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明鉴。父亲原是读书人家的,写的一手好字。因族中祸事牵连,被变卖到孟家为奴。孟家各处的对子牌匾,都是我爹爹写的。”
    “你这么好的名字,因为我不能叫了,心里怨不怨?”
    那小丫头当即跪下:“奴婢原本都要被卖到琼州去,一家子骨肉离散,幸而卫妈妈和唐总管可怜,愿意把奴婢一家三口都买进王府来。王妃于奴婢是再生父母,还求王妃给奴婢赐个名字,今后奴婢就是王妃的人了。”
    她身后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也跪下来。
    荣相见让他们起来,想了一下:“你就叫孟贞如吧。”
    孟贞如仍旧跪着:“奴婢多谢王妃赐名,贞如今后必对王妃忠贞不二。”
    坐了一会儿,荣相见带着飞云飞雪回后院用午膳,侍女们议论着:“卫妈妈说,这些新来的,从孟家获罪发卖,如今到了王府里,都很感激呢。”
    相见笑说:“孟家也是三代望族了,家里的人办事都老道,比随处买来的人强。”
    “多亏王妃好盘算。”周显旸这时走了进来,从桌上举了一碗汤敬她,荣相见受了谢,告诉他:“今日瞧见一个伶俐的小丫头,说犯了我的名讳,要我给她重新起个名字。”
    “这么厉害 ?”煜王好奇,“一般的婢女初见你,可是连话都不敢说。”
    这时,只听飞雪鼻孔出气,不屑得很。
    荣相见意外,看了她一眼。飞云立即替她解释:“只有奴婢两个的名字是王妃取的,如今多了一个,飞雪吃醋呢。”
    周显旸从未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留意过,觉得很有趣 ,倒也没有责她失仪。
    饭毕,周显旸去前头有事,让荣相见带着两个丫头先去花园逛逛。
    前几日因为有人在园子里干活,她都没去过。
    现下,花园里树荫下的秋千终于搭好了,秋千绳上系着彩绸,飞舞起来,甚是好看。
    荣相见乐颠颠地坐上去,玩了一会儿 ,又让飞云上去。
    她随口问飞雪:“我不过觉得人家因我没了名字,给她补一个,你就这样大气?幸好殿下没计较,以后当着他,你可别太失仪了。”
    飞雪低身告了罪:“奴婢是瞧不上她那一副钻营的样子,想掐尖卖乖。”
    “这世上有与世无争的人,就有要强钻营的人。只要没有犯错,都是个人的活法,你犯不着这样气。”
    “奴婢是替姑娘担心……她模样周正,又伶牙俐齿,若再有攀高之心,姑娘就不担心,她会趁机勾引殿下吗?”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荣相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傻丫头,难为你一心为我想着。”
    “姑娘真不担心吗?”
    飞云停下,坐在秋千上拉了飞雪一下:“你怎么傻了?就算殿下瞧上她收了她,那也只是姑娘的奴婢,替姑娘伺候殿下罢了。你这话是污了咱们姑娘的体面 。”
    飞雪立即告罪:“奴婢失言了。”
    荣相见看着截然相反的两个侍女,抿嘴笑了。
    周显旸与长府官议事之后,再去花园没见着人。一问丫头,说荣相见独自在内书房抄佛经,叫人不必伺候。他过去一看,一手的颜体很漂亮。
    “怎么好端端抄起佛经来?闭门思过几天,王妃就觉得无聊了?”
    荣相见搁下笔,写好了一卷,捏着酸胀的手腕:“不是说要在王府里修一个佛堂吗?如今暂且盖不了,可以先准备些佛经,到时候在佛前贡着也显得有诚意。”
    周显旸一把握住她的手,轻轻按摩着:“王妃这样诚心,必定心愿得遂。”
    荣相见见他这样知冷知热,心中动容:“我的心愿就是煜王府上下平平安安。”
    周显旸手上动作一滞,温柔地笑了:“能得王妃这样贤惠体贴又有才干的妻子,真是我的福气。”
    荣相见忽然问:“如果我不贤惠不体贴不能干呢?”
    第65章
    煜王奇怪, 反问道:“如果我没有收复西秦,没有替你二叔报仇,没有促成你娘迁坟, 你会为我张罗这些吗?”
    荣相见也被问住了,答不上来。
    她是总听别人说她娘不懂规矩, 既不贤惠也不体贴, 连针线都很差,可是父亲还是喜欢,没理由地喜欢。她一直很羡慕罢了。
    她放下这些胡思乱想, 重新研墨,递了根笔给煜王:“殿下得闲,给你派个差事。”
    “我不信佛,抄佛经是亵渎佛祖。”
    “我知道,”荣相见抽出一幅图画,展开给他,“父亲给我陪嫁了一个避暑的园子, 就在西北郊外,眼看着改建修葺完毕。还请殿下赐各处亭台轩馆的联队和题字吧。”
    周显旸一听当即搁下笔:“我可干不来这个, 叫长府官去外头找几个会做的就好了。”
    “又没有让你考科举,不过是想沾沾殿下的福气。”荣相见退而求其次,“殿下能写几个就是几个, 写不了的就只赐个名,让他们按照名字写对子。”
    王妃盛情, 周显旸少不得答应,这一下午在书房里抓耳挠腮的, 把那经典书籍翻了又翻, 竟然没有临阵脱逃。
    荣相见则继续抄着佛经, 两个人对坐在大书案前,一坐就是半天。
    晚膳时分,琳琅来唤他们时,笑出声:“咱们家要出状元了!”
