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怎么办……”寒酥苦恼地望向师父。看着师父眉头紧锁的样子,她也跟着焦灼。
    羿弘阔突然望过来:“雪意,你帮为师完成这幅画如何?”
    “我?”寒酥下意识摇头。
    羿弘阔朝寒酥迈过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这几日你都在为师身边,这幅画的思路你都清楚。如果要找一个人将这幅画画完,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能做到。”
    寒酥还是摇头。
    “雪意,你当真要看着为师被困在这里不能在最后的时日多陪陪长姐?为师曾对你说过要以诚入画,如今为师心不静根本画不好。勉强下去,只会毁了这幅画。”
    寒酥望着摊开在书案上的山河图,心里生出惋惜来。这样出色的一幅画,不该因外力在最后收尾的阶段被毁掉。
    寒酥垂着身侧的手慢慢攥紧,松开再攒紧,几次三番之后,她低声:“我试试……”
    羿弘阔松了口气,重重点头说好。他朝一侧走去,将位置腾出来给寒酥。
    寒酥蹙眉挪过去,拿起架子上的画笔。
    一瞬间,她眼前浮现寒笙跌跌撞撞摔倒的样子、耳畔回荡着寒笙撕心裂肺的哭声。窗下桌上的那几颗色泽鲜艳的果子跳动起来,幻化成张牙舞爪的妖兽。伸出血盆大口和尖利的爪牙。
    寒酥猛地闭上眼睛。
    幼时上课时师父的教导突然如老僧念经一般在她耳畔一遍遍响起。远处还有什么声音?她专心去听,终于听出来了,那是妹妹的笑声。
    石落寒潭,吧嗒一声。
    天地红尘在一瞬间寂静。
    寒酥慢慢睁开眼睛,虚握着画笔的手逐渐收力。她落笔,将羿弘阔刚刚画错的那一笔晕开,描成山峦中的一棵青松。
    “好!非常好!”羿弘阔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连连点头。
    寒酥望着自己刚刚落就的青松,释然地渐渐弯唇。
    屏风那一侧,封岌再一次翻了一页书。
    寒酥偏过脸来,对羿弘阔道:“师父回家去吧。”
    “好。交给你为师没什么不放心的。”羿弘阔往外走,走到封岌面前解释了两句。封岌点点头,只一句“慢走”。
    寒酥继续画下去,全神贯注。多年不曾碰过,今朝再拾,生疏不过一刻钟,接踵而来的是十分强烈的创作欲。笔墨游走,洋洋洒洒,她恨不得将这几年没画出的东西尽情倾出。
    时间走得很快。翠微进来提醒寒酥该去接寒笙回去用午膳了,寒酥才回过神。她依依不舍地将画笔放下。
    寒酥走过屏风,才发现封岌还在那里。她这一上午专心画画竟是没注意到他还在。她福了一礼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又转过头望向封岌,忍不住与他分享:“我可以画好。”
    封岌抬眼看她。
    她面纱之上的那双眼睛不是往日那般清冷,她亮着眼眸,竟有几分少女的雀跃欢喜。
    封岌看得高兴。他笑笑,颔首:“恭喜。”
    寒酥弯唇,也不多说,快步往外走。她要立刻告诉妹妹,与妹妹分享这好消息。
    封岌目送寒酥的背影,她就连步子也不是往日尺量的端庄模样,轻快了许多。欢喜藏不住。
    封岌端起一旁的茶盏,饮了一口凉茶。
    寒酥并不知道,甚至羿弘阔也不知道,封岌请羿弘阔来给太后画寿礼,都是为了今朝。
    派人将师元良接到京城治疗寒笙的眼睛,是必要条件。
    让寒酥跟在羿弘阔身边打下手,让她日日见羿弘阔作画,让她时不时回想幼时学画情景,是助力。
    羿弘阔无法完成这幅画必须有人接手,是引子。
    如此,万事俱备。心魔可破。
    寒酥牵着妹妹的手回朝枝阁,在路上告诉了妹妹这个好消息。寒笙开心地不得了,黑白万物在她眼前仿佛都有了色彩。
    妹妹的眼睛是姐姐的心病,姐姐再也不敢画画是妹妹的心病。
    姐妹两个手牵手,走在即将春暖花开的路上。暖风拂面,昭示着寒冬的即将过去。
    寒酥抬眼,望向四处粘贴的大红喜字和悬挂的红灯笼。
    两日后就是大郎成亲的日子。
    他成亲,不算太大的事情,可赫延王府办喜事,注定要惊动整个京城。
    甚至,连圣上都亲临。
    原本圣上并不会过来,没有这样的先例。朝臣们心知肚明这是因为太子陷害封岌一事,圣上这才亲临,有着抚慰之意。
    赫延王府这样宽敞气派的府邸,也被宾客挤满。哪里都是人,哪里都热热闹闹。
    不过朝枝阁却冷清如旧。毕竟寒酥和妹妹是还在守孝的借住表姑娘。寒酥一个人坐在窗下抄书。快到晌午时,翠微进来询问她想吃什么。今日府里办宴,厨房菜肴种类多,朝枝阁想吃什么,自己过去拿。
    寒酥不太在意,让翠微去问寒笙。
    翠微转身出去,没多久又重新回来,禀话:“云帆过来传话,将军让您去云旭堂。”
    云旭堂是老夫人的住处。
    寒酥有一点惊讶,她手下书卷,换了身衣裳,立刻带着翠微过去。
    去云旭堂的路上,寒酥遇见很多宾客。她一身素雅的打扮惹得人注目。虽然她戴着面纱,可露在外面的眉眼轮廓足够吸引人的目光,纷纷有人互相打听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尤其是来参宴的妇人,总是热衷于打听婚龄的郎君和小娘子。
    寒酥步履款款,不顾那些打量的目光,目不斜视地端庄而行。
    到了云旭堂,侍女挑起帘子请她进去。
    寒酥心里仍旧疑惑,这快要用午膳的时候,封岌让她来这里做什么?
