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兴南无疑是杨攸的逆鳞,提到那个人,她脑海中便会浮现自己最狼狈的情形,便会怒极,不是想打人便是想杀人。她咬着牙,跨前一步,却有人先一步到了陆雁临跟前。
    裴行昭给了陆雁临一记耳光。
    陆雁临被抽得飞出去几步开外,重重地摔在地上。
    裴行昭举步到了她近前,俯身扣住她后脑,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打人耳光,但为你破例,也不算什么。
    “陆雁临,你给我听好了,埋汰我怎么都好说,可你要是无凭无据地埋汰别人,杨攸或任何一个人,就别怪我下狠手。你不配,没那资格。
    “李福还活着,担着个照顾人的差事,你再不管好你这张嘴,我就把你赏了他,横竖你也不想当人了,就跟畜生一块儿过去。”
    这威胁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很有效。陆雁临抿紧了嘴。
    裴行昭松开手,将她的头甩回到地上,站直身形,盯了她片刻,步履如风地向外,“瑟瑟,随我去陆家。”
    “是。”杨攸下意识地应声,跟着她出了门。
    .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裴行昭问韩琳:“康郡王死讯报到宫里的前一天夜间,陆雁临没在宫里吧?”
    仵作验尸,只能验出人断气大概的时间,做不到具体到哪个时辰。他们在闻讯当夜验尸时写出的结论是,死亡时间超过四个时辰、不足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有很大的可能是夜间遇刺。
    韩琳先取出一本小册子,迅速翻看之后,答道:“没在宫里。她在宫里的时候本来就少,皇上不在宫里,金吾卫的差事清闲,几个首脑只是隔三差五地在宫里留宿。”
    “那日是谁盯梢?”裴行昭又问。
    “是老七和老九。”韩琳晓得她言下之意,进一步道,“您说了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事儿,他们便不会时刻盯着,尤其陆老爷和陆郡主睡下之后,要是盯着,也不过是瞧着帘帐,通常不进卧房,都是去别处猫着,等人起身后再继续盯着。”
    裴行昭颔首,之后斜倚着大迎枕,闭目养神。
    韩琳微声问上车后一直神色困惑的杨攸,“要去陆府做什么?”
    “不知道。”杨攸摇了摇头,裴行昭脑筋转动的路数,她就没看明白过。
    韩琳笑了笑,“那就等着我小师父下令吧。”说完熟门熟路地开了一个暗格,取出一壶酒、两个酒杯,“我们喝点儿。”
    杨攸莞尔。
    夜访陆府的,还有奉懿旨前来的乔景和及捕快,许彻及得力的手下,在府门外等到太后驾临,才命人向里通传。
    陆雁临的父亲陆子春匆匆迎出来,行礼拜见太后。
    “免礼。”裴行昭淡然道,“乔阁老、许大人替雁临找些东西,哀家讨杯茶喝,与陆伯爷到书房说说话。叨扰了。”陆子春因儿子蒙冤之事,获封伯爵。
    陆子春忙道不敢当,亲自引路到书房。杨攸跟在裴行昭身侧。
    韩琳已得了裴行昭的吩咐,知会了乔景和、许彻等人,带他们去查陆家父女两个平时就寝的房间。
    在书房落座,尝了一口顶级云雾,遣了下人,裴行昭道:“说起来,我与伯爷也算相熟了,有过几面之缘。”
    “的确,这是臣的荣幸。”
    “雁临好几日没回家,伯爷是不是很牵挂?”
    陆子春道:“派人去宫里问过,说是太后娘娘临时指派了差事,这是她的分内事。”
    “其实并没什么差事给雁临,我让她在宫里住下了。”裴行昭笑微微的,“原因么,不外乎是好端端的做起了没头没脑的蠢事,总得想法子让她清醒过来。”
    陆子春慌忙起身行礼,“全怪臣教女无方,只是不知她犯了怎样的过失?能否亡羊补牢?”
    “说来话长,便不说了。”
    “……”
    裴行昭吩咐他落座,开始扯闲篇儿,“伯爷平日在家忙些什么?可还习惯?”
    “不过是看书下棋、侍弄花草。”
    “伯爷自幼习武,身怀绝技,难不成已经搁下了?舍得么?”
