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旸沉默了片刻,搂着相见翻了个身,把她裹在身下:“你害怕了?”
    “我怕……到时候我成了外人。”
    周显旸笑出声:“想什么呢?湘宜是我的表妹,你是我的妻子,她的嫂子。母亲也绝对不会这样看你的。”
    “我知道,以后不说了。”
    周显旸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相见心中惭愧,轻抚他的脸,问:“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这个时候还顾着自己的将来。”
    “为了救湘宜出来,你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我要是再这么想你,还是人吗?不论将来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唯一珍爱的女子,我心里最亲的人。”
    荣相见心中一片柔情,不知如何倾诉,只抬起头,吻了显旸,瞬间换来更激烈的回吻。
    这寒夜,一点也不冷了。
    漫漫长夜之后,周显旸把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些。
    相见摩挲着他背上的伤疤,问:“你真的还要吃那个药?是你说的,是药三分毒。”
    “毒就毒吧,若我们二人总有一个吃药,我比你身体好,该我吃。”
    相见心内感叹,只想一切早定,可以和他毫无顾忌地相爱。
    奔波多日,这一觉睡到太阳高起,相见醒的时候,发现周显旸在摆弄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分缕,在床单上铺摆成了一朵盛开的花,她的脑袋就是花心。
    “你可真够无聊的。”相见刚准备起来,周显旸说:“别动。”
    说罢,去拿了纸笔来,坐在床上就开始作画。
    “你也会画画?”成婚这么久,她还从来不知道呢。
    “随便画画。”
    周显旸搁下笔时,荣相见起身抱住他,把脑袋搁在他肩上,看他手里的画。
    不似她平日里学的人物画,周显旸寥寥几笔,简单却很传神地画出了她和她头上的花。
    “真像啊!”荣相见笑着,周显旸道:“你的画技比我好,怎么从来没有替我画一张?”
    “谁说没有?”
    “你画过?怎么没给我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听见飞雪在屋外的声音:“殿下,出去采买的人带回来消息,宋妈妈家及那附近的居民,都被一群来路不明的官兵,以搜捕京中流窜匪徒的名义抄检了。”
    周显旸放下画,披起外裳,坐在床边,看着一地晨曦,出神。
    “宋妈妈大约被吓坏了,我去瞧瞧她?”相见征求意见,周显旸摇头,“不必了,例行公事的盘查,我们去问,反而显得多事。”
    不多久,宫里便来人传召,说御史台关宁,早朝弹劾煜王纵容家臣抢占良家民女,逼死人命。
    相见哼了一声:“鱼上钩了。你为什么这时候钓鱼?”
    周显旸道:“前些日子,仲卿告诉我,皇上准备动监察院的旧案,以此断绝监察院与御史台等朝中其他官员的勾结,以案件为利器,互相攻击的恶习。现在,正好给个理由。”
    荣相见拍拍他的肩膀:“去宫里说话小心些。”
    在崇政殿,周显旸见到了御史台和监查院的几位大人,陈日新也在那里,眼神有些无奈。
    刑戒司早就在煜王夫妇启程回京之后搜查过大邱庄,连这几日的事都打听清楚了。只是,皇帝总不能做出自己早已知情的样子,还是要走个过场,便找显旸来责问。
    监查院院令耿忠立带着那纸状书到了殿前,将此事一一道来,质问煜王:“四殿下的家臣仗着王府的势,为非作歹,引起民怨沸议,殿下说该如何处置?”
    周显旸静静听完,走过去将那状纸从耿忠立手上一下子扯过来,问:“耿大人,你觉得这状书写得如何?”
    耿忠立道:“言辞精炼,字体遒劲,是份好状书。”
    “你眼力不错。”周显旸把状书递给沈都知,禀告皇上:“这份状书,是儿臣写的。”
    皇帝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显旸的字:“你怎么还给人写起状书来?”
    周显旸佯装着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前些日子,儿臣跟父皇说过,要去大邱庄巡视。那庄头,是故去的老英国公家乡的远亲,无依无靠来投奔,得了这管庄子的差事,仗着姓荣横行乡里。儿臣发现那荣老庄头克扣银钱,他儿子欺男霸女等诸般罪行。
    无奈当地父母官忌惮着英国公府和煜王府,什么都不敢管。儿臣碍于老丈人,总不能直接处置了他,只好叫侍卫把原告和状书带到监查院去告。毕竟监查院的大人们,个个都是铁面无私,毫不容情的。”
    皇帝一听乐了:“你倒是会差使人。”
    周显旸见皇上并不反感,便说:“耿大人,这案子你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别说我知情,免得我得罪了老泰山,这就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耿忠立这才放了心:“有煜王这句话,下官自然按律处置。”
    周显旸又看了一眼御史台的几位:“说来,监查院经办的案子大而且多,怎么御史台这么快就来参本王?你们参我,本王无话可说,可这包庇纵容之说,是无从谈起啊。”
    几位御史自然都想不到这事是煜王自己捅出来的,少不得说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周显旸遂了他们心,向皇帝请罪:“家臣犯罪,儿臣御下不力,该当受罚,请父皇降罪!”