    屋子里飘着浓浓的檀香。
    封岌和他母亲在膳桌两边相对而坐。寒酥轻扫一眼,封岌脸色寻常,老夫人却眉头紧锁脸色很差。
    寒酥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将军万安,老夫人万安。”
    “过来坐。”封岌说。
    寒酥疑惑望向他。
    封岌见她站在那不动,直接伸手握住她手腕,将人拉到身边挨着他坐下。
    老夫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今日连送上门的烦心事都暂时被她抛之脑后。她看看寒酥,再看看封岌。最后,她视线落在封岌握在寒酥手腕上的手,久久没能移开。
    寒酥也震惊了。
    “将军!”寒酥声音有一点慌乱。她睁大了眼睛望了老夫人一眼,再瞪向封岌。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在明目张胆地向封岌抗议:您怎么能言而无信啊!
    封岌却始终面如如常。他慢条斯理地说:“你说暂时不能让别人知晓我们的关系。”
    寒酥眼睛瞪得更大了——您还记得啊?
    封岌这才松开寒酥的手,他侧首对穗娘道:“可以开膳了,多加一副碗筷。”
    穗娘也有被惊到,反应了一下才出去。
    封岌重新望向寒酥,一本正经地说:“可我母亲又不是别人。”
    第63章
    封岌略偏过头,靠近寒酥一些,解释:“我做了件让母亲不大高兴的事情,让母亲正在气头上。我思来想去能让母亲开心些的事情,只有将你带过来。”
    老夫人听着这话,再看着封岌靠近寒酥说话的样子,眼眸转了又转。震惊与疑惑不停交替。她有些懵怔地开口:“她……约呈……上回……”
    一句话没能说完整,老夫人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缓了口气,重新理一理思绪,皱眉问:“嘉屹,约呈和她的婚事……是你从中作梗?”
    “算是吧。”封岌道。
    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急急道:“你这是强占儿媳?”
    寒酥搭在腿上的手一下子握紧,心口也跟着一紧。她有一点尴尬和无措,无地自容的窘迫感压着她。
    封岌看了寒酥一眼,伸手过来,手掌覆在寒酥的手背上,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然后他才转头望向老夫人,道:“母亲这话严重了。”
    “难道母亲说得不对?你这不算强占未来儿媳?”
    封岌沉默了一息,道:“母亲若说是,那就是吧。”
    他语气坦荡,无所谓。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下来。
    寒酥垂着眉眼,悄悄将封岌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推开。细小的动作被老夫人看在眼里,老夫人突然就叹了口气。
    “嘉屹,你这事做得不对。”老夫人犯难地看了寒酥一眼,“这对姑娘家名声不好,很不好。”
    寒酥没想到听见这么一句,一时之间心里生出一丝错愕来。原来还有人会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
    封岌点了下头,在外叱咤风云的人,在自己母亲面前多了几分坦然的直接。他说:“所以求到母亲这里了。”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去。
    又是一阵沉默。寒酥在这种沉默里越来越不自在。他不是说他惹了老夫人不高兴,觉得带她过来会让他母亲开心些?可在寒酥看来封岌这举动无疑是雪上加霜,会让老夫人更生气的。
    “行吧。”老夫人说。
    封岌立刻接话:“多谢母亲。”
    封岌欠身,去拿了颗桌上的蜜饯果子来吃。他神色如常,好像这件事情就这么被揭过了。
    寒酥茫然地偏过脸来望向封岌。他们母子两个在说什么?
    老夫人看了寒酥一眼,抬眼望向门口的方向提声:“穗娘。”
    守在外面的穗娘这才端着手里的茶水送进来,然后又立刻出去让侍女们端膳食过来。
    丫鬟们将一道道膳食端进来,都是些清淡的吃食。然后封岌和老夫人都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饭。
    封岌看向寒酥,道:“吃。”
    寒酥放在腿上的手蜷了蜷才抬起来,解下一侧的面纱,然后拿了筷子。她心里乱着,夹了一点米饭放进口中。
    老夫人突然说:“把那个人弄走。”
    封岌道:“他很快就会走。”
    老夫人脸色还是很差,冷声:“这宅子从里到外都应该洗涮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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