳子上睡着了,徐霜看她俩穿的薄,就给抱怀里。
    看到王樱出来,徐霜想说什么,片刻之后又咽了回去。
    王樱灌了一口水,熬了一夜,热水都变凉了,只能在嘴里含一含再咽下去。
    突然,屋里面传出来田奶奶的声音:“宫口开了!快!王樱,宫口开了!”
    王樱丢下茶杯就冲进去,人也是懵的,刚才摸着还差一点,琢磨还能再挨两个小时,这怎么宫口就开了?
    王樱往下身一看,当机立断:“开始吧!”
    宫口已经开了,就算接生员不到位,也总不能把孩子头给推回去。
    钱菊花疼了一夜,这会儿连叫都没精神了,王樱把炖在炉子上的药给她灌了下去,幸好后半夜让田大柱冲两个荷包蛋给她喂进去,这会儿倒是不缺力气。
    王樱跟田奶奶忙里忙外,田大柱也在外面转悠,大丫二丫也盯着炉火。
    虽然人少,但比起昨晚上的大场面,还是这样生孩子比较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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