    皇帝抬抬手,示意他起身:“那是英国公府陪嫁,你能主动办了他们,这是好事,给其他王公之家立了个样子。”
    又说:“众位爱卿都是忠直耿介之臣,为百姓直言,这是国朝之福。将来再有这样的事,一样秉公去办,严惩不贷。”
    皇帝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御史台也自知弹劾不成,这事反倒让煜王在殿前争了光,只得作罢。
    周显旸一身轻松,辞了崇政殿,去给皇太后请了安。皇太后得知后,很高兴:“你懂得公私分明这很好,免得让那起子盯着你的人抓着把柄。几位皇子在御史台的朋友可不少,你也得想想,不然总得被动。”
    周显旸倒是无所谓,言官的职责所在,他问心无愧自然不怕弹劾。
    离开慈宁宫时,陈日新正准备回北宫门当值。两人在御花园碰到,周显旸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他有事要说。
    原以为是监查院或刑戒司的事,谁知陈日新特地来告诉他:“殿下,近日有宫外的简短书信传进崇政殿,没有起头落款,微臣心中疑惑,又不敢问陛下。只恐此事,与煜王有关,还请殿下留个心眼。”
    周显旸眉头微皱,这些字条说的什么?
    “左不过是些……府中一切正常……并未窝藏。”
    “窝藏?”周显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湘宜,自己身边,还有皇上的眼线吗?
    第159章
    他存了这个疑惑, 谢过陈日新,一时没有眉目,准备与王妃商讨。先去承乾宫走个过场, 最后到了永华宫,惠贵妃和庆王夫妇、煜王妃都在, 场面热闹得很。
    “怎么样?”皇贵妃知道显旸被弹劾, 心中焦急。他将前头的事大致说了,皇贵妃这才放下心,跟他们唠起家常来。
    “你们啊, 出京一趟本就不方便,还带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荣相见笑道:“没什么孝敬两位娘娘的,只有这些野意吃着新鲜罢了。”
    庆王道:“这才是别出心裁。要说我们府里也有这些,只是想着母妃在宫中,什么好东西没有,不好意思敬献这些山里野货,怕吃坏了。”
    周显旸不好意思地笑:“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皇贵妃若吃不惯, 就赏给下头的人吧。”
    皇贵妃嗔道:“哪里的话,那只野雉本宫已经叫小厨房去做了。小时候, 爹爹外放,把我丢给叔叔家,我也是山里长大的, 也吃过这些。你们啊,都别走, 中饭都在我宫里吃。”
    正热闹着,陛下忽然驾到:“听说永华宫在吃体己饭, 朕也来凑个趣。”
    两位贵妃, 两位皇子, 两位王妃,皇帝许久没有与这一大家子同聚,席间喝了些酒,竟然感慨起来,抓着显旸和显曜的胳膊,语重心长:“你们都大了,成家立业,能为国朝出力。越是这样,你们兄弟两个,越要互相扶持,如同朕与你们七皇叔一样,啊……不许手足相争,让外人有了可趁之机。”
    皇贵妃与惠贵妃相视一眼,心下一紧。想必是三皇子的事,让皇帝对皇子们的手足关系,产生了担忧。
    显曜和显旸自然明了,相视一笑:“儿臣谨遵父皇教导。”
    皇贵妃给皇上夹了一块野雉肉:“陛下放心,他们两个最是和气,兄弟有爱,夫妻和睦。臣妾都觉得自己命好,养了这两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您瞧,这是显旸从大邱庄带来的野雉,别有风味,宫里吃不到的。”
    皇帝尝了一口,点头说:“不错。”
    惠贵妃又将烫好的羊肉,夹了一碟子,奉到皇帝面前:“皇上尝尝,这是北真国进贡的羊肉。”
    皇贵妃先大赞:“如此清淡烹饪,竟然一点膻味也无,反倒带着清甜。”
    惠贵妃笑道:“显瑶说,这都是吃着北真国的青草和草药长大的羊,肉质最好。”
    两位贵妃盛情,难得的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皇帝吃得也很开心。
    荣相见一贯不吃羊肉,这下也忍不住尝了几口。周显旸见她喜欢,便道:“干脆给六妹写封信,叫她帮我们在北真国买些活羊,送到京中来,现宰现吃可好?”
