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退出老夫人的房间,沈约呈道:“父亲也早些歇息。我已经让店伙计将姜汤送到父亲房间了。”
    封岌颔首:“你也去吧。”
    沈约呈依言转身,他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听见寒酥毕恭毕敬地对封岌道:“将军早些安歇。”
    父亲说了句什么话,沈约呈没听清。沈约呈回头望去,看见父亲和寒酥分别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沈约呈收回视线,匆匆下楼。这家客栈地方不大,人手也少,好不容易烧够了给老夫人沐浴的热水。其他人要用的还不够。他要下去看看,叮嘱他们将热水送到各房去。
    沈约呈没听见封岌说的那句话是——“一会儿到我房里来一趟。”
    寒酥等沈约呈下楼了,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轻叩封岌的房门。封岌坐在床边,朝寒酥招手。寒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封岌沉声:“不能再瞒着约呈了。”
    寒酥微怔,继而拧眉。
    于封岌视角,他与寒酥的关系早晚要天下知,理应早些告诉沈约呈。
    而于寒酥的视角,她早晚要离开赫延王府,不管是封岌还是沈约呈都不再相见。那么就没有让沈约呈知晓的必要,让他知道了反而尴尬。
    门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封岌和寒酥还以为是店里的伙计,直到沈约呈端着洗脚水堵在门口。
    “父亲,沐浴的水还没烧好。我端了洗脚水来,您先泡泡脚驱寒。”
    就在寒酥以为封岌会将沈约呈打发走时,她惊愕听见封岌道:“进来。”
    第66章
    寒酥几乎是下意识地逃进了床里侧,伸手去拽床幔。封岌转过头望向她,撞见寒酥略带警告意味的目光。
    封岌摸了下自己的鼻梁。这种含有警告意味的目光,他见的可太少了。没人敢警告他,敢警告他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好吧,她是寒酥。
    在沈约呈走进来的时候,封岌不紧不慢地帮寒酥拉了拉床幔,尽量遮住她。两扇床幔,寒酥只来得及扯下床尾那一扇。她抱膝蜷缩着床尾,胆战心惊地从床头无床幔遮挡的方向望着。
    沈约呈将铜盆放在地上的细微声音,仿佛巨大地响在寒酥耳畔。她立刻屏息,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一条床幔相遮,她像个见不得人的小贼。
    “父亲,我帮您。”沈约呈在封岌的身前蹲下来,伸手就要帮封岌脱鞋袜。
    “不用。”封岌制止了他的动作。
    沈约呈不是第一次帮封岌洗脚,突然被封岌制止,他抬起脸,清隽皙白的五官浮现一抹意外。
    他仔细瞧着,却并没有能从父亲脸上瞧出什么端倪。他向来觉得父亲喜怒不形于色,眸色更是深沉不可探。想要从父亲脸上看出什么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沈约呈对敬重的父亲向来言听计从,他毕恭毕敬站起身,道:“那父亲再等等,沐浴的热汤一会儿就能送上来,直接泡个热水澡也比泡脚更舒服。哦对……父亲也要记得喝姜汤驱寒。”
    封岌轻颔首。
    “那我先下去盯着了。”沈约呈转身往外走。
    床幔后的寒酥悄悄松了口气。
    沈约呈刚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因为他瞥见店里的伙计正抬着热水上楼。他对封岌禀一句“他们送水上来了”,然后他候在门口等着。
    寒酥眉头紧锁,屈起的膝再蜷了蜷,恨不得将整个人缩成一小点。封岌转过脸看向她蹙眉的样子,伸手去拉叠放在一旁的锦被。他将锦被扯开,盖在寒酥的腿上。
    沈约呈立在门口看见父亲在整理被子,恭敬道:“父亲,我帮您铺床吧。”
    封岌正将锦被掖在寒酥的肩上,他指腹在寒酥的耳垂上轻轻捏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对沈约呈道:“不必。”
    寒酥听着他从容的语气,忍不住瞪他。他这是吃准了沈约呈对他言听计从吗?
