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不说,定有难言之隐。”顾白婴不甚在意道:“我怎么问?”
    “那如果我一直不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就等着呗,等你开口的那一日。”
    他的衣袍被满树比翼花映得微红,侧脸干净又清爽,少年目光也是明亮的,在夜色下像星辰。
    注意到簪星的目光,他转头,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簪星笑了笑,“我在想,你送我这么珍贵的生辰礼,我应该回送什么好。”
    顾白婴看了她一眼,嗤道:“算了吧,你要是能把自己照顾好,我就很高兴了。”
    “其实按照门冬送我的那本《如何征服英俊少侠》来看,这个时候我该说一句‘要不我就以身相许吧’,不过我是下一任魔王,就这么说的话未免有些掉价。”簪星粲然一笑,“顾白婴,我送你另一样。”
    她掌心蓦地生出一大团艳丽青芒,这光芒比之方才的比翼花树来,大了不止十倍。簪星将这青光往上一扔,霎时间,漆黑夜空被照亮。
    风将整个星空吹得倾斜。
    银河从遥远天边漫过来,无数闪烁的星辰灿烂耀眼。那些晶莹吵闹地簇拥于广阔天地中,落在穹顶,摇摇欲坠。
    满城星光。
    黑石城中,魔族们抬头,望向穹顶骤然出现的星河,原本冷寂的七夕,就这样有了渺渺鹊桥与脉脉情意。
    “幻出一片星空,对我来说难了点,所以只能维持半个时辰。”簪星坐在地上,看向身侧的顾白婴,“我想你也不缺金银珠宝,出虹台上晚星常在,黑石城却没有晴夜,这片晚星,是独一无二的,别处都瞧不见。”她眨了眨眼睛,“你喜不喜欢?”
    顾白婴微微一怔,侧头看向身边女子。她探身看着自己,目光清澈,一如既往地诚挚。
    “......还行吧。”他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簪星叹了口气,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只小坛:“你要不要喝点儿?”
    她拔下酒塞,一股甘洌香气迅速从其中弥漫出来,这香气落在人鼻尖,顾白婴一怔,有些迟疑:“这是......”
    “是不是觉得这香气很熟悉?”簪星笑道:“我同酒魔说了许久,他才酿出同样味道的酒水。材料是不同,味道勉强模仿到七七八八吧。”她看向顾白婴,“我生辰那日,你替我挑的丹心酒。”
    少年愣了愣,一时没有说话。
    簪星笑笑:“你这话藏的,委实委婉了些。”
    那时候在万杀阵前,修士们步步紧逼,神火柱的烈焰之下,他将朱色发带缠绕在自己腕间,低声道:“玄凌子摆的丹心酒是我送的,我选了整整三日,不过你还是没明白。”
    簪星一直都没明白。
    后来她来到黑石城,总是想着那一日顾白婴的低语,不明白自己应该明白什么。
    直到小双听闻她的话,忽而一笑:“小殿下这也想不明白吗?那位小师叔,是在同您表白心意。”
    “表白心意?”
    “是啊,丹心寸意,愁君未知。自然是表白心意了。”
    簪星盯着身侧人,吐出四个字:“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他万事嚣张狂妄,任谁也不放在眼里,唯独于情之一事上,总是格外小心。或许以为她心中另有他人,或许以为她其实并非同类,但仍然小心翼翼地送上一份真心。不想言明,却又不肯放弃,于是将心意放进簪子里,将情丝藏在酒名中。
    “但是顾白婴,”簪星感叹,“你有没有想过,如此隐晦的说法,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那又如何?”他抬了抬眼皮,语气轻飘飘的,“不明白,我就再找别的法子,反正最后你都会明白。”
    簪星又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捧起面前的酒坛喝了一口。
    酒坛不大,她后来让酒魔酿此丹心,但人族与魔族的丹丸不同,练酒材料不同,味道多少有些差异。她原先以为一辈子再不会喝到如当时一般的丹心,但如今顾白婴在身边,于是这苦涩的烈酒,也变得香甜了起来。
    顾白婴侧头看她,看了一会儿,伸手要来夺簪星手中的酒坛,道:“少喝点。你刚从魔元池中出来,烈酒伤身。”
    簪星扬手,躲开了他的动作:“这是酒魔酿的,同四师叔酿的又有不同。改了方子,一点儿也不烈。绝对不会如当初那般喝醉强吻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冷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将方才的燥热吹散了几分。
    少年眼眸幽深,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过了很久,他淡淡开口:“原来,你当初没醉啊。”
    簪星“咳咳咳”的呛住了。
    她诚恳道:“如果我说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你信吗?”