    相见嗔笑:“你又说傻话。六公主刚生产完,现在肯定劳心劳力忙着照顾孩子,怎好去烦她?我也不贪这口,这娘娘这里尝过就够了。”
    惠贵妃忙道:“你这孩子也太多心了。这不过是她吩咐人去做,怎么就麻烦了?夫君为你着想,你倒不领情了。”
    当着众人,被惠贵妃教育,荣相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周显旸忙笑着作揖:“多谢惠娘娘。我这个王妃主意大,也就只有您能替我说她两句。”
    惠贵妃笑道:“这就怪了,相见在福宁宫一向懂事乖巧,怎么到了煜王府就做起你的主了?可见是你把她惯成这样的!”
    “惠贵妃说得正是。”庆王妃接过话头,“前日我还听说,煜王在昌国公府的宴席上,滴酒不沾,说煜王妃不许,四弟当真是听弟妹的话。”
    “惠娘娘,柳姐姐……”相见莫名其妙,吃个中饭,变成□□她的会了,只好撒娇求放过。
    周显旸握住她手,解释说:“王妃跟我一样,都是自小就离开家,不得不懂事。如今,我想让她在王府里,如同在家作千金小姐一样自在。”
    荣相见羞得脸绯红:“当着父皇母妃,你说什么呢?”
    庆王妃笑道:“哟哟哟,真是羡煞人了。殿下,你瞧瞧人家做丈夫的心意。”
    庆王忍不住跟着打趣:“还真看不出来,显旸一个粗人,偏偏是个情种。”
    众人正一块拿他们夫妇开玩笑,沈都知忽来传话,说:“英国公欲进宫求见,说要向陛下请罪。”
    荣相见一听,忙收敛了笑意,跪下:“因儿媳约束远亲不力,累及殿下名声,惶恐不安,请陛下赐罪。”
    皇帝悠悠喝了一杯酒,示意相见起来:“如今京中王府重臣之家,多有约束家臣亲眷不力者,上告至监查院的案子不少。监查院也不是全然持身公正。里头有永安侯府提携的人,有启王妃的娘家人,也有镇国公府的族亲……互相之间以此为要挟,互要好处,或勾连欺瞒。”
    说到这里,出身镇国公府的庆王妃也惶恐不已,立即跪了下来。
    “因着利益亲戚的关系,这些案子有的大事化了,有的刻意闹大,有的更是勾结高官之家报复,朕都看在眼里。监查院这回拿着大邱庄的事和御史台一起大闹到朕面前来,还不是因为英国公府与这帮文官素无交情,趁机打击煜王府,向永安侯府卖好。若不是显旸提前处置了这事,只怕不知要做出多少文章来。朕有意整肃这些不良之风。如今既然有了这事,正好拿来做个样子,把监查院的旧账算一算。你们也不必担心。”
    用完午饭,皇帝起驾离了永华宫。
    不久前头传来消息,说皇帝斥责了英国公管教下人不力,罚俸一年。
    荣相见和周显旸离宫后,直奔英国公府。原以为大邱庄已经是煜王府名下产业,有什么事也都是煜王府担待。现在,有必要跟英国公道个歉。
    路上,周显旸把陈日新的消息告诉了相见。
    她立即表情凝重:“府里?那些信息若是指关于窝藏余湘宜,说的不是我们府里,就是我父亲府中……钟姨娘!她是陛下在我们大婚前,忽然赐进国公府的。我先还奇怪,上一世父亲在我娘去世之后,就没有再纳妾,陛下也都没问过,这回怎么好端端赐个宫人给他。”
    周显旸点点头:“很有可能。我们府里撵走了那么多人,近身之事都是信得过的。要打听我们的隐秘之事,可不容易。只有这位钟姨娘,能接近国公府私密之事。”
    荣相见一身冷汗:“正好去知会父亲。”
    英国公这日,居然并未因罚俸之事生气。反而一脸面色红润,喜气洋洋的样子:“这段时间荣家也实在是太让人眼热了。出了这么件不大不小的事,倒反而安心。陛下先拿自己儿子和亲家开刀,后头的事儿才好办,我们不去起这个头,谁来?咱们家也不差这一年的俸禄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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