    店里的两个伙计抬着热水进来,直接抬着水往很小的侧间去。沈约呈也跟了进去,他交代店里伙计的说话声从侧间传出来。寒酥偏着头,紧贴在床尾墙壁,真切听着那些脚步声,度刻如年。
    直到店里的伙计放好了热水都退出去,寒酥刚有缓过一口气的感觉,沈约呈又朝着床榻走过来。
    他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封岌道。
    沈约呈这才开口:“这些年父亲在外操劳,祖母日日记挂。她每日供奉念佛,总是盼着您能平安。如今眼看着北齐将灭,父亲也该为自己为祖母想一想。”
    沈约呈犹豫了一下,继续说:“虽然约呈理应对您和祖母尽孝,约呈也绝对没有半分不愿。可我到底不是您的亲骨肉。想来祖母也更希望父亲早日成家,她老人家日子清苦,若能有孙儿伴膝,应该会添许多乐趣。”
    “儿子明白父亲因祖父和家中几位长辈的惨死,也因为国恨战火,让您早些年立下誓言不灭北齐不成家。可如今北齐大势已去,以父亲的能力,要不了多久就能踏破北齐都城。眼下就算不能成亲,父亲也该早日挑选,将人定下来。”哪里有当儿子的催父亲成家?沈约呈说着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皙白的面颊上浮现几许微红的赧色。可是这些话他好早之前就想说了。
    他咬咬牙,继续说下去:“到时候,约呈会向孝顺父亲一样孝顺、敬重母亲。”
    沈约呈看见父亲突然转头望了一眼床幔半遮的床榻里侧。
    封岌又很快转回头,他半垂下眼,视线落在拇指上的墨绿扳指。他点点头,道:“你向来是个重孝的好孩子。”
    沈约呈正忐忑自己越矩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忽听父亲赞扬,他一下子灿烂笑起来,抿着唇说:“那我不打扰父亲休息了。”
    沈约呈出去的脚步声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屋子里却陷进了沉默。
    寒酥半身埋在锦被里,头靠着墙壁,有些失神。
    封岌将那半扇垂下来的床幔拉到一旁去,屋内的灯光照亮了床榻里侧,光影让寒酥回过神。她望向封岌,突然问:“值得吗?”
    这世间男男女女千千万,择一人相伴可有很多选择,太多选择。他们本就不是对方最优的选择。
    这也就是寒酥不愿意嫁给封岌的理由之一。因为她觉得没必要。她没有封岌又或封岌没有她,都没什么大不了。情情爱爱本就不是人这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事情,更不是唯一。
    封岌眸色莫测地望着寒酥,道:“你不是说会等我打完仗回来,与你成婚?”
    寒酥愣了一下。
    封岌再道:“你不是也应该和我一样觉得不该再瞒约呈?晚说不如早说。”
    寒酥快速地眨了下眼睛。她觉得自己早晚要离开这对父子,所以于她的角度应该瞒着沈约呈。可是她在扮演痴心女等着封岌回来与她成婚,那么她现在应该和封岌的想法一样急着解决沈约呈这件事才对。
    寒酥目光躲闪,隐约觉得自己露馅了。
    封岌望着寒酥略显局促又要尽量将这种局促藏起来的模样,他慢悠悠地转着指上的扳指。
    这就是寒酥不够聪明的地方。不过封岌并不意外,寒酥并不是个圆滑的人,根本做不到演得逼真。她才隐约觉察自己漏了陷,可于封岌看来她早已漏洞百出。
    “当然要告诉他。”寒酥很快理好了思绪,“我只是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马上要春闱了,若影响了他发挥可怎么好?”
    寒酥伸出手,轻轻攥住封岌的袖角,声音也放柔:“将军可不能误会我的真心。”
    封岌垂目,望着她来攥他袖角的指尖,无声轻笑。
    陪她演戏,何尝不是另一种情趣。
    他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春闱确实重要,不可分心。”
    寒酥悄悄松了口气,掀开身上的锦被就要下床去。她瞥一眼床铺上被她踩脏的污渍,不由皱眉。躲得太急,她没有脱鞋子,鞋底将床铺弄脏了。
    她下了床,急忙说:“我去柜子里找找有没有备用的被褥。若没有让店里的伙计送上来一床。”
    “不急。”封岌道,“不用你弄这些,先去洗个热水澡驱寒。”
    店里人手和器具都不足,烧好的第一份热水送到了老夫人那里,第二份送到封岌这里。寒酥要用的热水肯定还没烧。
    寒酥目光躲闪,继而摇头。
    封岌看着好笑,道:“怎么,怕我偷看不成?”
