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会认字么?
    重展笑容,不动声色地已改口道:“如何,叔叔在信上说什么了?他在县城里还过得好吗?”
    芦花一目十行看罢,信纸捂在砰砰跳的胸口上,抬起脸来,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齐书说他一切都很顺利,争取下个月请几天假回家来看我们!”
    第138章
    郁家的竹林占地约有半亩, 长出的竹笋十分可观。
    芦花叫来刘桂香和牛武帮忙,三个人分工合作,牛武负责采挖, 芦花和刘桂香负责剥壳、切条、水煮、晾晒, 干得热火朝天。
    他们这么大张旗鼓, 自然引起了牛家村人的疑惑。
    一开始以为是郁家娘仨儿没吃的了, 挖笋子充饥呢,后来看着不像那么回事---费心费力晒成干笋,这是吃饱了没事干。
    香秀娘第一个憋不住, 跑来问芦花晒这么多干笋子是要干什么, 带着点高高在上的责备的口吻说:“咱农村人吃东西没这么多讲究,你们挖回来的笋子又煮又晒的, 可劲儿折腾, 纯粹是在浪费柴禾啊。”
    芦花没有心机,将一切和盘托出,这还得了?香秀娘当场就呆住了。回去同男人一说, 晚上两口子便一起过来涎着笑脸同芦花商量---能不能顺便将他们家的笋子收了帮着一起卖?态度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芦花二话没说, 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并且为了表示对香秀家给予她的帮助的感激,当场就给香秀爹娘结了帐,还是按照二十文一斤的原价收购的, 把香秀娘激动得接钱时手都在发抖。
    刘桂香见惯了世情冷暖,得知了这事儿后提醒芦花道:“你行事太冒失了。即使要收她的货,怎么可以原价收购?笋子运到镇上不要钱么?她家里什么都要收你的钱,何必自己倒贴钱买她的笋?她那样的人是不会念你的好的。还有, 有一就有二, 万一别人听说了这事儿也跑来要你收笋子, 你收还是不收?若收, 给多少钱一斤?还是二十文钱一斤么?数量多了,你又当场结账,你哪里来那么多本钱?收得越多,亏得也越多。若不收,岂不是又得罪了乡邻?老辈子常说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一开始就不想长远些,到时候各种各样问题出来,会吃大亏的。以后万不可以再这么鲁莽行事了,要时刻记住你不是观音菩萨下凡,没必要当这种别人眼里傻子似的好人。”
    芦花给说得无地自容,自找台阶下道:“德顺爷说货越多越好,家里这片林子大概能晒出来两百斤干笋,其实我本来也有想过帮乡亲们卖些笋子的,举手之劳嘛。不卖,长成竹子,用处也不大啊,顶多做几个箩筐背篼,哪里有换成钱来得实在?有钱了,乡亲们可以扯布匹做衣服,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呀。再说我平时麻烦香秀家的时候多,欠下的人情债岂是几十文钱能结清的事情?而且他们家竹林子不大,笋不多,最多也就能晒出二三十斤笋干来,我亏不了多少的。干娘,我有算过账的,主要就是帮忙跑跑腿儿,所以才会答应下来。”
    刘桂香还想说严重点,牛武悄悄撞了下她胳膊,她看向牛武,牛武无声朝她摇头,她便没再说什么了。
    到底想着尊卑有别,尽管芦花一直喊她干娘来着,可说这些话,的确是有些逾矩了。
    事情果然如刘桂香担心的那样,朝芦花不可控制的方向去。
    天上掉馅饼儿的大好事,香秀娘岂能不让自己几个女儿一起享用?转天就跑去四个女儿家一顿鼓动,几家人春耕也不忙活了,对后坡上的竹林子掘地三尺般开挖。笋子都还没晒干呢,便挑着背着来要卖给芦花。
    香秀家的笋子既收了,没道理人家几个姐姐家的笋子不收,再说她小叔子的尿片还是几个姐姐贡献出来的呢。
    不过让芦花内心吐血的是,香秀娘抢在她开口前说什么价钱不用给高了,就按照她家笋子那个价二十文钱一斤收了就得了,我们不会让你做亏本买卖。
    芦花强笑着说自己卖给别人也只得二十文,结果谁都不信。
    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临了,芦花再三苦笑着央求香秀爹娘和几个姐姐别要把她的收购价外传了,都答应得好好的,可说了等于没说。
    香秀几个姐姐的婆家也有亲戚不是?亲戚又有亲戚不是?嘴巴一多,牛家村人还能听不到风声么?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十里八乡都知道了。
    村里人从未听过这等大好事啊,家家户户都没想到坡上看不入眼的野味儿,闹饥荒才会挖来填肚子的竹笋,竟然还能卖钱,而且能卖到二十文钱一斤呢,不是天上掉馅饼儿是什么?