    两个人这才搁下笔,对视一眼,手上虽然累,但心情都是难得的平静。
    荣相见兴致不错,告诉琳琅:“去把我酿的桑葚酒拿出来,大家好好喝几杯。”
    此后每一日,在府中写字看书下棋弹琴,喂喂黑猫和大雁,颇有神仙眷侣的意思。
    可是,琳琅她们却有些焦虑,因为她们慢慢发觉,值夜时从未听过屋里有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响动,主子也从未半夜叫过水,又不敢过问这事。
    这日,昌国公府送来消息,说荣相予顺利产下千金,荣相见高兴地在府中踱来踱去。只恨自己不能亲自去抱抱这个小外甥女。只能打点着,封了一份贺礼,让卫妈妈送去。
    因此一事,荣相见在府中呆不住了,煜王却丝毫没有腻烦。
    两人在亭中对弈时,相见问他:“殿下,真沉得住气,丝毫不觉得日复一日的日子,渐渐没有趣味吗?”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宁静的日子了。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没有坏事发生,就是最好的。”
    如果母亲在,周显旸愿意今后都过这样的日子,然而终究不可能。
    说到这里,荣相见不得不感叹:“原先我只知道殿下一箭四雕,现在想想还有第五重好处。”
    “怎么说?”
    “连家里的奴才都知道仗着殿下为非作歹,再谨慎都避免不了风头太盛。与其到时候被人寻着错处,踩得翻不了身,还不如自己卖个可大可小的破绽,暂且避一避风头,安乐度日。”
    周显旸笑道:“王妃真是聪慧过人。”
    “不及殿下。”
    两人口头一顿互捧,下手却毫不留情,棋局激战正酣,忽而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花香飘过。
    周显旸抬起头,是一个奉茶的小丫头进来,发间别了一株茉莉花,碧绿的叶子托着雪白的花蕊,很是可爱。
    “园子里的茉莉都开了?”
    “是,那一片可漂亮了。殿下与王妃得空去赏玩吧。”
    周显旸喝了茶,入鼻一股清香,是放了少许干桂花。
    瞧这丫头模样不错,心思灵巧,周显旸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多大年纪了。”
    “奴婢孟贞如,十七了。”
    “名字倒好听。”
    “回殿下,奴婢的名字是王妃所赐。”
    “你就是那个丫头?”周显旸来了兴致,细看了她,“果然伶俐。你先去吧,好好当差,以后自有你的福气。”
    说完,他笑着目送孟贞如离开。
    飞云飞雪对视一眼,警钟大作。
    周显旸回过头看棋局,王妃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问:“你下了吗?”
    荣相见不做声,手指敲了敲棋盘某处。这是一处要害,被她抓住。周显旸思忖了一会儿,再下一子,荣相见毫不留情,三两下结束了战局。
    周显旸把手中的子往棋笥中一掷:“以后还是改玩五子棋吧,免得连累你棋艺越来越臭。”
    “殿下不过是分心了而已。”荣相见示意丫头们收拾,起身福了福,径自回卧房。
    留下周显旸在原地,一脸茫然,刚才还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忽然就走了?
    路上,飞雪小声嘀咕:“我就说她不安分吧,戴着花来见殿下。”
    荣相见淡淡道:“女孩子家爱美,戴支花有什么错呢?”
    飞云小心问:“姑娘既不跟那丫头一般见识,怎么还是不高兴?”
    荣相见立即装没事人般:“何曾不高兴了?”
    回卧房后,琳琅正好休息完来轮值,听说了这事,便笑:“姑娘是生殿下的气呢,他跟姑娘下着棋,还有心思问别的小丫头几岁。难道真的看上孟贞如了?”
    “随他便。”荣相见不咸不淡地说,翻出琴谱继续练习《逍遥游》。
    箜篌声音空灵动人,周显旸循着琴音慢慢走到卧房门口,站在屋檐下听了一会儿。
    他一进屋,琴声戛然而止,荣相见独自坐到妆台边,背对着他。
    “这曲子好听,怎么不弹了?”
    “琴谱失传了,只能弹到这里。”
    “那倒是可惜。”周显旸说着,见她一直坐在妆台前弄头发,似乎不愿意搭理他。悄悄问琳琅怎么回事,她也不好意思说“因为姑娘吃殿下的醋”,只好装不知情。
    时候还早,周显旸便拿着一本琴谱出去,叫人把搭秋千剩下的废木料拿些到东边院子里。
    荣相见原本还想假装漠不关心,后来飞云过来告诉她:“姑娘,去看看吧,咱们殿下变成木匠了。”
    荣相见过去,只见煜王坐在廊檐下,一应锯子矬子锤子改锥放好,敲敲打打。
    他身边放着本琴谱,荣相见猜出来是要给她做一个琴谱架子。
    她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看他专注干活,又不好打扰,就留着小南小北照看,自己带着丫头们走了。
    直到日落西山,琴谱架做好,还是可开可合的。周显旸着人打磨,上了一层油,晾着。自己静了手,才去用晚膳。
    到了流云厅阶下的小径,透过花木遮挡,隐约见到孟贞如正跪在王妃脚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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