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算算行程,周保、张玉凤和着郁齐婉他们三个,一早出的门,到了镇上就坐马车一路驰骋,三四日后就该回牛家村了。
    他们走后第二日,没回,芦花没甚在意。第三日,没回,芦花有些许疑惑。等到今天是第四天过去了,人依旧没有回来,芦花心里不安起来。
    当初齐书是想让她陪着齐碗去趟净慈寺的,她却叫张妈替她去。
    那晚芦花就隐隐觉得齐碗的情绪看着不太对,现在想来,更觉她心事重重的,好几回欲言又止模样,绝非想出去散心这么简单。
    但是,芦花不敢将这种想法和担心说出口。
    说到底,她没听郁齐书的话陪他妹子去净慈寺。要是齐碗真有个啥事儿,她难辞其咎,只能心里祈祷齐碗全须全尾地赶紧回家来。
    郁齐书闻言抬头看了她片刻,然后伸手,捏住了芦花瘦削的下巴尖,歪着头左右端详她好一阵,道:“你是因为长时间太过操劳,又睡得不好,眼皮儿才跳。你去照照镜子看,眼眶周围像抹了一圈儿锅底灰似的。今晚你不用起夜了,孩子我来看顾。”
    芦花还不习惯郁齐书现在动不动的温柔,温热的触感自下颚处一阵阵传来,她的脸好像都被传染,发烫起来。
    借着按揉眼角之机,下巴脱离了他的掌控,口中含糊道:“也许可能吧。”
    起身,贴近他的身,弯腰轻弹了下他怀中那奶香奶香的小家伙肉肉的脸蛋儿,眉一挑,虎着脸道:“白天你呼呼大睡,晚上你精神十足,你可真太坏了!小小年纪,就尽跟我作对!以后你要不跟你哥多学着点如何假正经,我就打你的屁股!”
    郁齐书止不住嘴角扭曲,“你现在教育他,他听得明白么?……我怎么又假正经了?”
    芦花也忍不住笑出声。
    出生不久的奶娃儿,吃睡都频繁,作息规律跟大人反着来,且半夜通常是要加餐的。
    芦花就不放心地问郁齐书:“今晚真不用我照顾他吗?”
    “嗯。我陪他再玩一会儿,就叫香秀把孩子抱去她姐姐那里再喂一回,相信能管个大半夜。”
    香秀的三姐已经被郁家请到府中,就同香秀住在隔壁院,随时供给郁齐书弟弟粮食。
    郁家顿顿老母鸡汤、鲫鱼汤等发奶的汤品炖给她滋补身体,也允许她带儿子入府一起住,母子俩吃得好、住得好,香秀三姐开心得很,心直口快地还扬言想把郁齐书的弟弟喂到三岁大呢。
    芦花笑死了。
    就是你想喂,可也要你的身体条件允许才行啊。
    香秀三姐生孩子的事已是两年前,若非她宠儿子,一直还在喂养母乳,否则奶水早该回了。她现在还有奶水,实在是小概率事情,但其实母乳最营养的阶段早就过去了。
    奶娘还需要再找一两个候补的,但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况且想找到像香秀姐姐这样对郁家尽心尽力的也不容易,所以,一切都等过了年再说吧。
    前些日子,家里哗啦啦走了一大批老仆,怕被郁家连累砍头的有,怕以后领不到工钱的也有,反正,能走的都走光了。留下的,尽是些年初买进府的年轻丫头小厮些,因为签了死契,生死都是郁家的人,没办法走,除非偷偷逃走。要不就是本村雇佣来干粗活的长工,也是随时可以辞工不干的。
    各房倒是有那带过孩子的有经验的奶娘嬷嬷,可芦花是万不会去麻烦她们的,拉不下面子去求人,只能自己硬扛。
    香秀自告奋勇要帮忙带孩子,可白天基本上都是她和芦花两个换着带。抱着哄,坐着哄,换尿片,洗小衣服。兰苑又多了个产妇,事情多了很多。能做事情的就芦花、香秀和清箫三个,香秀三姐也搭了把手,可,一个郁齐书走不了路,一个冯慧茹躺在床上下不了床,一个奶娃娃啥也不懂,只知道饿了尿了哭唧唧,每日兰苑热闹是热闹,却是糟心的热闹。
    哪个都累得很。
    只一个个,都没把“累”字说出口。
    第五日,芦花去村口等,等到傍晚,未等到郁齐婉周保张妈他们三个回来,愈发担忧起来。
    回来后跟郁齐书又说这事儿,他想了想,道:“你带人去看看周保的房间。”
