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他伸手去接书时,指腹悄悄在寒酥的手臂上轻轻捻了一下。他很快收手,不给寒酥拒绝的机会。他也不看寒酥一眼,悠闲地翻着书页,找到之前看的那一页,继续浏览下去。
    寒酥轻咬了一下唇,偏偏什么都不能说,转身往外走。她迈过门槛,垂眼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又抬手用指尖儿隔着面纱轻轻压了一下自己的唇,刚刚被他亲过的地方。
    寒笙早已跟师从初学完了一支笛曲,她乖乖坐在那里,时不时面朝门口的方向侧耳,仔细去聆听。直到听见姐姐的脚步声,她惶惶的面容才霎时雪霁,甜甜笑起来。
    “姐姐!”寒笙直接从椅子上跳下去,朝门外跑去。
    “慢一点。”师从初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要去扶寒笙,可还没有碰到她,她已经准确无误地跨过了门槛。
    “姐姐怎么才过来接我?”寒笙朝姐姐伸出手。
    寒酥牵了她的手,柔声跟她解释:“刚才来过见你在吹笛子,就去帮师父整理画册了。走吧,我们回家。”
    “嗯!”
    师从初从屋内出来,瞥一眼寒笙脸上的笑靥,将寒笙今日晚上要用的药递过来。
    寒笙每天晚上睡前给都要眼睛敷药,虽然下人也能做得很好,可寒酥还是将这事自己揽了下来,亲自给妹妹敷眼睛。等妹妹躺下了,她才回房。
    回到房间,寒酥在书案后坐下,摊了纸、蘸了墨,可她握着笔久久不能落字。
    她急着交上谢云苓要的赞词。八百两,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都能买一处宅子的大价钱,她可不得好好来写这份赞词?
    可是……
    寒酥拧眉。
    让她现在写一份赞词给别人,她洋洋洒洒挥笔立就。夸封岌……却突然不知从何下笔。
    许久之后,寒酥自知没有思绪,干脆今夜暂时不写,而是从书箱里取了青古书斋的书来抄写。
    不过她刚抄录了没两句,姨母派身边人请她过去说话。也没什么要紧事,左一件右一件小事堆积起来,足够两个人聊到很晚。聊到打哈欠时,寒酥才离去。
    回到寝屋,寒酥打算再抄两页书再睡,却见书案上放了一个锦盒。这个盒子太眼熟。寒酥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是衔山阁的东西。
    封岌来过了。
    寒酥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寒酥突然就想起来封岌说的三件事。
    这钱,她是还不回去了。寒酥犹豫了一会儿,将梳妆台下面的抽屉腾空了一个,把这些银票收进去。
    她答应了封岌不会再拒绝他送来的东西,可是不是自己挣的钱花着不踏实。寒酥不打算动这些钱。她用手背将抽屉推关,转身走到书桌旁,又抄录了两页书才睡下。
    第二天,寒酥带着妹妹去衔山阁施针。将妹妹送到师从初手里,她便去了书房,替师父将今日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
    羿弘阔家中有事耽搁了,今日比前几日要晚出门半个时辰。
    寒酥将师父要用的东西都弄好,还没等来师父,她在书案后坐下,随意翻了翻画卷。昨天晚上抄书抄得有些晚,她打了个哈欠。清晨静悄悄的,书房里只她一个,她趴在桌上打算小眯一会儿。
    原打算闭目小眯一会儿,却没想到她真的睡着了。连封岌走进来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隔着一张长长的书案,封岌立在这一边,垂目望着寒酥。她睡得正酣,浑然不觉他的到来。
    封岌知道寒酥夜里一直少眠,这才导致她白天有时候会犯困。而她为什么夜里少眠,他也一清二楚。
    封岌拿起一支架子上的画笔,如孩童乱画一样在寒酥的手背上画一朵小红花。
    他本想画红梅。不懂画技的他,最后只能在寒酥的手背上留下一个由五段不规整半圆组成的小红花。
    手背上的凉意让寒酥慢慢转醒,羿弘阔踏进来的脚步声让她一下子惊醒。她睁开眼睛望见封岌,再听见门口师父向封岌说话的声音,寒酥所有的困倦瞬间被吓了个魂飞魄散,人直接噌地一声站起来。
    封岌转过身向羿弘阔颔首,便朝一侧走开。
    羿弘阔知道今日来迟了,快步朝书案走去,目光扫向书案上准备好的纸笔。他刚要将目光收回来,突然看见了寒酥手背上的小红花。
    他盯着那朵小红花很久。
    寒酥后知后觉地低头,懵了一下。
    封岌立在一旁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他握着茶盏慢悠悠地说:“听说她是你的学生,可这画工似乎离羿老有段距离。”
    他略抬下巴,示意寒酥的手背。
    羿弘阔这才回过神来,他亮着一双眼睛盯着寒酥,颇有几分小心翼翼意味地询问:“你画的?”
    不说是自己画的,难道要说是封岌画的吗?
