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二夫人都通过讯问内宅外院的下人,证实了三夫人曾与静一暗中来往,最近四年,罗家大太太到裴府看女儿、外孙女的次数很频繁,直到先帝驾崩。
    再者,裴显围绕着静一查到了一件事:最近几年,裴行浩曾数次前去护国寺,每次都是小住三两日。
    有一名小沙弥记得,好几次都有头戴斗笠的人到访,裴行浩为来客紧闭房门一半日,促膝长谈,至于谈的什么,因为要守着规矩不能探听,而且声音低,实在不知情。
    此外,裴二夫人特地请裴显告诉裴行昭一件事:昨日,三夫人连续三次派丫鬟、婆子到生药铺买药材,买到的药材列出了个单子。二夫人不明就里,也有些不安。
    裴行昭看着那个单子,记得是所知的几个方子里必用的。
    她笑了笑,吩咐前来送信的锦衣卫:“告诉二夫人,三夫人只要不用到别人身上,就不用管,只当不知情。”
    锦衣卫称是而去。
    一旁的阿妩听出了些苗头,想了想,神色归于漠然。
    这日,皇帝心情大好:一早上朝,姚太傅的两份折子由镇国公代为送到御书案上,一份是告病假将养半个月,一份是请求皇帝秉承先帝遗诏,请皇太后、长公主共同摄政辅国。
    朝堂之上,张阁老、镇国公和英国公也相继出列,所求亦是两女子摄政之事。
    皇帝当即命冯琛请来先帝遗诏,诵读给文武百官。
    百官早先都有耳闻,四名托孤重臣又同时提及,自是没有任何异议。
    皇帝又立刻遣人请太后、长公主到朝堂之上,再次宣读先帝遗诏。
    裴行昭与晋阳接旨领命。
    摄政之事,尘埃落定。
    礼部尚书出列,询问太后、长公主摄政的礼仪、细节,不外乎就是两女子听政时,座位设在哪里,得了准话,他得带着堂官督促着安排妥当。
    皇帝望着裴行昭。
    裴行昭道:“哀家的意思是,若遇大事,在御座两侧加两把椅子就是了;平时每日午后,皇上和重臣理出要紧的事,哀家与长公主到养心殿亦或御书房参与议事。”
    每日天不亮起身跑到金殿枯坐半晌的差事,她才不干。
    晋阳一笑,颔首附和。
    皇帝晓得裴行昭最烦人说废话,而很多官员的习惯就是长篇累牍半晌才说重点,那么她上朝就等于受罪,那就免了。
    于是,他也表示赞同,事情便这样定下来。
    接下来,皇帝又说了若是需要太后、长公主代为批阅奏折时的一应细节,命礼部与内务府从速制出二人日后要用的印信——免得地方官看到批阅的折子觉着不对,闹出不必要的风波。
    林林总总的事宜一样样安排妥当,已经时近正午。皇帝宣布退朝,请太后、长公主、五名阁员、镇国公和英国公到养心殿用膳,毕竟日后要经常碰面,有必要先聚一聚。
    皇帝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天,翌日早朝上,于阁老上奏,提出获帝王亲封的勋贵、武将所得赐田过多,诸多官员的家境比起他们,形同穷苦百姓与大财主,因此心怀不满的人越来越多,若不及时拿出个安抚的章程,众人的怨念迟早爆发,引得朝野震动。
    四名言官不待皇帝说话,同时出列附议。
    皇帝忍着气,问他们何为安抚的章程。
    他们一致认为,应该收回赐田,造福百姓,还打着“秉承皇太后爱民之心”的旗号。
    皇帝暗暗气得肝儿颤——
    勋贵之家,有多一半是因军功得到爵位;如今数得上名号的武官、郡主、县主,都是先帝在位期间因战功获得赏赐。
    内忧外患的年月,能及时化为银钱的东西都要充入国库以备军需,帝王能赏赐官员的,不外乎是宅邸、良田。
    而他们针对的便是这些人,再进一步,针对的便是最得军心的裴行昭。
    皇帝根本想不出,裴行昭能用什么理由否决这提议——她爱兵爱民如子,惠及百姓的事,她从来是不打波澜地赞同,可是这一次,切实损伤的却是那么多拥护她的武官的利益。
    而武官的利益,可是舍生忘死一身伤病换来的。
    这招也忒损了些。
    皇帝说押后再议,又处理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便退了朝,急匆匆赶到寿康宫,义愤填膺地说了原委,末了道:“一准儿是晋阳那个祸胚的主意!她府邸起火的那日,她怎么就偏偏不在呢!?居然让于阁老几个祸水东引,一再强调这是奉行您爱民之心。”
    裴行昭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茶。
    皇帝见状,不敢再说气话,也端茶来喝。
    裴行昭放下茶盏,明眸光华流转,“皇上刚刚给哀家提了个醒儿,哀家也祸水东引就是了。”
    这会儿,皇帝的脑子实在转不动了,直言请教:“这话怎么说?请母后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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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裴行昭认真地看着他, “皇上真的打心底反对于阁老的谏言?”