    芦花心头一动,急忙带着清箫和香秀去查看周保的住处。
    周管家住着前院下人房的正厢房,一个两进的套间。
    芦花直奔里间他的卧室。
    屋内清清冷冷,床铺整齐,被子叠成方块搁在床正中,衣柜里的衣服也摆放有秩,看着也没少多少,好像很正常。
    但是掀开床板,底下的暗格没锁,打开看,里面一片凌乱。
    暗格的钥匙正丢弃在内。
    木格子里散落着几块锦缎,想来原先是用来包裹宝贝用的,周保走的时候捡走了好携带的东西,其他的他就没再管,任其随意搁置。
    芦花翻了翻,格子里有一柄小臂长的玉制烟斗、一套碎了个杯的白玉茶具、还有几样或木质或瓷质或铜制银制的物事,造型奇怪,又异香扑鼻,有的像女人的小鞋,有的像是个小环,戴又不进手腕,还有的像小型擀面棒……芦花拿在手上把玩儿,看了好几眼才看明白,原来是闺房玩乐的器具,霎时丢了手,脸色通红地跑了出去,把个清箫和香秀看得一愣一愣的。
    回头又去翻看张妈的卧室。
    女人好将好东西藏在衣柜的最底下,所谓压箱底的宝贝嘛。
    她的确从张妈日常放衣服的柜子下面摸出来个红木盒子,同样上没锁,打开看,里面空空入也。
    芦花顿觉大势已去。
    但还不太死心,又去探了下冯慧茹的口风。
    纸终究包不住火,芦花尽量问得含糊:“娘,郁家倒了,家里好多婆子都离开了。张妈这次出门,好几天都不回来,您说她是不是也不告而别了?”
    冯慧茹并不知道郁齐婉也出了门。
    一开始芦花就让周保和张妈瞒着她的,怕她指责说女孩子家该裹足闺房,不该出门到处乱跑。所以,冯慧茹尚不知道一去不返的还有她的女儿。
    过了小半月,冯慧茹已经接受了郁家和她男人都倒了的残酷的现实,只是还不能接受她的小儿子。
    芦花每日过来开导她,她已经能坐起身来,精神恢复了有六七成。
    闻言,冯慧茹怔了一会儿,方道:“她走之前那晚抓着我的手哭了半宿,我还以为她是看我生无可恋,怕我一时想不开,我还强打精神劝了她半天不要哭,没想到……”
    张妈这是在跟冯慧茹道别呢。
    到此时,芦花终于彻底死心了。
    周保和张妈两个看来是不会回来了,他们是有备而去的。
    张妈一生未嫁,原指望郁齐书收了她干闺女春燕入房,她便可在郁家养老,谁知道春燕嫁出去了。在郁家,她便除了冯慧茹就再没了依靠,而冯慧茹如今又这样,还要指望她,相顾茫然。
    周保是个老鳏夫,同张妈两人在郁府共事多年,想来是想有个伴,互相扶持到老。
    芦花和郁齐书耐着性子等了五日,等来个他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周保和同去的张玉凤带着郁府值钱的玩意儿,卷款而逃了!
    但当务之急,是寻找郁齐碗的下落。
    第119章
    丫头蹿进屋来, 神色急切:“小姐,姑爷来了!”
    林寄眉急忙将手里的诗书覆上,慌乱地塞进抽屉里。
    郁齐山不喜欢会读书的女人, 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 对出身书香门第的她特别不喜, 每次看见她抱着书册, 还会冷嘲热讽。
    刚藏好,周奶娘自外面将帘子打起,笑着将郁齐山放进来, 对屋里道:“小姐, 姑爷来了。”猛使眼色。
    但郁齐山眼尖,已瞧到, 进屋就问:“刚才你在藏什么呢?”
    林寄眉拿起旁边的绣花绷子, 假做要绣花,讪讪,“没, 没藏什么呀。”
    “哼,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将外罩的灰色大氅脱下来,扔到她手里,讥诮道:“成天读那些玩意儿有什么用?除了伤春悲秋, 你自己说说你一个女人家,有什么用?读再多的酸腐诗文,都不如学点算术来得实在。你该学学对面的女人,要是有天你也当家, 不会看账本, 不会算账, 不是叫下人把你丈夫坑死?”