    陆子春恭声道:“臣一双儿女身手并非一流,在陆家却已是青出于蓝,臣那点儿拳脚功夫,聊胜于无而已,倒也没什么舍不舍得可说。”
    “说是这么说,我要是伯爷可搁不下,总要抽出点儿工夫找些机会,试炼一下是否宝刀未老。”
    这话很有听头,在一旁闲坐的杨攸若有所思。
    陆子春汗颜,“实在是惭愧,臣如今所作所为,只是贪图清宁安逸,看来真是上了年岁,有了惰性。”
    裴行昭微笑道:“还真有点儿那意思。这一进京,连女儿的婚事都不张罗了,莫不是已经私下里定好了亲事?”
    陆子春沉了沉,道:“倒是有一门亲事,很合臣的心意,只是八字勉强算是有了一撇,要过一阵才知道能不能成。”
    “原来如此。”裴行昭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伯爷想要的乘龙快婿,是不是廖云奇?”
    “……”陆子春沉了沉,“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我也纳闷儿呢,怎么会想到那个人?”
    陆子春又没法儿接话了。
    杨攸的心却是突地一跳。裴行昭的直觉,分明是廖云奇与陆家父女有瓜葛,否则不会先后两次提及。可他们能有怎样的瓜葛呢?她想不通,连疑似蛛丝马迹的回忆都找不出。
    裴行昭这样的直觉,全没道理好讲,却往往是再准确不过。
    这时候的乔景和与许彻,正站在陆子春的寝室,望着那个黑漆漆的密道入口发愣。
    他们一进来,韩琳便让他们注意查找有没有密室密道的机关和入口,虽然一头雾水,还是依着她的意思行事。
    这一找,便有了收获。
    密道算是很隐秘了:在拔步床靠墙的一侧,与什锦架之间,入口表面是一块花梨木床踏板,空间很狭小,成年人勉强能进去。当然,对于稍稍懂得些缩骨门道的习武之人来说,便不算什么。
    韩琳示意大家噤声,走过去试探一番,确定里面没有暗器埋伏,对一名锦衣卫和一名捕快招手,示意两人下去一探究竟。她是太后的人,可以给建议,不便亲力亲为,幸好这些人都是查案追踪的好手,明白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韩琳可以确定的是,如果裴行昭的怀疑属实,是陆家人对康郡王下了杀手,那么用到的弓箭一定在陆家的密道中,或丢弃在了陆家通往康郡王府的路上——陆子春在府中,除了入睡之后的行径,暗卫都知晓,没人见他动过兵器。
    她与乔景和、许彻去了陆雁临平日下榻的房间,仔细寻找一番,没发现密道或密室。她交待两句,去了书房。
    裴行昭一看她的表情,心里就有数了,问道:“找到了什么?跟伯爷说说。”
    韩琳照实说了。
    陆子春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这是御赐的宅子,以前住的是达官显宦,听说官员的府邸都少不了密室密道。太后娘娘找这些是何意?”
    裴行昭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只是想知道,别人入睡的时候,伯爷都在忙些什么。”
    陆子春道:“臣一向以为,太后娘娘是说话最爽利的人,如今看来,倒是拿不准了。”
    “我一向以为,伯爷与雁临一向对我坦诚相待,如今却发现,我错了。”裴行昭和声道,“雁临眼中,我这样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包括戕害袍泽,伯爷怎么看?”
    “话说到了这地步,臣怎么看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太后娘娘意欲何为。”陆子春顿了顿,问道,“雁临是不是正在受惩戒?”
    “饿了几日,挨了我一巴掌,不知算不算惩戒。”裴行昭道,“接下来如何,我得等这边有了结果再说。”
    陆子春闭了闭眼,面露痛苦之色。
    “伯爷也不想与我说点儿什么?要等我查清一切再认头?”
    “不知太后娘娘所指何事?”
    “你认为我指的是什么?难道瞒着我的事情不止一件?”
    “怎么叫隐瞒?陆家两三年的事,太后娘娘知道多少?”
