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立即道:“臣妾已经传话给唐副都知,不许任何人向慈宁宫走漏风声。”
    “好,显旸是你的儿子,这里就有劳皇贵妃照料。”皇帝嘱咐完,又对惠贵妃说:“煜王妃哭得那样伤心,你去劝劝她。别显旸挺过来了,她倒垮了。”
    “臣妾明白,陛下只管放心。”惠贵妃立即应承。
    “宫里交给你们,朕很放心。”说着,皇帝一脸疲态,艰难地跨出崇华殿高高的门槛,往崇政殿去了。
    齐老将军和史维父子已经跪在殿外。
    皇帝只让齐老将军起身,进殿,给他和英国公赐座。
    两位老臣不敢坐,战战兢兢立在原地。
    今日之事,陛下定有雷霆之怒,只是因为煜王伤势凶险,才暂且搁置。眼下,煜王暂且保住性命,是追究罪责之时。
    皇帝怎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思,指了指座位,语气加重了些:“让你们坐就坐。朕老了,你们两个也老了,经过今日之事,咱们三个,都不得不服老啊。”
    陛下言语间有亲厚之意,两位老臣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这才坐下。
    皇帝示意门外跪着的那对父子:“他儿子怎么来了?”
    齐老将军说:“史维说,其父行为疯癫,危及圣驾,重伤煜王,罪该万死。请陛下念在史家为国捐了一条命的份上,念在其父年事已高的份上,允许他替父领死,留他父亲一条命吧。”
    皇上沉默了片刻:“史丰倒是养了个孝子。朕那么多孩子,有几个能孝顺到这种程度?”
    英国公立即道:“一个煜王殿下躺在那里生死攸关,即便各位殿下都愿意为陛下而死,陛下也舍不得啊。”
    齐老将军跪下道:“史家父子三人在军中颇有建树,大郎死在西秦,以至于史丰受到刺激,时而疯癫。今日闯下这样的大祸,根源是臣疏忽失察,臣不该心软,见他病情好转,便允准他来校场。”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
    沈都知此刻进殿回禀:“兵部尚书汪直已经候在殿外了。”
    皇帝立即着他前来问询。
    汪直负责总揽负责本次演武,出了这样大的事,为了保住脑袋,自然是拼命推脱罪责,跪在殿中回禀:“史丰今日随齐老将军进入校场,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今日本无异常。只是,步兵演习攻城之时,他自行脱离人群,留在了南坡演练连弩的地方,说想试试这新兵器。当时,也有其他军中的人好奇。连弩营本就为这新武器得意,便都让他们在操练的场子,对着靶子试射。谁知,史丰拿了兵器,忽然发了狂,居然不对着靶子,而是胡奔乱跑,嘴里嚷嚷着‘报仇’,胡乱扫射了一番。连弩营的士兵忙将他控制,才防止事态扩大。如今,连弩营都尉已经跪在正阳门外,与臣一起,向陛下请罪。”
    皇帝懒得理什么请罪:“传史家父子。”
    史家父子一进殿,就重重磕头:“微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若不是朕还有疑虑,你早就该被就地处决。”
    史维与煜王交情颇深,此刻悔愧痛心之情,乱作一团,只痛哭道:“不知四殿下伤情如何?若他能转危为安,臣立即死在这殿上,也可瞑目了。”
    皇帝听说过史维兄弟二人和周显旸一同在军中长大的情分。此刻,史维有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一腔怒意无处抒发,大骂:“你们最好乞求显旸平安,否则你们父子两个的脑袋,朕都要砍了!”
    史家父子立即称是。
    “史丰,你丧子之后,行动疯癫。朕体恤你一家为国朝拼命,给了你闲职颐养天年,也留下史维在京中任职,照看你晚年,你为何不安分守己,非要去碰连弩这样东西。是不是有人指使你!”
    史丰一听,皇帝是把这次意外,当成了一次有预谋的刺杀,当场喊冤:“陛下明鉴,臣怎会受人指使,怎敢对您和殿下不利?”
