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道银光要刮到周显旸的后颈和她的脸上时,她手上短剑下意识地一挥,瞬间将那银光削成两半。
    周显旸接过她的剑,剑光直取对方咽喉。
    那人竟不闪不避,抱着必死的决心,凌空抓住那被削掉的半截银钩,忍痛朝相见扔去。
    银钩弯曲的弧度,如银色的毒蛇,向她吐信,相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扑倒在地。
    “显旸!”她躺在地上,抱着他的身体,“刺到哪里了?!”
    飞雪拿着烛台赶到,灯光摇曳下,她惊呼:“殿下!”
    这声音把在外面处置尸体的小南小北惊动,他们举着火把冲进来。
    火焰跳动,周显旸英挺的轮廓和锐利的眼睛忽明忽暗。
    他支起上半身,仔细打量荣相见身上,确认她没有受伤,才笑道:“放心,还不到吊丧的时候。”
    说完,一头栽倒在她身上。
    “沈澈!”小北立即把人叫进来治伤。灯火通明之际,荣相见才看清楚,周显旸身上挨了多少刀。
    银钩在他身上撕开了一道道口子,以他的血为颜料,以他的肌肤为画布,肆意纵横挥洒出惨烈的痕迹。
    相见立时掩面,哭出了声:“刚才他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面对那么多刺客……”
    飞雪忙抱着她安抚:“姑娘,你若在外头,只怕殿下受的伤更多,这不怪你……”
    小南也红了眼眶:“是我们的错,太平日子过长了都丧失了警惕。想着卧房的前方是湖,自然安全,我和小北在后屋便可一夫当关,守着爷。”
    沈澈检查了煜王浑身的伤口,尤其是刚才背后那一钩,松了一口气:“王妃,幸好殿下对西秦人的杀招和武器已经烂熟于心,这些伤口虽冲着要害,但都避开了一些,而且并未伤及内脏。最严重的是背后这一刀,眼下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避□□血过多,以及感染高热。”
    相见点点头,帮着沈澈处理包扎伤口。又吩咐侍女们:“我看小南小北身上都带着伤,外头的侍卫多半也是。沈澈的人手不够,你们带着人去帮忙给他们熬药,准备纱布,包扎。园子里备的药材恐怕只够眼下应急,明天一早差人去铺子里买。”
    吩咐完又看了一眼浑身凌乱的小南小北说:“这里我照顾着,你们先去把自己的伤裹好,别强撑着了。”
    上药的时候,周显旸被疼醒了,看见她一边抹着泪,一边给他伤口敷药,嘴角噙笑:“没事,这是苦肉计来着,你哭可就是上当了啊。”
    说着,伸手给她拭泪。
    他还有力气玩笑,荣相见按住他的手,抽泣着:“你老实点吧,伤口还在流血。”
    周显旸反握住她手:“你这样,是心疼我吗?要是的话,死也值了。”
    “呸,你还说?都是你那天一句‘吊丧’惹出来的,以后少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
    “闭嘴,好好侧卧着,别动!”
    沈澈在一旁,看煜王果然照做,难得老实当个听话的伤患,暗暗佩服这个煜王妃。
    伤口包扎好之后,周显旸终于疲惫地睡过去了。
    荣相见就伏在床边守着。
    第二天天刚亮,羽林卫首领段飞便得了消息赶来,问:“殿下可还好?”