    寒酥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很好!非常好!”羿弘阔开怀地笑起来。他才不管寒酥画出的东西什么样子,只要她还肯重新拿起画笔,他就觉得高兴。
    寒酥望着师父满脸笑容的样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她垂眸望着手背上的那朵小红花,突然很希望这真的是她自己画的。
    封岌看了寒酥一眼,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转身去他那张藤椅里坐下翻阅一本书籍。
    没过多久,羿家来了人请羿弘阔回家。羿弘阔皱了皱眉,不得不放下画笔,匆匆离去。
    寒酥将师父送到门口,她立在檐下目送师父远去。她转过身来,望向封岌。他懒散靠着藤椅,道:“你妹妹的眼睛能治好,你还是放不下那件事?”
    “您在我手背上乱画,就是想让我师父以为是我画的?”
    封岌抬眼望向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寒酥走到桌旁,用茶水将帕子沾湿,去蹭手背上的小红花。一时蹭不去,她眉头皱紧。
    封岌望着她蹙眉蹭手的样子,道:“生气了?我让你画回来。”
    寒酥闷声:“也在您手背上画朵小红花?”
    “那倒不必。可以画些狼头白虎之类,往这里画。”封岌长指探进衣襟,将衣领扯松,露出麦色的胸膛。
    寒酥惊愕而望,嗔声:“您注意些!”
    她环顾而望,又后知后觉这里是衔山阁,并不会有闲杂人等。
    “过来。”封岌朝寒酥伸手。
    寒酥走过去,被封岌握住了手腕。他将人拉到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他拿过寒酥手里的湿帕子,仔细帮她擦净手背。
    “试试吧。”封岌沉声,“不能当一辈子胆小鬼。”
    她的手背被擦净了,封岌将她的手放开。他环过她的腰身,将人圈在怀里,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人不该困在过去里。”
    他认真说话时的口吻总能给人一种力量。
    寒酥安静地与他对视良久,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收回目光,伸手去整理封岌刚刚扯开的衣襟。
    封岌皱眉刚要说什么,就听寒酥说:“天寒。”
    封岌略抬眉,心里那股不高兴便没了。
    “我得走了。”寒酥轻推封岌,“我和山芙约好了。”
    “祁山芙。”封岌重复这个名字时,不仅多加了个姓氏,还故意咬重了“祁”字。
    寒酥蹙眉瞪他:“只约了她。”
    封岌这才松开寒酥。
    寒酥往外走的时候还在琢磨着封岌的反应。其实她有一点不理解——她几次议亲甚至还和他的义子议亲过,可让他生气的只有祁朔。
    寒酥和祁山芙在瓷器店见面。
    “寒姐姐,我原本还担心你不愿意赴约。”祁山芙如实说。
    寒酥问:“山芙,我们两家的交情在你眼里这么脆弱吗?”
    “当然不是!”祁山芙睁大了眼睛,急急反驳。
    寒酥弯唇,捏一捏她的脸颊。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寒酥和祁山芙走到门口朝外望去。
    寒酥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将谢云苓重重推倒在地,然后发了疯一般冲开人群。寒酥只是愣了一下,立刻快步朝谢云苓奔去。
    谢云苓在寒酥眼里自动带着一层金光。
    她可是八百两啊。
    “谢娘子。”寒酥扶起谢云苓。
    谢云苓脸色煞白,她刚被扶起来就要去追那个男子。
    见寒酥有一点疑惑,谢云苓急忙解释:“那是我哥哥。”
    只这么一句,谢云苓立刻提裙去追。
    寒酥微怔,想到刚刚那男子凶神恶煞的样子,有一点不放心,跟上了谢云苓。
    谢云苓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对寒酥说:“哥哥有时候这里不太好使。”
    她指了下自己的头。
    寒酥心里惊讶,却不好多问。
    谢浪不知从哪里弄了把刀来,一边挥舞,一边声音恐惧地高呼:“我不想死!”
    终于追上了谢浪。他倒在街道拐角,颤着手握着刀在身边比划,一边哭一边呓语。
    人群围在远处,张望着。寒酥目光轻扫,奇怪地发现路上很多人虽然在躲避,却并没有惊慌恐惧,反而有人叹了口气。
    祁山芙从远处追过来,她拉了拉寒酥的衣角,凑过去耳语给她解惑:“前年他从军回来之后就这个样子了。”
    在军中受了刺激吗?
    寒酥望向疯癫呓语的谢浪,这才明白周围人的态度。
    “哥哥!”谢云苓跑过去。
    可是谢浪根本不认识她,手中刀乱挥。眼看着要伤到谢云苓,一个茶杯突然从远处掷来,将他手中的刀打飞。
    寒酥随人群一起朝茶杯掷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了立在一家酒楼二楼窗口的封岌。
    长舟挤过人群,压住谢浪的肩,问:“你之前在哪支军中效力?”
    谢浪仿佛听不懂,又仿佛被长舟这话刺激得更厉害,疯狂地挣扎。长舟又不愿真的伤了他,控制起来竟有些吃力。
    人群主动让开路,封岌从远处走过来。谢浪刚好从长舟手下挣脱,一边语速很快地念着“快跑快跑”,一边脱缰野马般将长舟撞开。他直接逃到封岌面前,抬头仰望封岌,眼里浮现片刻的疑惑。
    他再次想逃开时,封岌抬手压在他胸膛,将他压在一旁的摊位上。谢浪拼命地挣扎,可是封岌的手掌禁锢着他动弹不得。
    长舟过来,禀话:“将军,此人名谢浪。”
    封岌俯视在他掌下蛮力挣扎的人,沉声:“谢浪,军法第三条第十二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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