    “那你说为什么好端端地发狂?还将那连弩,不偏不倚对着朕。”
    “不不不!”史丰拼命摇头,“微臣没有……微臣当时……微臣当时看见了我家大郎,他被西秦人的□□射得满脸都是血窟窿,微臣只想救他,杀西秦人,救他,杀西秦人……我儿死得好惨啊,脸都□□扎烂了,皇上,我儿子死得好惨啊……”
    史丰根本无法正常回忆刚才的经过,只是不断重复着疯癫的话,一会儿痛哭,一会儿痴笑,嚷着:“报仇!”
    史维在一旁,一边流泪,一边控制父亲,不要在御前再闹出乱子。
    齐老将军和英国公都很不忍,可是,这个样子,皇帝怎会放过?
    果然,皇上召来了刑戒司,要把史丰带走审问。
    史维万般不愿,可是为了证明父亲没有谋逆刺杀陛下,也只有这样。只能跪在地上默默流泪。
    这时,段飞把刚才太医们收拾好的证物带过来,给皇帝过目。
    一件血染的金丝软甲,中心处,破了个口子。还有被剪成好几段的弓箭和箭镞。
    皇帝看了一眼,说:“这个东西,怎么有些眼熟?”
    英国公立即起身回答:“这是陛下赏赐。二郎那件,如今给相望了。臣的这件,作为陪嫁给了王妃,本就是想给煜王用的。”
    “嗯,幸好有这件东西,保住了显旸一命。”皇帝简略看过,叫段飞连同汪直送来的东西,一并保管好。
    经过一天的惊心动魄,皇帝有些乏了,让殿中臣子们都退下。
    英国公和齐老将军请旨,想再去崇华殿探望。皇帝点头答允了,又说:“你们看看就回吧,早点回去,好生歇着。胳膊都不利索了,还当和从前一样铁人般的,替朕挡刀挡枪。”
    两位老臣道:“便算是有一口气,也要这么做。”
    皇帝摆摆手:“去吧。”
    崇华殿里,荣相见已经下床了,鬓发散乱,脂粉晕染,靠在床边,毫无王妃的雍容端方。
    第166章
    皇贵妃和惠贵妃坐在一旁垂泪, 安慰她,她都像聋了一样。只是一动不动,盯着显旸, 注意着他微弱的呼吸起伏,怕有一次错眼, 一切就停止了。
    周显旸一直在发热, 脸上的汗出得很快,她不停地给他擦汗,换新的手巾。
    此刻, 见到父亲和齐老将军,荣相见才稍稍分出一些心力,问问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并没见过史丰,只知道新婚之夜,史将军就曾因醉酒疯癫,跳下了凤仙池。周显旸抛下她去寻人,想来对他是十分愧疚。
    如今, 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责怪史将军,她知道周显旸根本不会责怪他。
    “都是老臣考虑不周, 那史丰在太医院照料下,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他如今在军中只有闲职,不得志。因说想去校场看看热闹, 我便也不忍拒绝。谁知,竟然酿成大祸!请王妃恕罪。”
    眼看齐老将军懊悔的情状, 荣相见竟然苦笑了一下:“这是意外,谁能预料。要怪, 就怪我吧。要不是我非叮嘱他穿上那金丝软甲, 他也不会仗着身有保护, 就拿自己的命去挡箭。”
    “相见,你不要这样说。”皇贵妃忍不住劝道:“显旸一片孝心,救圣驾于危难。即便没有金丝软甲,他也会这么做的。是你的提醒,救了他一条性命。”
    “是啊,”惠贵妃顺着话道:“煜王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也要保重自己。天快黑了,我叫宫人给你送些吃食,再送些铺盖过来。我们的人轮流守着,你也要休息。”
    说罢,她看了一眼英国公:“国公爷和齐老将军今日也很疲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英国公立即道:“是,老臣先行出宫,还请王妃保重贵体,煜王尚在昏迷,煜王府一应事宜,须得王妃撑住才行。”
    荣相见点点头:“知道了,父亲回去吧。”
    很快,福宁宫的宫人将晚膳送了过来,两位娘娘与相见就在这里用膳。琳琅和珍珠则守在煜王身边照看。
    正在这时,一个永华宫的宫人过来传话:“刚才,承乾宫的人去崇政殿,说皇后娘娘心急如焚,想知道皇上是否安好。皇上,已经去承乾宫了。”
    “知道了,”皇贵妃面无波澜,“二殿下何在?”