    荣相见红着眼睛:“受了十几处伤。”
    段飞进屋看了一眼,确认周显旸没有性命之忧,愤愤说:“放心,我一定会把静颐园的事如数陈述给皇上。让他知道,他的孩子为了国朝付出了什么。”
    他说这话时,环视着阶前的湖水。那条曾经泛着美丽河灯的湖,被鲜血染上了可怖的颜色。
    “段大人,三十人。昨天进园的西秦人足有三十人!现在还剩十几个活口,煜王府的侍卫门拷打了一晚,他们也不吐半个字。麻烦你带回去好好审一审,审审他们还有多少人,准备如何对付殿下。他们是如何从西秦一步一步到了金陵。我不信,若没有朝中人帮助,这么惹眼的几十号来路不明的青年壮汉,能够走这么远,一路跋涉到金陵,如此轻松进入静颐园。”
    段飞听了,对煜王妃投去意外的目光,随即心中一沉。若有人利用敌人,刺杀煜王,当真是该死。
    “段首领。”
    两人说话的动静惊动了周显旸,听他出声,他们立即回屋去看他。
    他面色苍白,但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丝毫没有身负十几道伤的样子。
    “殿下,你怎么样了?”段飞第一次见到煜王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儿,此刻见他伤成这样,哪怕是见惯生死,也有些难受。
    “放心,死不了。”煜王嘴角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讥笑,可眼神落到王妃身上,又瞬间变得温柔。
    “相见,你去把我衣服夹层中的和离书取来。”
    “和离书?什么和离书?”段飞一脸震惊。
    荣相见也莫名,从他换下的外衣内夹层中,翻找出一块手帕,是自己搬家那晚遗失的,还有一张全新的和离书,是周显旸手写的,内容与她写的那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落款日期未填,还沾上了血迹。
    她将帕子收好放回去,和离书递给段飞。
    周显旸缓缓说道:“段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在西秦仇家不少。我自己一条命可有可无,可王妃是无辜的。我想和离,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王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事她并无错处,反而受我牵连。请你把和离书带给父皇,过了明路,请皇上下旨于玉牒中去掉她的名字,昭告天下。另外,恳请皇上看在她主动将矿脉献给朝廷的功劳上,保留她生母楚氏的诰命之衔。”
    荣相见坐在床边,茫然地看着周显旸。终于到了这一步,她一直等着这一天,可是看着周显旸虚弱地靠在床头,替她想了这么个绝佳的理由,还替她把娘亲的诰命都考虑到了,一时心头酸涩不已。
    段飞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唤了一声:“煜王妃,你同意吗?”
    “她同意的,段首领,麻烦了。另外,遴选的事我如今是心有余,力不足,还请皇上另寻能者负责。”
    见他们坚持,段飞只得应下请求,匆匆赶去宫里。
    周显旸松了口气,朝相见笑了,“这个刺客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样会好办很多。这几日静颐园应该暂时安全,等我养几日就回王府。你看着时间搬去慈溪街的新宅子住吧。若英国公夫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因为和离为难你,别瞒着我,我会一个个收拾的。”
    荣相见无声看着他,点点头,发现他嘴唇有些干,给他倒了一杯水。等他休息了,再去园子里看望受伤的将士,安排人手照顾,配药,直到撑不住了,才去软榻上睡了。
    傍晚醒来,吃过晚饭,周显旸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因着上午有些发热,他出了一身汗,想要下床洗漱。那浑身伤口不便,他也不让荣相见碰,自己挣扎着在净室里擦洗了。
    荣相见也不多说,让侍女换了床品。琳琅从床角捡起那两颗夜明珠,昨晚没顾上,混乱中滚散了。她又从库房找出一个红色琉璃托盘,专门盛放那两颗夜光珠,搁在床头的架子上。
    入夜,相见沐浴过后,头发擦得半干,坐在门前吹着风。
    卧房门口的血迹已经被冲洗一遍,湖水也恢复了澄净,昨夜的厮杀痕迹恍若一场噩梦。
    她想起那场厮杀之前,两人彼此相望之时,片刻的宁静与美好。
    可惜,那样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周显旸立于门内,无声注视着几尺之外纤细袅娜的倩影,不施粉黛的她在月华下独有一种清冷之美,乌发衬得人玉骨天成。
    她也能感觉到,背后周显旸的目光一直笼在自己身上,只是她不能回头。
    不久,段飞奉皇命而来,告知他们这一日的进展:“陛下得知此事震怒,已经下旨交由刑部彻查西秦刺客幕后主使。只是因为静颐园刚刚遇刺,不便亲自过来看望殿下,而且得暂时瞒着太后。至于和离的事……皇上原本是应了的。后来,又召了英国公商议,英国公跪求皇上不准和离。”
    第131章
    他说荣家满门忠烈, 荣家女怎可因为西秦刺客,就吓得从皇家和离?就算是煜王妃和离了,他也不会允许煜王妃回荣家居住, 免得辱没门楣,他都这样说, 皇上自然就没有同意。”
    “他……”周显旸没想到, 自己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迂腐的老泰山,这种时候还在用女儿的性命跟皇上表忠心, 气得咳了起来,带动身上伤口撕裂的疼,只能手扶着门框,支撑着身体。
    荣相见赶紧起身,扶周显旸回卧室躺下,他低着头,说:“大不了我手书一封, 直接把和离书递去宗人府,只要皇室宗亲知晓, 届时你父亲不同意也得同意。”
    “可以吗?皇上会不会生你的气?”