    “不是……”寒酥抿抿唇声音放低,“我今晚不泡澡。”
    “嫌客栈的东西不干净?”封岌问。
    寒酥立刻摇头,摇头之后,又迟疑道:“这么以为也可以,主要还是有些累了,想直接睡下,今晚就不打算泡澡了。刚刚我也已经和店里伙计说过,不用给我备水。”
    封岌皱眉。
    寒酥悄悄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有些事难以启齿,不能直说只能搪塞。
    封岌皱眉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这是来月事了?”
    寒酥愕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他怎么猜到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她以为封岌这样十几年征战沙场的人,是不会知道那种事,或者说不会那么容易联想到那事。
    封岌却欠身,伸手握住寒酥的手,将人拉到身前来。他将寒酥的手捧在掌中。她手上的温度总是比他凉很多,此刻更是。这一晚上大家都关注着老夫人的极度畏寒,却没人会知道寒酥也冻得不轻。
    “第几日?”封岌问。
    寒酥尴尬地咬唇,脸上泛红。她有一点懵,甚至觉得这不该是封岌这样的人该过问的事情。女子月事,男子总是很避讳,更何况封岌这样的大将军大英雄。
    封岌抬眼望过来,寒酥迫于他审视的目光,像个犯人一样招供:“第二日……”
    封岌点了点头,随口道:“最不方便的时候。”
    寒酥难掩惊讶,弱声:“将军知道的可真多……”
    封岌将寒酥拉过来,让她挨着他坐下。
    “寒酥,我不是赫延王之前也是个普通人。”
    寒酥看向他,不知怎么接这话。
    封岌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很快又接了一句:“即使是现在,也是个普通人。”
    寒酥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因为她完全不这么认为,他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他可太不普通了,是整个大荆仰望的存在。
    封岌弯下腰去脱寒酥的鞋袜。寒酥皎皙的一双小脚落在封岌掌中,他深看了一眼,才舍得将她的脚放进铜盆里。
    寒酥心口怦怦跳着,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连声音也微抖:“我、我自己来……”
    她反应了好久才明白封岌要给她洗脚。让封岌给她洗脚,她会觉得折寿。
    寒酥轻轻挣扎,带起盆里的一点水花,水花溅在封岌的脸上。封岌略偏过脸,水珠沿着他冷硬的面颊十分缓慢地往下淌滑。
    寒酥眼睁睁看着那滴洗脚水沿着封岌的脸颊往下淌,她吓得不敢再乱动。
    封岌将寒酥的裙和裤往上挽抬,露出小半截小腿,免得被水打湿。然后伸手捧一些水拂泼在寒酥的脚踝。
    一双皎足静踩不动,也会因为水面的晃动,而潋滟出五彩斑斓的光影。封岌伸手进水,指腹自上至下轻抚过她的足背,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紧张并在一起的脚趾。寒酥人长得清瘦,一双皎足也清瘦,可脚趾却有着恰到好处的一点点圆润。
    封岌的眼前突然浮现过往她足背上被他洒上一点白雪的画面。他将寒酥的脚轻抬,让她不再踩着盆底,而是踩在他掌中,反复拂泼着温热的水在她足上。
    寒酥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锦被,整个身子都跟着发僵。以前也曾被他这样握着足亲昵,甚至做过更亲近的事情。可这次与之前完全不一样。被亵玩与被服侍洗脚,天差地别。
    温热的洗脚水确实让她身体不再那么冰寒。她努力克制,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她盯着封岌,尽量用寻常的语气询问:“将军之前是不是只给老夫人洗过脚?”
    却不想,封岌反驳:“我没给母亲洗过脚。那是父亲的事情。”
    寒酥懵懵地,喃声:“他们感情真好。”
    “我们感情也会很好。”封岌握着寒酥的脚踝,抬起她的足,将她湿漉漉的足底贴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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