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着。”
    封岌沉默了一息,才认真道:“寒酥,每次想对你好些,都要三思而后行,你可知道?”
    寒酥望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不知道怎么接话。
    封岌没为难她,转移了话题:“来找沅娘?”
    寒酥点头。
    “伤了或者病了,今日不待客,在楼上休息。”封岌道。
    寒酥怔了怔,立刻辞过封岌便往楼上去。
    沅娘练舞的时候不小心跌倒,崴了脚,这两日都在楼上的房间里静养。得知寒酥过来,立刻让丫鬟将人请进来。
    “看来我又有新词了。”沅娘笑着。
    寒酥将新写的词递给她,同时问:“听说你病了?”
    “是不小心崴了脚而已。”沅娘笑笑,将练舞时如何摔了三言两语讲给寒酥听,然后便看起寒酥写的新词。
    看完之后,她忍不住又是一顿夸赞,后来话锋一转,她提到另一件事:“对了,有位谢家小娘子似乎想请你写词。托我问问你可有意,若有意,问你何时方便,能约见一面。”
    别人找寒酥写词,寒酥自然高兴。虽然程雪意的名字已经被一小部分人知晓,可她因为最初给沅娘写词时分文不收,所以至今还没用写词赚过钱。她如今身上有债务,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和沅娘约好了时间。
    商定之后,寒酥道:“这次过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沅娘帮忙。”
    “你说,可别跟我客气。”
    “我之前只是略懂一点点音律,现在想学笛,正无从学起,不知沅娘可否点拨一二。”
    沅娘笑起来:“寒娘子太客套了。这样的小事哪里用得着说得这么郑重,刚好我最近要静养,你得空就过来。”
    “那就提前谢过了。”寒酥弯眸。
    寒酥想学笛子,主要是因为瞧笙笙喜欢,她想自己学会了再教笙笙。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每次写了词,再由沅娘谱曲时都需要稍微改动一点。她知自己音律不精,想多学一点,也好写出更好的词。
    沅娘去取了笛子和曲谱,挨着寒酥坐下,两个人便一教一学了起来。今日吟艺楼很热闹,楼下歌舞笙箫人声也吵闹,她们两个认真教学着吹笛,倒是不受楼下影响。
    就连隔壁房间来了人,两个人也没注意到。
    沅娘转过脸看向寒酥。只是一个侧脸,就让沅娘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她本就生得好看,又日夜混在京中繁华之地,见多了美人。可她这辈子见过的美人所有美貌份额堆到一起,也不敌身边这位。
    可惜……这张仙子雪靥被毁了半张脸。
    沅娘无声轻叹,有一点惋惜。她在心里由衷盼着寒酥脸上的疤痕都消尽,可千万不要是易落疤的体质。
    过去好一阵子,沅娘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吟艺楼的老板寻她。沅娘抱怨一句事多,让寒酥稍微等一会儿,她去去就来。
    沅娘出去之后,寒酥望一眼坐在长凳上打瞌睡的翠微,无奈地笑笑。给了她假,翠微竟跟赫延王府里其他丫鬟打牌了一整个通宵。
    寒酥也不吵她,暂时放下笛子,翻看着曲谱,想找一支简单些的曲子先学了教笙笙。
    隔壁的交谈声从开着的窗户隐隐约约传进来。寒酥本是看曲谱看得认真,听出传过来的声音有一点耳熟,才被吸引了注意力,后来又隐约听到“赫延王”。
    寒酥皱了下眉,将手里的曲谱放下,悄声走到窗口尽力去听。离得近了些,她才听出来是五皇子的声音。
    五皇子道:“皇兄,如今赫延王气焰实在是高。完全不把咱们皇家放在眼里。就比如上次去宗庙,夹道百姓欢呼他封号的架势,我听了实在不喜。”
    被五皇子称为皇兄的人是谁?寒酥又努力听了听,可即使对方开口,她也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五皇子又说:“依我看,咱们就该在赫延王灭了北齐之前先把他除了!反正北齐如今也没前几年那么强盛。咱们大荆有很多能人,更是武将众多,总能找到有能力的将帅代替他伐齐!”
    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在一旁帮腔:“五殿下说得对啊!趁着赫延王如今还在京中,最是容易下手的时候!实在不行,从赫延王府下手,纵他一个人能力超群又如何,他府里一大家子老幼妇孺……”
    寒酥越听越心惊。很快隔壁关上了窗户,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沅娘从外面进来时,见寒酥立在窗前发怔。
    “怎么了?”她问。
    寒酥回过神,笑一笑,道:“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明日再过来跟你学。”
    沅娘点头说好,亲自将寒酥送到门口。
    寒酥快步往楼下走,经过封岌雅间门口,见云帆在外面,知封岌还没走。她走过去询问:“将军现在可在忙?”