    “气就气吧,我都已经半死不活了,凭他怎样。”
    周显旸说完气话, 上了床朝里侧躺着。
    相见与段飞在床边面面相觑,她忽然觉得不对, 俯下身伸手把周显旸的脸掰过来,他唇角鲜血虽被擦去, 但隐隐留下一些痕迹。荣相见又抓起他的衣袖, 血迹斑斑。
    “你怎么了!不是外伤吗?怎么会吐血!”荣相见急着唤人把沈澈找来。沈澈把了脉, 笑道:“王妃不必担心,殿下只是有些劳累上火而已。”
    荣相见看着他不经意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就知道他是看周显旸脸色办事,还想瞒着她呢,便道:“你要是没本事治病,外头有好几个宫里派来的太医。”
    说着,就要唤琳琅去请太医。
    “这……”沈澈一脸为难看向煜王。周显旸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叹了口气:“真的不打紧,孙太医给我开过药,我正喝着,喝几日就好了。”
    段飞一听就急了:“什么叫就好了。年少吐血,这是极伤身的。”
    “真的没事,孙太医都说我身体好,你们别自己吓自己。”
    荣相见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显旸含糊着:“有一阵子了。”
    “你骗人!就是那天,对吗?”荣相见哽咽着。
    周显旸无奈地看着她,不想撒谎,也不想承认。
    “天色很晚了,段首领还没用晚膳,相见你别杵在这儿,替我招待一下。”
    荣相见捂着脸,忽而明白为什么他会瞒着她。她恢复了一会儿情绪,也向段飞道了谢,领着他去用晚膳。段飞匆匆用过,又吩咐静颐园的羽林卫几句,风风火火地离去。
    相见回到卧房前,琳琅正端着漱盂和巾帕出门,贞如拿着那件换下的带血衣裳。
    两个人连忙宽慰她:“殿下已经睡了。姑娘,这次血不多,慢慢会好的。”
    “这次?”荣相见盯着她们,“你们都知道?”
    琳琅立即摇头看向贞如,贞如倒是大大方方,“那天我们都没在,是听小北说的。那天殿下送您到孙太医家以后,急火攻心吐了血,才摔了。他千叮万嘱叫我不许说,不然爷就不要他了。”
    荣相见点点头,让她们下去,关上门,坐在床边。
    陡然安静闲散下来,看着周显旸沉静的面容,微蹙的眉,荣相见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再也忍不住了。一天的坚定从容,终于悄悄破碎。
    她轻轻抚着他刚才还沾着血迹的唇角,而后是锁骨下的一道裹着的伤口,那一刀差一点就危及心脏。又摸到背后,那里的伤口最深,是替她挡下银钩的伤。
    “什么样的人会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去死呢?除了母亲为了孩子?”
    她曾经在马车里问过这个问题,他说“救命之恩”。
    可是,她只是帮过他一点忙而已,远远算不上救命之恩的。
    而他救过她多少次,她已经不记得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真的抛下他不管。那样,她一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
    她想着,眼泪无声滴落。
    “我不走了,周显旸,我不走了。”她颤抖着,轻声下了决定。而后俯下身,吻了他轻抿的嘴唇。
    周显旸双眸微微睁开,满是疑惑看着她,一副分不清是美梦还是现实。
    荣相见像是做贼被撞见了,准备落荒而逃。后颈却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压了下去,她紧紧伏在周显旸身上,与他两唇相贴。
    他的吻从未这么热烈过,双手也紧紧将她桎梏在他身上。
    荣相见挣扎着推据,这么胡闹,他的伤口肯定会被挤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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