    “当然反对了。”皇帝哭笑不得,“朕不是没到过军中, 所以很明白将士的军功是怎么得来的, 的确有人是别无选择从军,可绝大多数将士和您一样,是为着抱负为着家国才枉顾生死。
    “退一万步讲, 您就算以为朕说这些是场面话,那朕也还有实打实反对的原由:内忧外患这才结束多久?朕要是刚登基就收回赐田, 便会让众多武官心寒。
    “到那地步,您可就别想消停了, 不是整日收到向您抱怨的折子,便是命妇排着队进宫来替她们的夫君鸣不平, 求着您做主。这么多武官心怀怨愤,必然引得军心不稳, 您挨个儿安抚的话, 需要多久?没等安抚完,军中恐怕就要出乱子。”
    一番话入情入理,裴行昭颔首, “哀家不是不信皇上,只是, 真要祸水东引的话,也很麻烦,同样会引得一些人递折子或进宫向皇上抱怨诉苦。”
    “只要不是逼着武官抱团儿与朝廷敌对,怎么都好说。”皇帝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再说了, 不是还有您么?折子多了, 进宫的人多了, 您好歹帮朕分担些就行了。”
    “行啊。”裴行昭笑出来,第一百零一次好奇,这皇上的脑子到底跟别的帝王有何不同之处——懒得要死,满脑子想的都是多个人帮他处理军国大事,跟他的诸多前辈全拧着。
    皇帝身形微微前倾,“那您快说说,到底想出了什么妙招?”
    太后对皇帝细说对策的时候,楚王、燕王走进长公主的别院,寒着脸在外书房的正厅落座。
    片刻后,晋阳施施然走进来,仪态万方地落座。
    两个人起身行礼,回身落座后,楚王蹙眉道:“皇姐今日用的这一招,未免太不厚道了。怎么出去转了一圈儿,连顾大局的长处都不见了?”
    晋阳淡然一笑,“消息真够灵通的,没等皇上退朝就来我这儿了?”
    楚王双眉锁得更紧,“你有没有想过,这事情的牵连有多广?武官要是闹起来,军中哗变,又当如何?”
    “不是有沙场奇才的太后么?”晋阳漫不经心的,“有她坐镇朝廷,哪个敢反?真有嫌命长的,她也能轻而易举收拾掉,那岂非更好,杀一儆百。”
    楚王愈发着恼,“太后怎么可能杀自己人?再者,用兵的阵仗再小,那也是内乱,不知又要死多少人,害得多少百姓居无定所。”
    晋阳却有自己的道理:“如今天下平定,到了重用文官的阶段。那些武官效忠太后,而太后又摄政,行事不免与文官针锋相对,久而久之,气焰逐渐嚣张,便会左右朝廷,干涉国计民生。
    “在他们骄狂造次之前,必须出手打压,让他们晓得,即便有太后在,也会随时遇到憋屈的事儿。
    “真对太后忠心耿耿,就陪她隐忍,如果心里只有自身利弊,那就把脖子洗干净了,让太后亲手砍了脑袋。”
    “瞧瞧,你还有理了,这道理还一套一套的。”燕王是晋阳的堂弟,以前就没对她尊敬到哪儿去,现在更没那份儿闹虚文的闲心,“太后难道不懂得驭人之道?难道她不懂得如何说服武官恪守本分?”
