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从封岌的寝屋出去,经过前厅时,看见前厅里有不少人。愁眉不展的大夫人在看见寒酥的时候,明显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苏文瑶被绑了手脚,跪在门口。还有今日之事参与的奴仆尽数绑着了手脚跪在她身后。
    大夫人只是看了寒酥一眼,立刻移开目光,望向与寒酥一同走出来的封岌,她快步迎上去,道:“二弟,事情都查清楚了。也派人去叫四弟回家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四弟还没回来……”
    寒酥往外走,没有再听里面的对话。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寒酥紧了紧衣襟。
    寒酥没有回朝枝阁,而是直接去见姨母。丫鬟远远瞧见她过来,一个转身往回跑通禀,一个快步迎上去。
    院子里的侍女小厮们瞧见了寒酥,神情都显出几分不自然来。若是以前,他们会对寒酥笑。如今他们个个的表情也说不好的震惊、诧异,又或者畏惧。
    寒酥跟着侍女进去,目光轻轻一扫,见姨母和姨丈都在,他们正襟危坐,显然料定了她会过来一趟。
    大丫鬟识趣地将旁的下人都带下去。
    “姨母、姨丈。”寒酥如常端庄地福了一礼。
    三夫人皱着眉仔细去瞧寒酥的表情,她问:“多久的事情了?”
    封三爷轻咳了一声,问:“我要回避一下不?”
    “不用。本不该隐瞒姨丈。”寒酥道。她借住在姨母这里,照拂着她的可不仅仅是姨母,还有姨丈。
    寒酥唇畔挂着微笑,语气也平和:“原先还未入京时,便与将军相识。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他身份,所以投奔姨母之后才会应了与三郎的说亲。阴错阳差差一点闹出笑话来。”
    寒酥掖了掖鬓发。
    三夫人急得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太多的疑问,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她急声问:“我问你,你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吗?”
    “当然啊。将军是那样好的人,我怎么会不是心甘情愿的呢?”寒酥一边微笑着,一边掖了掖鬓发。
    三夫人有些不敢置信。因为太了解寒酥,她始终觉得寒酥不可能这样不管不顾不清不楚地跟了她的一位长辈。
    “你不许撒谎!”三夫人沉声。
    “没有。我没有撒谎。”寒酥朝姨母走过去,“姨母就算不信我,难道不信将军的为人吗?他岂是会强迫弱女子的小人?”
    三夫人皱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她盯着寒酥的眼睛,直觉不对劲。纵使两个人是两情相悦,可寒酥不应该是这个态度。她那个性子,一定会有很多顾虑。
    “不对。”三夫人摇头,“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瞒姨母。姨母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都会如实说。”寒酥垂眸,将鬓间不安分的一缕碎发再次往耳后掖。
    “他……他当真没有欺压逼迫你?”三夫人再一次追问。
    寒酥浅浅笑着摇头:“怎么会?嘉屹对我很好。”
    “咳咳……”封三爷正在喝茶,突然就被呛了一口。
    三夫人也愣在这个称呼里,险些没反应过来寒酥说的人是谁。等她反应过来了,神色复杂地盯着寒酥。好半晌,三夫人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急怒消失,只余烦愁,她说:“小酥,你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路?你……你真的明白自己选了什么路吗?日后三郎给你敬茶称你母亲的时候,旁人会像议论林家的荒唐事一样议论你。”
    寒酥眼睫迅速颤了一下,她又很快笑起来,说:“所以我觉得挺幸运的,和三郎没走到议亲的时候。其他的议论也没什么,反正不会说到我面前。只是连累姨母,恐怕要担个教导不良的罪名。幸好我长大了才来,不是自小养在姨母膝下。”
    她明明介意得快要发疯,此时此刻却要微笑着安慰姨母,装作浑然不在意。
    “我怕什么议论?我要是在意流言,也不会跟家里断了关系!我只是心疼你,怕你受委屈!”三夫人拉过寒酥的手用力攥在掌中,“孩子,他真没欺负你?你说我就算不信你也要信赫延王的为人。这话不对。姨母才不信他,只信你!他要是欺负了你,你跟我说。我管他是什么大英雄大将军,也得给你做主啊!”