    顾白婴冷笑:“不信。”
    “......”
    “我当时、我当时是没想好怎么面对你,所以避开了话头,并非故意占了你的便宜不负责。”簪星强调:“你不要瞎想!”
    那一日长春池边,她虽有醉意,并非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知。只是那天夜里的风过于温柔,而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令人沉醉,她才会酒壮人胆,借机亲了顾白婴一口。
    第二日醒来,便对自己这种行径格外不齿。
    毕竟她这身份莫名其妙,同顾白婴的关系也尚未清晰,未来亦是一片茫然,这样一团乱麻的日子,再搅和点别的事进来,属实添乱。是以顾白婴问起她时,簪星才会假装不知。
    本来她打算要将这个秘密一辈子放在心里,装傻到底时,没料到今夜一个得意忘形,说漏了嘴。
    顾白婴盯着她,似是有些不爽,还在为当初的事耿耿于怀。
    簪星凑近了一点:“不过,你当时为此纠结了吗?”
    “没有。”
    “答得这么快,应该是有了。”她又再往前凑近了一点,“你是不是为此辗转反侧,觉得自己被我狠心抛弃了,既不甘心又不愿主动质问我,日日折磨自己?”
    “没有!”他额上青筋跳动。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躲呢?”簪星沉吟:“你明明可以一把推开我。”
    距离离得很近了。
    夜风凉爽,顾白婴低头看她,眸色如出虹台间那湾清澈涧水,凝着动人涟漪。夜风送来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气,万千星光洒落下来,看不清神情,却能感受到目光的灼热与有情。
    他喉结微微滚动一下,盯着她的眼睛。
    簪星的心滞了一拍。
    他认真道:“因为喜欢你。”
    簪星一愣,下一刻,唇间碰到一抹微凉。
    少年的吻落在她唇间,蜻蜓点水般,如纷乱梦境。他的声音如细小浪花,无声无息散落在满从星河中,远远近近地飘散而去。
    “因为我喜欢你。”他道。
    第323章 喜欢(2)
    这天夜里,回到混沌殿时,簪星与顾白婴两个人脸都是红的。
    迎着门冬犀利的审视目光,一向坦然的簪星都有些心虚,只对顾白婴叮嘱几句就躲进了混沌殿平复心跳。
    小童看向一边的顾白婴,顾白婴掩饰地移开目光,道:“看什么看?”
    门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道:“师叔,你终于还是做了混沌殿的第八位宠妃......不过,这要怎么对掌门他们说起呢?”
    太焱派的人自然不知晓黑石城的这个七夕夜发生了什么,姑逢山上也下起雨。
    雨水绵绵,接连下几日,出虹台的飞瀑都比往日汹涌了些。
    妙空殿里,玄凌子正往几口大箱子中装东西,边装边道:“这个长香丸要拿着,不知道黑石城有没有这样的香丸。先前院子里的柿子树结果了,我给簪星存起来几个,刚好一并带过去。要不再拿点姑逢山的土产一类,黑石城那鸟不生蛋的破地儿,想来连根葱都种不出来。芳芳说簪星都瘦了,一定是没吃好。魔族能有什么好吃的?再拿点鸡蛋吧,这鸡是在山里长大的野鸡,下的蛋比家养的鸡蛋香多了。”
    殿外,李丹书和崔玉符走了进来。李丹书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药瓶:“丹药也带上一些,我近来新练的回元丹,对增加修为有好处。”
    “我这里也有。”崔玉符从乾坤袋里搬出一大摞书,“这两年写的符咒书都没人看了。给她一并带过去,就算成了魔族,也不可荒废课业!”