    晋阳给了他一个不阴不阳的笑,“太后心慈,对将士素来看重,视为手足。你想的是挺好,却不想想她能否做得到。”顿了顿,又道,“你不是一向跟太后不对路么?刚刚这话里话外的,可全是向着她。”
    燕王笑容凉凉的,“曾经跟太后不对路,还不是拜姚太傅那个老白菜帮子所赐。
    “他的小儿子、两个外甥到军中之前,与我私交很好。他们三个被军法处置之后,姓姚的咬死了太后仗着皇恩无法无天,故意用他的儿子外甥立威,立威也罢了,还给三个人泼了一身脏水。
    “也怪我,做梦都不想到,看起来人五人六的老头子,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便信了。既然信了,就总找太后要说法,她又懒得为这种事搭理我,一来二去的,差点儿真跟她结仇。”
    楚王讶然,所听闻的这些,他以前一无所知,只知道燕王那一阵跟要疯似的,一时上表弹劾裴行昭,一时又闹着要娶她。“到眼下呢?你知道是误会了太后?”他忍不住问。
    燕王嗯了一声,继续骂姚太傅,“那个老不死的,可把我害得不浅。”
    楚王没撑住,笑出来。
    燕王接茬跟晋阳找补:“那老不死的是你头号爪牙吧?都到今时今日了,您长公主倒是跟我说说,他昧着良心不认儿子外甥的账,有没有你的功劳?”
    “我犯得着管你的私事?”晋阳当真不悦了,但也犯不着为了弃子跟亲王起争执,婉言道,“你也不想想,近年来我也不在京城,什么时候也不曾与太后同在一个地方,哪里晓得她军营中出过什么事。”
    说了跟没说一样。燕王没了耐心,站起身来,对楚王偏一偏头,“得了,她不打正板儿,咱哥儿俩还是去别处溜达吧。”
    楚王笑着说好,起身道辞。
    晋阳也没留他们。
    燕王背着手,边往外走边道:“长公主年岁着实不小了,还不想找个婆家,过过相夫教子的瘾?什么时候想开了,跟我说一声,我给你保媒,人选多的是。”
    惹得晋阳笑骂:“混小子,给我滚快些!”
    燕王和楚王分头上了马车,不紧不慢地去了宫里,直奔寿康宫。和之前过来时一样,略等了等,被请进书房。
    书案上有不少卷宗,裴行昭正伏案书写,不待二人行礼就道:“坐吧。什么事?”
    楚王见燕王没接话的意思,委婉地表态:“听说了朝堂上的事,委实气愤,便来看看太后可有应对之策,想尽一份力。”
    “楚王有心了。”裴行昭手里的笔不停,唤内侍给二人上两盏顶级云雾,“于阁老进谏之事,燕王也反对?”
    “自然。”燕王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不然他过来做什么?
    “哀家倒是没想到。”
    “一码归一码,我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么?”
    能把她军法处置三个人渣、起误会争执和婚事搅和在一起,可是太拎得清了。裴行昭忙里偷闲,笑笑地瞥他一眼,不掩饰揶揄之意。
    燕王下巴抽紧。
    楚王瞧着,便知燕王只是单方面解除了误会,却没告知太后,心里暗暗失笑。
    “不说那些有的没的,”燕王道,“太后有什么需要人跑腿递话的事儿,吩咐一声就成。”刻意放低了姿态。
    她以前狂傲的德行是很气人,但对百姓的体恤是寻常帝王名臣都未必能及的,晋阳和朝臣却利用她最珍贵的品行算计她,定然心寒得紧。
    作为冷眼旁观的人,不免觉着她比倒霉孩子还倒霉,替她窝火,不帮她做点儿什么,那日后也不敢说是心怀大仁大义的男人了。
    裴行昭手里的笔顿了顿,望着两位王爷,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两位可有化解的法子?”
    燕王的方式是直来直去:“那姓于的肯定干净不到哪儿去,查他,弄死他!”
    楚王汗颜,“治标不治本,就算今儿这几个这会儿就死了,可他们煽动文官不满的话已经说了一车,怕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他们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些人反而更激愤。”
    “那怎么着?”燕王从听到消息就开始头疼,头疼久了就来了火气,“他们那些歪理,在文官听来,都是合情合理,还把太后拉下水了,武官要是有不识数的,兴许还以为太后要卸磨杀驴呢!”
    “什么卸磨杀驴?”裴行昭不悦,“好好儿说话,别瞎打比方。”
    燕王倒是笑了,“我注意。这不是气着了么?刚刚我们去找她说道了几句,她一句人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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