    “我要是一直知道,今日就不用问了。过日子和惹人怀疑的事能混为一谈?”裴行昭没耐心跟他说车轱辘话,“雁临说废话的本事,看起来是跟伯爷学到的。想说就捡着有用的说,不想说就闭嘴。”
    陆子春真就闭上了嘴。
    “横竖你喜欢闷在家里,即日起不必再出门。当然,要是你杀了康郡王,就得去诏狱住一阵,更不用出门走动。”裴行昭说着,笑意渐浓,“和你们爷儿俩多说了些话而已,我便几乎认定了一些事,真是奇怪。这案子要是这么破了,足够我笑三十年。”
    陆子春嘴角翕动一下,终究还是没说话。
    “不说话,便多思忖些事情,譬如你能否为了女儿,生不如死也要支撑下去,你女儿又能否做到。”裴行昭叹了口气,“露馅儿了,不论是不是你们故意的,死鸭子嘴硬都太没意思了。”
    之后,她也沉默下去,只闲闲地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珠串。
    过了一个时辰有余,许彻走进门来,问裴行昭:“方便说话么?”
    裴行昭嗯了一声。
    许彻道:“这宅子周围的人家不多,且皆是官员。府里那条密道的出口在一个小树林里,离康王府的距离,以寻常小厮的脚程算,走半个时辰。
    “密道下面正在排查,目前找到了两间密室,一间放着些信件,多数是陆家寻常与亲友来往的信函,有一部分却很奇怪,信件上写的字微臣都识得,连起来却是不知所云,乔阁老亦如此。
    “另一间放着兵器,微臣和乔阁老询问过府里当差年月较久的下人,确认是陆伯爷这些年惯用的,有长剑、弯刀、弓箭和一些暗器。箭支材质是否与射杀康郡王的相同相似,还需时间比对。”
    他交给裴行昭一叠信件,“这是随意选的一部分信件,您瞧瞧。”
    裴行昭取出一封信,见信件内容都是数字,看了看规律,应该是三个数字为一组,“这是真正的密信,第一个数字是页数,第二个是行数,第三个是那个字所在的位置。我也不懂,除非知晓他们用的是哪一本书。”
    许彻想了想,“密室里面只有信件,没有书籍。”
    裴行昭又仔细查看信纸、墨迹,“你把所有信件都看一遍,要是有近期来往的,就在府里找出所有书籍比对,前几个字能连成人话大抵就是了;没有近期来往的就算了,估摸着没有带来,只是吃撑了留下凭据。”
    许彻一笑,转身出门安排,又调来了百余名人手协助查证别的枝节。小太后在这儿等着,他们自然要用最快的速度行事。
    韩琳和杨攸凑到裴行昭跟前,分别拿起一封信件看了看,都有点儿无奈。
    “这不是您有一阵弄出来的密信样式么?”杨攸说。
    “是啊。”韩琳用眼神狠狠地鄙视了陆子春一下,“真是占便宜没够的东西,惯会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事儿。”
    陆子春垂着眼睑,似是什么都没听到。
    父女两个这德行倒是一模一样,杨攸看得很是火大,思忖一阵,漠然道:“想来伯爷进京后并没闲着,说不定住进来之前,夜间就常常潜入这里,摸清楚了这里所有的密道、密室——这种东西建造的时候有堪舆图,却都不会示人,人搬走的时候会一并带走或销毁。我就说么,外院最好的院落,可不是伯爷下榻的那一处,大抵就是为了那个密道才选择的。”
    韩琳在一旁语气凉凉的补刀:“倒也不能怪他们,任谁能想到,进京没多久就栽了呢?”
    陆子春放在膝上的手,微微动了动。虽然表情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脸色却已经有些发青。
    杨攸见他还是无意主动招认些什么,转头问裴行昭:“您就一直在这儿等?要不要腾个地方小憩?”这太后做的又不清闲,每日都要批阅折子见一些官员,非常耗神。
    “不用。”裴行昭说道,“就在这儿等着。”
    韩琳取出一个小酒壶,递给裴行昭,“等归等,可不带生气的。”
    裴行昭一笑,接过小酒壶,慢悠悠地喝起酒来。
    杨攸坐回原处。
    韩琳也回身落座,用脚勾过一个方凳,把双脚搁上去,懒懒地倚着座椅靠背,瞅着陆子春运气。
    杨家离京城更近些,但是杨家两位长辈在别处置下的产业更多,在祖籍的时候倒很少,这两年杨夫人总是带着些族人跟杨攸到任上,裴行昭轻易真见不着。
    裴行昭与陆家两位长辈的几面之缘,都是她进京办差、述职离开时绕路前去沧州,起初是帮陆麒传话,后来便是自己有心去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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