    玄凌子看着面前的几口大箱子有些犯难:“师兄,是不是有点多了?”
    “我说,”赵麻衣倚在殿中的柱子上看他们几人,“你们好歹也要装装样子。杨簪星那丫头好歹如今是魔王之女,各大宗门都看着,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给魔族送东西,是嫌咱们太焱派名声太好了吗?多少注意些。”
    “有什么好注意的。”玄凌子不甚在意道,“做不做样子他们都要在背后嚼舌根,还不如破罐子破摔了。”
    除魔军一行人从馀峨山回来后,将五轮塔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得知簪星未死还成了黑石城的下一任主人,太焱派众人都深感惊讶。不过短暂的惊讶过后,玄凌子等人便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连顾白婴孟盈他们都去了黑石城,也足以看出太焱派的态度了。
    “话不能这么说。”赵麻衣叹了口气,“赤华门和湘灵派的人今日又上咱们宗门来讨说法。我看这个同魔族勾结的罪名是洗不清的了。”
    “什么勾结魔族,他们有什么脸过来乱吠?”一向和气的玄凌子脸上难得露出些怒意,“要不是我徒弟在五轮塔中拦住了鬼厌生转动佛轮,除魔军早就全军覆没了。再者,说得那么厉害,簪星没出现的两年,各大宗门不还是被鬼厌生撵得跟丧家之犬一般?怎么,柿子挑软的捏?有本事他们自己杀了鬼厌生,自己杀去黑石城。躲在人背后装孙子,转头又在人前装老子,要不要脸?”
    “还好掌门这次没犯糊涂,估计也是烦了他们日日胡搅蛮缠。”赵麻衣想了想:“如今各大宗门都将矛头对准鬼厌生。想来暂时没那个精力去管黑石城的事。不过.....”他欲言又止,看向窗外,终是没说什么。
    殿中空空荡荡,自簪星走后,红酥每日也不爱说话,妙空殿似乎冷清了不少。
    倒是一边的李丹书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打了个喷嚏,自语道:“快立秋了,日日下雨,这山上真是越来越冷了。”
    ......
    七夕过后的两日里,黑石城风平浪静。
    派去追查鬼厌生的魔族仍没查到鬼厌生的下落。山上的灵脉却更加稀薄了。
    窈冥殿中,簪星走了进去。不姜坐在高座上,正与明净说话,见簪星进来,二人朝簪星看去。
    “母亲。”簪星在长几前坐了下来。
    “难得你听话,没有将你那小师叔带来。”不姜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我以为你沉迷你那小情人的美色,将正事都给忘了呢。”
    簪星:“......”倒也不必说的她跟个昏庸君王一般。
    “你别以为我是故意为难顾白婴,我也不是针对他,”不姜慢条斯理地开口,“事关魔族机密,他是宗门里的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实在不方便在旁听着。”
    簪星看向明净,忍不住提醒:“明净大师也不是魔族。”
    “他不一样。”不姜轻笑一声,“他可以为我背叛人族,顾白婴肯为了你做到如此地步吗?”
    簪星:“......”
    明净面上似有些赧然:“殿下......”
    “也不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不姜叹了口气,神情重新变得忧虑了起来,“你刚才可去灵脉看过了?”
    簪星点头:“灵脉比之前又稀薄了不少。”那鲜红色的脉流,如今只有小指头般粗,细细的一条,看着十分可怜。想来再过不了多久,灵脉就会完全干涸。
    簪星也曾尝试用魔王元力重新唤醒灵脉,可是试了很多次,终究无果。
    “母亲,你说魔王曾经短暂地唤醒过灵脉,可当时他并未炼化枭元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簪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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