    寒酥垂眼憋泪,仍旧尽力翘着唇角,低声道:“没有。他没有欺负我。是我仰慕他心悦他,心甘情愿跟着他。”
    三夫人还想追问,封三爷突然插话:“好了好了,你别像审犯人似的。这当爹妈的管天管地孩子大了找另一半的事情,就少掺和嘛。”
    三夫人看向三爷,三爷使劲儿朝她使眼色。
    三夫人紧握着寒酥的手这才松开些,她拍拍寒酥的手背,叹了口气,说:“你长大了,有主意了,姨母管不了你什么,但是你得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情家人永远都站在你身后,要是有难处万万不可一个人扛着,有什么事情都该一家人商量着来!”
    “好。我知道。”寒酥柔笑着点点头,将所有情绪悄藏。
    待寒酥走了,三夫人倚在一旁连连叹息,她责备地瞪向封三爷:“你怎么就不让我问了?”
    封三爷已经走到了屏风前,逗着站在屏风上的鹦鹉,他慢悠悠地说:“孩子长大了要脸面,你不能这么逼问嘛。说话的功夫,这孩子掖头发掖了三次。”
    三夫人身子一软,重量向一侧偏着重新靠过去。她皱着眉,仍旧心事重重。
    封四爷很晚才回来,大夫人亲自向他讲述了今日之事,然后道:“身为长嫂,我做主将人绑了送到二弟院子,希望四弟不要恼我。”
    “二哥怎么说?”封四爷问。
    “二弟没说什么,他让等你回来,交给你处理。”大夫人道。
    封四爷想了一下,问:“她干出这事儿,我休她算不算名正言顺?”
    屋内发黄的灯火照着他儒雅斯文的面庞。
    大夫人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她原本以为不管是出于情分还是面子,老四都该替苏文瑶说说话。
    大夫人说:“犯恶害人,自然可以当做休弃的原因。”
    封四爷立刻转头喊小厮拿纸笔,他洋洋洒洒写休书,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停顿。他将笔放下,心里没由来得轻松。
    他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看得大夫人呆怔。封四爷严肃道:“家应当是最舒心、安心之地,不能因为家大就容忍歹毒之人潜伏害人。她今日陷害寒酥,明日就可能陷害长辈。纵使担着无情的骂名,我也不愿意家里有这样的人。”
    大夫人听得心生敬佩,点点头说:“好。那我这就派人去苏家送信,让他们来接人。”
    “大嫂慢走。”封四爷将人送到门口,目送大夫人离去。然后他转过头吩咐下人将苏文瑶的东西收拾好。
    有一件事藏在封四爷心里,让他难以启齿。
    ——他是后来才知道当日并非酒后糊涂,而是被苏文瑶下了药。但是被人下药这种事情说出来不光彩,且他得知真相时府里已经开始准备办婚宴了。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也是事实,他就这么将人娶了回来。
    可谁被算计了,心里都会有根刺。
    第二天,宫里来了人。
    ——公主不可能由反贼之女当老师,寒酥再也不用进宫给两位公主上课了。
    寒酥怔忪了许久。
    虽然寒酥给两位公主上课的时日不长,却实实在在投入了很多心血,会绞心脑汁让两位公主更喜欢丹青,会详尽又生动地给她们讲授技法。当她们取得进步时,她与她们一起笑,她们两个因为进步而有成就感,寒酥也因为她们的进步有成就感……
    “娘子……”翠微坐在一边,担心地望着她。
    寒酥笑笑,垂下眼睛:“也挺好的,要不然还要想法子辞去这差事。”
    翠微皱眉还来不及多问,寒酥让她去套车。她要出门。
    “《自云集》可能也卖不出去了,我得告诉李叔,别让他再加印了。”
    寒酥没想到出门的时候会遇到沈约呈,他带着平石往外走,正要去参加考试。寒酥赶忙放慢了步子,躲在其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她望着沈约呈的背影,心里盼着昨日之事不要影响了他今日考试发挥。她一边在心里劝着自己沈约呈应该早就放下了,可同时她又忍不住想起前日他特意在梅园前等她。
    寒酥心绪不宁。
    沈约呈的身影看不见了之后,寒酥才出府去青古书斋。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给李拓之后,寒酥将一沓银票递给李拓。
    “这是之前在李叔这里支取的工钱,现在手里有了闲钱就来还上。”寒酥道。
    李拓讶然:“不是说好了用抄书的工钱抵?这是不想再抄书了吗?”