    “庆王殿下已经回府了。”
    皇贵妃这才动气:“哪有这样做哥哥的,弟弟在这儿生死未卜,他不守着就算了,还这么早就回去。”
    惠贵妃忙道:“姐姐,皇上叫他们出宫的,煜王妃在此,他独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皇贵妃这才按下责骂庆王的想法。眼看天黑,两位娘娘不便在此久留,安慰嘱咐了相见好一会儿,才离去。
    承乾宫中,皇后听说了校场一事,也是惊骇不已,皇帝一进宫门,就被皇后拉着细细打量:“皇上龙体可还安好?臣妾听了宫里的流言,实在是心急如焚,无奈不能入崇政殿,只能冒死让宫人去传话……”
    皇帝有些欣慰:“朕无恙。知道你担心,这不是来让你安心了吗?”
    张皇后立即抱住皇上的胳膊:“臣妾还以为,皇上不愿意见臣妾呢。”
    皇帝搂着她:“你又胡说。满宫里,只有你最在意朕。”
    “皇上这话说的,难道皇贵妃她们不在意陛下?”
    “她们的在意,和你不一样。”皇帝拉过皇后的手,“朕许久不进承乾宫,你也不让我进去喝口茶。”
    “臣妾正在禁足,宫人私自去崇政殿已经是犯了宫规,不敢留皇上,还请皇上责罚臣妾犯禁。”
    皇帝见皇后跪在面前,一身简素,丝毫不见往日的璀璨夺目,格外怜爱,忙掺起她:“你还是这个样子,跟朕来这套?”
    皇后这才羞涩地笑:“承乾宫里已经备好了晚膳,臣妾陪皇上用膳。”
    皇帝哈哈大笑,郁闷的心情稍得排解,立即携皇后一同入内。
    张皇后席间,听见皇帝重述了今日之事,对于煜王救驾受伤,倒有些意外:“煜王果真是沙场男儿,危急关头,只有他挺身而出。”
    皇帝感叹:“是啊,朕当时看着太医给他拔箭,疼得那样,心里也从未那样疼过。”
    张皇后笑道:“煜王挺过这一关,一定会逢凶化吉的。皇上一定要给他亲王尊荣,将来多多疼爱他,弥补这些年来的父子之情。”
    这一番话,说的皇上颇为意外:“你如今懂事许多。”
    张皇后嘴角勾笑:“臣妾闭门思过,当然要有些长进。”
    “既然如此,明日皇后随我去探望煜王吧。”
    这是要留下过夜的意思。皇后立即笑靥如花,敬了皇上一杯。
    最难熬的第一夜。
    夜深了,小南小北和太医都轮流守在崇华殿。
    荣相见不肯去休息,睡在床边的躺椅上,时不时惊醒,看一眼显旸。确定他在呼吸,才又忧心地睡去。
    她断断续续地,梦到了东胜门外,那片她从未去过的校场,梦到了父亲口中所述的整个经过。
    在又一次惊醒的时候,荣相见忽然想起自己下午奔向崇华殿时,心里问的那句话:金丝软甲为什么没有抵挡住那支箭?
    四支箭既然都是从史丰手中射出,为什么唯独那一支箭,洞穿了金丝软甲的两面,力道如此之大?
    紧跟着还有一个问题,史丰发狂,为什么这些箭却那么准,射向了高台,射向了皇帝和几位殿下?
    第二日退朝后,永华宫宫人前来告诉煜王妃:皇后和皇上一会儿就要过来探望。
    荣相见昨日不顾形象,今日知道自己形容委顿,立即简单梳洗过,在此迎候。
    皇帝看她眼下,就知道是一夜没睡好。等确认显旸情况并未恶化,便说:“煜王妃,你去福宁宫里好好休息半日,朕在这里看着。”
    荣相见可不敢。皇帝皇后在此,若显旸又说了什么梦话,可如何是好?
    她立即转移话题:“儿媳不累,再者怎能劳烦父皇和母后操劳?儿媳,还有几个疑惑之处,想请教父皇。”
    “哦?你说。”
    “听说昨日是史丰骤然疯癫,才会释放冷箭。可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怎么射出的箭,不偏不倚,都朝着皇上和殿下们去呢?”
    “嗯,这也是朕的疑惑。朕已经命刑戒司去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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