    “刚散宴,将军一个人在里面。”云帆不等寒酥再说其他,笑嘻嘻地帮忙开了门。
    寒酥转头让翠微先下去准备马车,自己走进了雅间里。
    封岌立在窗前,双手撑在窗台上,略俯身往窗外望去。疆场边地待得久了,他有些喜欢远眺京中的热闹。京中百姓其乐融融的笑脸,是他在边地极少看见的模样。
    “将军。”寒酥快步朝他走过去,“我刚刚在楼上时,无意间听见五皇子和其他人的对话。”
    封岌轻颔首:“你说。”
    寒酥一五一十将自己听来的话转述给封岌。封岌仍旧俯瞰着窗外。外面刚刚开始飘起细碎的小雪花,路上行人脚步却仍旧悠闲。
    “知道了。”封岌很平静,脸上没什么表情。
    寒酥迟疑了一下,再开口:“将军,我怀疑五皇子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封岌这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侧转过身望向寒酥。
    “这样的密谋不应该在人来人往的吟艺楼谈论,也不该轻易被我听见。”寒酥想了想,“所以我怀疑五皇子因为知道我和您……我和您的关系,所以故意说给我听,再让我转述给您。”
    封岌望着寒酥的目光里便多出了几分赞赏之意。
    他唇畔勾勒出一丝浅笑,道:“原来你也会关心我的安危。”
    寒酥微怔,有一点别扭地移开了视线,然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戴着帷帽,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她一本正经地说:“您对大荆有恩,只要不是黑了心肠之人,大荆子民没有人会不关心您的安危。”
    封岌饮了酒,有一些懒倦。他略靠在窗口,听着外面的热闹,用一种散漫的语气询问:“位高权重被所有人毕恭毕敬对待,择一鸟语花香之地悠然山野间。这二者,你喜欢什么?”
    寒酥细细琢磨着封岌这话,没有草率回答。
    这人世间,很多时候都是被动选择,哪里能那么顺心顺意。寒酥避而不答,而是道:“将军,您可考虑过以后?功高盖主会不会是一种隐患。”
    话一出口,寒酥立刻紧抿了唇。她有些后悔这么说,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话。她越矩了。
    封岌笑笑,道:“人,有些把柄放在明面上,会让一些人更放心。”
    寒酥确实不懂。她皱着眉,仔细琢磨封岌这话。
    封岌却已经抬步,经过她身边往外走。他立在门口回望:“走啊。”
    “去哪?”寒酥转过身,帷帽的轻纱跟着白涟般轻晃。
    “回家。”
    他站在门口,语气随意地说着回家。寒酥茫然了一下,对这样的封岌有一点不适应。或者说,对两个人之间这样熟稔的交谈有些不适应。
    寒酥跟着封岌走出吟艺楼,翠微已经准备好马车。她还没登车,封岌已经先一步上了她的车。
    寒酥蹙眉,也不好当众将封岌从马车上撵下来,只好默默钻进了马车,在他身边坐下。
    马车刚驶动,车厢便晃了一下。寒酥的身子跟着微晃,不过是细小的幅度,却让她帷帽的帽沿碰到了封岌的脸。
    封岌略朝一侧避了一下,没说什么。
    车厢里狭窄,帷帽难免磕碰着他。寒酥将里面垂在脸颊一侧的面纱戴上,才把帷帽摘下来,规矩放在膝上。
    她悄悄望向封岌,见他正闭目养神。
    是因为又饮多了酒吗?
    马车快到赫延王府时,突然被叫停。
    “表妹。”程元颂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寒酥讶然,望一眼封岌还合着眼,她起身下了车。
    程元颂刚去赫延王府寻寒酥扑了个空,没想到在路上碰见寒酥。雪不知不觉下大,他站在雪地里,脸上带着与人打架后的淤青。他眉头紧锁,整个人都很憔悴。
    寒酥瞧他脸上的伤很惊讶。在寒酥的印象里,表哥一直是个养尊处优的精贵公子,可从未见过、听过他与人打架。
    “表哥这是怎么了?”
    程元颂没有回答,他望着寒酥,说:“我考虑了很多天,终于决定来见你,来求娶。”
    寒酥愣住。
    程元颂于寒酥而言,是小时候的玩伴,也是兄长一样的存在。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一身狼狈站在她面前说着求娶的话。
    “我已经离开了程家,没有其他人。日后只我们两个人生活。”程元颂再往前迈出一步,想去拉寒酥的手。
    寒酥向后退了一步。
    寒酥望着他,非常冷静地说:“表哥,你的求娶是愧疚。因为你将我脸上的伤归于程家的责任,归于你的责任。”
    程元颂确实这样认为。他已经快被愧疚逼疯了。
    “你觉得我毁容嫁不出去,你出于愧疚来求娶,这是对我的同情,也是对我的侮辱。”
    “我没有!”程元颂急道,“我怎么会想要侮辱你?我没有这个意思!”
    “划伤脸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未怪过表哥,表哥也不必一直耿耿于怀困在自责之中。时间不会倒流,人总要往前看。表哥应该去求娶真心喜欢的女郎,而我也值得更纯粹的求娶。”
    程元颂怔立在那里,疲惫的双眼浮现困惑和挣扎。
    寒酥福了一礼,转身重新登上马车。
    她望一眼仍合着眼的封岌,轻蹙了下眉,硬着头皮在他身边坐下。她不会不知道封岌极其讨厌她和旁的郎君走得近。
    马车重新行驶,封岌也终于开口。
    他语气平静,没有冷意与怒意。他问:“你什么时候能拿出那样的气势与我说话?”
    “啊?”寒酥怀疑自己听错了。
    封岌睁开眼睛,看向她。
    寒酥别开眼,低声:“将军位高权重,与别人不同。”
    封岌突然弯腰靠过来。寒酥微怔之后,后知后觉他捡走了她鞋面上粘的一片枯叶。
    他直起身之前,甚至顺手帮她理了一下裙子上的褶皱。
    寒酥望着封岌垂眼的模样,突然觉得他若每日都能饮酒就好了。饮了酒之后,他不会那么高高在上,人似乎也更随和了些。
    “不要嫁给别人。”封岌道。
    “我当然不会自轻嫁给程元颂。”
    “不止是他。”封岌道,“谁都不能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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