    就算不相信,可已经有人拿到钱了,有钱扯花布做衣衫了、买头花了……实实在在的一大把铜板啊,不得不叫人信服。
    牛家村人都不干农活儿了,纷纷跑去挖竹笋,背着背篼挑着担子,开始如蝗虫一般扑向芦花。
    这下子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量少还行,量多了,芦花就吃不消了。
    买多亏多啊。
    大家都知道她的收购价是二十文钱一斤,她有再多的嘴也洗不掉村里人对这个价格的深刻认识,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是在亏本做买卖,你想谁会这么傻啊?没人相信傻子芦花说的话。
    芦花再三解释说,几百斤笋干要找地方存放,要租借骡子毛驴拉,要请人护送……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她卖出去也才卖二十文钱一斤,实在不敢再以这个价格收货了。
    村人不信,笑嘻嘻说,做生意嘛,肯定都是需要成本的。不过你有赚头,才会这么做生意啊。
    芦花感觉自己的拳头打在棉花堆里,白使劲儿。
    倘若不及时想出辙,她手里头的二十几两纯银是她的全部家底,照大家这么个疯狂兜售劲儿,没几日就会花光了的,到时候她会连租毛驴的钱都没有了。
    芦花就暗想自家两百来斤干笋呢,大不了少赚点,二十文钱一斤就二十文钱一斤吧,便商量着道:“要不先赊账可好?等我将笋子卖掉后再付钱给大家。我实在是没现银付账了。”
    真是没见过比卖家还低声下气的买家了。
    可人家还不干,怪腔怪调道:“一看大少奶奶就是个做大事的人,没本钱敢几百斤几百斤的收笋子?大伙儿说是不是?”
    这话引来满堂起哄和附和。
    “可不是么?咱们这点笋子不过就几十个铜板的事,大少奶奶却说拿不出来,这不是故意寒碜我们?搞得我们好像连这么点钱都没见过似的。大家乡里乡亲的,何必呢?”
    “就是!她刚开始不是故意卖惨想降低收购价么?这会儿又想赊账,一会儿一个说法,真是故意磕碜人哩!”
    村民只想着将笋子卖给芦花,立刻现银结账,钱好早日落袋为安。
    话说得越来越难听,芦花气苦,撇下脸来道:“大伙儿既是这么说,那也没办法了,我不可能打肿脸充胖子。各位请回吧,等我将手里现有的这批干笋卖掉后有钱了,再来收大家的货。诸位放心,都是乡里乡亲的,有好处,我杨芦花定然少不了大家的。”
    结果这番话反而引来村人的强烈反弹。
    有几家无赖恶棍似的竟然上前叫嚣道:“少说那么多废话了,如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你凭什么狗眼看人低呢?今儿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芦花万没想到人心能如此恶毒,能这么厚颜无耻。
    她是怂货,又是个女人,眼见几个男的凶神恶煞,只得低头去拿称准备称重,一眼便看见了对方的箩筐,皱眉道:“叔,你的这个笋都没晒干,我只收干笋的。”
    对方道:“嘿,香秀家的鲜笋你都收,挑啥毛病呢?她家怎么收的,我家的也怎么收得了。闺女,莫欺负叔老实。”
    你还老实哩???
    老实人会逼着我买的你笋?!
    芦花气得浑身直颤。
    外围看戏的香秀娘估计是良心发现了,开口帮腔:“我们帮大少奶奶晒笋子,还借了堂屋出来给她堆放笋干,你做了啥?凭什么要跟我们平起平坐呢?”
    那人听了,晓得理亏,咧开一口黄牙,嬉皮笑脸道:“那这么着吧,大少奶奶,你将水分扣除去不就得了?少给算个三五斤,我不在意的。”
    这一箩筐半干的笋子,晒干后起码缩水一大半,只少算个三五斤?这算盘拨得可真响。
    芦花伸手在箩筐里捞了捞,抓了把压在底下的笋子,捏在手里一看,果然!
    她摇头道:“不行,叔,你自己看看你这笋,不但水分太多,而且好多都发霉长毛了,黏糊糊的,而且有些都发黑了,我卖不出去的,会全部烂在手上折本的。”
    对方当即横眉竖目:“我可总算看出来了,大少奶奶你还是在故意挑人毛病是吧?你不觉得你做得也太明显了些?”