    林寄眉被劈头这一顿训得哑口无言, 僵立在屋中央。
    周奶娘暗叹口气,招呼丫头出去给姑爷烧茶汤喝。
    留着夫妻两个在屋里,她家小姐也就没那么尴尬了。
    郁齐山往书桌后面的椅子里一躺,翘脚在桌上,闭着眼,又开始解腰带。
    天冷,他里面穿了件夹棉的长袍,热出了一身汗。
    没了下人在房间里,林寄眉自在了些,看丈夫这欲要享受的模样,便将大氅挂在角落的木架上,走过去,站他背后开始给他按捏肩膀。
    “最近对面好像热闹得很。”他来的路上,听到对面兰苑嘈嘈杂杂的,好像人还比较多。
    “是啊,大娘搬过去住了,你不知道吗?那边将旁边院子圈进去,丫头婆子奶娘,住了好些人呢,能不热闹吗?……我现在发现,那个嫂嫂,看着憨厚憨厚的,阴到会给自己寻好处。你看她,不声不响,就把自个儿住的院子扩了一倍不止。”
    林寄眉将兰苑的事情叨给丈夫听。
    她这位夫君,郁家都变成这样了,公公也瘫了,他都不在意。
    散散漫漫的,除了有关女人的事情,似乎就没其他什么事能叫他泰山崩于前。
    隔山差五跑出去找乐子,玩腻了,就回牛家村待几日。闷了,又往外走。
    他的几个女人,全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
    只是末了,她口气酸酸的。
    闭着眼的郁齐山,听了出来,嘴角勾了勾,没说什么。
    话才起了头,就听到外面突然嘈嘈杂杂的,声音大起来。
    郁齐山睁开眼,竖耳听了会儿。然后起身,往屋外走。
    “你去哪儿呀?”
    郁齐山没回话。
    林寄眉要跟出去,见周奶娘和丫头抱着煮茶的红泥小炉和茶具进屋来,想郁齐山出屋时没拿外套,说不定只是到院里看一眼,暗想他很快回来,便想亲手为他煮茶喝。
    可她在屋内等了一阵,郁齐山却迟迟不回来,便又出去找。
    听见对面有哭声,好像是清箫的,就好奇地过来看。
    兰苑里,清箫跪在廊下抓着郁齐书的轮椅不让他走。
    郁齐书恼怒:“你放手,叫你办事都办不好,少爷我自己去!”
    香秀和她姐姐在旁边劝,“少爷,您去就能找到人?人找人,找死人。大少奶奶这么大的人,丢不了。”
    场面有些乱糟糟的。
    奶娃儿的哭闹声,丫头小厮奶娘主子,劝的劝,叱骂的叱骂,哭着跪求少爷不要乱来的,还有屋内,传来冯慧茹微弱的声音,“都别吵了,找人要紧。齐书,你也别添乱,让清箫他们想办法去找人。”
    郁齐山站在旁边,询问清箫发生了何事。
    清箫哭哭啼啼,一开始不说,看郁齐书情绪没先前那么激动了,抹了把鼻涕,又因为被郁齐书训了一顿,也担心起芦花的安危来,方才将事情说了。
    却原来是芦花因为郁齐婉失踪,心中自责,一大早不声不响瞒着郁齐书出府去寻找郁齐婉了。
    郁齐山道:“你的确不该让她一个人去。她晓得路吗?出村的路都不知道,她还晓得哪里去找人?”
    清箫听不得别人说芦花的不是,不忿道:“大少奶奶聪明啊……”
    郁齐书骂道:“再聪明也是个娇滴滴的女人而已。”
    郁齐山深以为然。
    清箫就又哭,“我也不是偷懒,不知轻重,主要是我追到镇上,好巧不巧,正在租马车的时候,遇到了牛武叔和桂香婶。他们被衙门放了,才回来不久,在镇上找活干。听我说了情况后,说正打算寻个时间回来牛家村一趟,要向大少奶奶当面磕头道谢的,这次正好赶上给他们归还恩情的时候了。两人叫我回来给大少爷报信,好让他放心,他俩去汉阳城帮我们找人。我想他们不是去过安义县吗?比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懂得多了。再说人去多了,马车费又多一笔,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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