    寒酥目光稍有躲闪,又很快反驳:“不是,只是刚好有闲钱。”
    李拓又笑起来:“其实你不再抄书也没什么,这活儿埋没了你,你还是应该花更多心思写诗词。”
    话题说到这里,想到如今因为担着反贼之女的罪名,寒酥的诗集要不好卖了,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寒酥先笑起来,温声道:“也许过一阵子就好卖了,尽量不让李叔亏。”
    “不会亏,不会亏!上次全卖光了,赚不少呢!”李拓笑起来。
    寒酥又在这里说了一会儿与李拓闲聊了一会儿,才离去。她走了很远的路,去寒笙喜欢的一家糖果铺子给妹妹买了七八袋糖果。
    寒酥从街市回去时,正好遇见大批学子结束第一科的考试。望着这些学子,寒酥眸中再次浮现了羡慕。
    曾与寒酥一起谈诗品词林书海也在那群学子里,他也是今日的考生。他一眼看见寒酥,提声叫住寒酥,走过来与她寒暄。
    寒酥对他福了一礼,微笑道:“瞧你红光满面,定然发挥得不错。”
    林书海大大咧咧地笑着:“你还不知道我?写些闲诗兴致满满,写文章就不了。我这是没压力。”
    “林郎自谦了。”
    另一个书生从后面走出来,问林书海:“你见到约呈了吗?他之前说考完请咱们去宝粹楼。”
    “没见着。”林书海摇头,“他好像提前交卷,先过去了吧?你们几个直接去宝粹楼就是。”
    “好,我们先去。”
    寒酥听了他们的对话,惊讶问:“你们说的人是……沈约呈吗?”
    “是啊。”林书海诧异地看向寒酥,“原来你不知我与他是同窗?”
    “最先我们还是从约呈那里知道你,他每日都夸京中出了个满腹诗书的大才女,要出诗集,还跟我们打赌若我们看了你的诗词文章定然惊艳。”林书海笑着说,“我寻了你的诗词看,才知他所言非虚!”
    寒酥心里有一点乱,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埋在她心里。
    她开始回忆与反思,是不是当初与沈约呈了断时做得还不够绝情?
    林书海已经走了许久,寒酥仍心绪不宁地立在路边。翠微瞧着担心,问:“娘子,我们该回去了。”
    “不。”寒酥缓缓摇头。
    大军后日就要出征,封岌这两日很忙。尤其这一仗,还是他逼圣上同意出征。如此,他不得不思虑更多。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追随他的人。
    他一大早出门,日落时才归家,归家后才知道寒酥一早出门至今未归。
    封岌暗道一声不好,难道她就这么逃跑了?
    “去找!”封岌立刻转身,大步往外走。
    一声口哨,骏马自马厩扬蹄飞奔而来,又于他身前急急停下,嘶鸣着任封岌翻身上马。
    从不会有马匹于赫延王府内飞奔,马嘶声打破赫延王府的宁静。院落里扫洒的下人惊讶地抬头,寻声望去。
    骏高于花园中高跃,仿若腾飞。后蹄踢翻了架子上名贵的玉兰。
    一队下人提着东西从外面进来,远远看见封岌纵马狂奔而来,惊惧地向两侧避让,手里提着的东西一阵晃动,差点打翻。
    “什么事情啊?”
    “现、现在就要打仗了吗……”
    封岌仿佛谁也没看见,他只想快点找到寒酥!他纵马穿过大半个赫延王府,直冲府门而去。
    守卫的侍卫见了他,急急忙忙将府门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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