    这几日收笋,芦花已经收出经验来了,好多村民都没把笋子晒干便拿来卖。
    要有太阳,煮好的笋子一两日就晒干了。可是这段时间天气不好,春雨绵绵,笋子只能靠阴干风干。但是有些人偷懒,不愿勤给笋子拨散开通风见光,以至于水煮过的笋子成堆成堆地压在一块儿,便发霉长毛变质。
    想赚银子,又这么敷衍了事,真当她冤大头么?
    芦花决定这次坚决不收,她需要硬气一回,不然真如干娘说的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她没必要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于是丢了称,客客气气道:“各位乡亲,如果大家的笋干品相好,质量好,我咬着牙压上全部家当也都收了。可是不少乡邻以次充好,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每次都这样,恕我无能收不了货了,各位还是转卖给别人吧。”
    不想这番话不但没能叫人反省,反而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一群等着卖笋子的村人都叫骂起来。
    “别给脸不要脸!你不收早说呀!害我们挖了这么多笋子,又煮又晒的,费了这么多功夫,你说不收就不收,玩儿人呐?春耕都给耽误了!”
    “后坡都挖空了,一家子全年的风水都给她糟蹋了,她一定不得好死!”
    “哼,她不收,那就把她收的货全糟蹋了!我们没钱赚,那就让她也没赚头!”
    “对对,毁了她的货!”
    芦花惊得脸色发白,张开双臂试图阻拦疯狂的人群。
    眼见有几家人要来攘开她冲入堂屋内,刘桂香提着把银光闪闪的镰刀,冷着脸拨开人群挡在了芦花面前,“谁敢?来啊!杀人不过头点地,青天白日的,我倒要看看谁敢强卖强闯!”
    第139章
    这阵仗登时唬住了所有人。
    虽然但是刘桂香被官府无罪释放了, 但是至今,在牛家村的庄户心中,都笃定地认为刘桂香身上背着她前夫的一条性命呢。
    乡下人多刁民, 但刁民却不一定是亡命之徒。平时就好喜欢个说长道短、撒泼耍赖、指桑骂槐……说白了, 本质就是看准了柿子拣软的捏。但真要动真格的时候, 便个个都是孬种, 哪个都不愿强出头了。
    就说此时,刘桂香放过话后,便就再没谁敢嚷嚷起哄要毁了芦花的货, 更甚至是还惧怕地朝后退了两步。
    终究只是一个“贪”字惹出来的事, 各家笋子都不多,也就是几十个铜板的事情, 倒也犯不着为此搭上小命不是?
    冯慧茹还不知道芦花这几日忙活的事情。
    她日常不怎么出门, 深居简出,始终撇不下她郁家大夫人的脸面,连香秀一家子她都几乎没有直接接触过, 每日不过在屋里带带孩子, 或是趁对方不在家时,才抱着孩子出来透透气。
    因为外头的事情都是芦花在张罗,她有得吃喝, 虽然吃的喝的比之从前天壤之别,但因为有芦花的照顾,她可算还是过着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太生活。故此,她根本不知道芦花收购笋干的事情。
    这会儿一群庄户找上门来要强卖笋干, 她拧着眉头贴在门上听了一耳朵, 才得知了此事, 气得脸都绿了。
    这如何得了?
    天塌下来了一般。
    家里所有的银子都在芦花身上。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对着房门就破口大骂:“你个天杀的败家的小贱人,买这么多笋子你是要我们娘儿俩吃多少年?吃到进棺材吗?你这样没脑子,我一定要叫齐书休了你!”
    骂过了就哭,呜呜地哭,哭诉她命苦,死了丈夫儿子走了,不管她,儿媳妇又败家,要让她饿死了。
    芦花被骂得脸红耳赤,只恨不能找个地缝立刻钻进去。
    院子里嘈嘈杂杂,村人嬉皮笑脸地窃窃私语,冷眼芦花被她婆婆骂,全没半点同情心。人也不走,就是故意要留这里看好戏。
    芦花心中发寒,眼眶红了,泪水包不住。
    走也不能走。
    这摊子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她走了留下干娘帮她挡着算怎么回事?便只得侧着身体捂着嘴努力憋着泪意。
    冯慧茹又哭又嚎,她那个在地上爬的小萝卜头快一岁了,懵懵懂懂地将哭嚎的母亲看了一会儿,然后翻个身坐起来,摇着藕节似的手臂也哇哇地大哭起来,有样学样,声音比冯慧茹的哭声还高亢、持久、惊心,一会儿的功夫就哭得撕心裂肺的。
    这下子冯慧茹哪里还有心思自己哭?
    她本就不太喜欢这个小儿子,这会儿看他哭闹,更是烦心死了。
    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恶声命令芦花道:“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打发走!”然后去哄孩子去了。
    “嘿,打发?她们婆媳是真当我们要饭的叫花子么?”
    一阵哄笑和怒骂。
    谁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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