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羽不禁想起君洛宁。两人相貌不分上下,只是气质不同。周若虽然在弟子间有和善好说话的名声,可站在那儿就有种冷淡孤僻的气场,他不主动找她说话,丁羽都不太敢搭话。
    君洛宁却是另一种样子。他发起性子来的时候再怪异冷漠甚至扭曲,一旦恢复平静,却是春风拂面令人自生亲近。
    丁羽悲愤地想,她就是着了君洛宁的道,为什么搞得跟她干了坏事一样,到现在不敢去见人。干了坏事的明明是他啊!
    为什么不自在的总是我。
    她又发呆了,周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她真的想要法衣只是不好意思说,干脆取了一件出来。
    “给你。”
    丁羽回过神,见是与他身上款式一模一样的一件,不禁更呆了:“师伯,你有几件法衣?”
    周若不言声,又拿了四件出来,皆是素色为主,绣有暗纹,符文禁制暗藏其中,均是炼制过的上等法衣。
    “以前是君师弟的。”分给他了。
    丁羽一眼就认出来,那件白的就是周若穿过的,也是跟君洛宁神魂所幻撞衫的那件。
    “那个……师伯啊。”丁羽想起冯越的话,也觉得古怪起来了,艰难地问,“你平时穿的衣服,都是我师父的?”
    “不是。”周若又拿出了几件,居然和那几件款式一模一样,“仿制。”
    这是什么操作,丁羽顿时感觉周师伯被冯师叔骂得好冤枉。不过他这种操作也是很……想不通了。
    周若却觉得很正常,他不会挑衣服,以前出席一些场合时,都是君洛宁这个师弟帮他配好。君洛宁出了事,他就没办法了,干脆仿了他的衣服款式穿,倒也合适,便一直这样穿下来了。
    他将自己的衣服收好,想了想,把君洛宁那几件法衣都推到丁羽面前。
    “君师弟的,都给你。”
    丁羽:……可是我是女孩子,我也没师父个子高。
    最后她还是在周若的注视下,把衣服都收起来了。她还在长个,未必穿不上。出门在外,男装也方便。
    晚上回去,丁羽鬼使神差地将五件衣服都拿出来,看了一会,挑了那件她最熟悉的白色,套上身试了试。
    面对琉璃镜,镜中人秀眉樱唇,也算美貌。只是嘴角弯弯,眉宇间少年意气扬扬,一身银缎镶边白纱如云雾罩于外的白衣套在身上,好像……完全不是那个味儿。
    再加上她虽然二十出头了,但女子骨骼本就纤细,加上修炼得早,身体发育与修为关联,个子在十六七岁时并不像凡人那样快速生长定型,显得有点矮。衣服下摆拖在地上,活像是偷大人衣服穿的小孩。
    真是太让人沮丧了。丁羽感觉自己在搞笑,赶紧脱了收起来,还是以后长高了再穿吧。
    却又对着镜子怔了会,想起神魂幻出的身影,这衣服,还真是穿在君洛宁身上合适,就是周师伯穿着也显得太冷,不如他风采照人。
    上次向沐宜请教之后,小半月的时间,丁羽都不曾碰上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这让她心安理得的躲在屋里修行。只是这种安闲时光,终究不会太长。如意珠关卡内的问题实在是太挑战极限,她小半月才碰上解决不了的问题,简直是老天送给她的时光。
    再去问沐师叔么,还说君洛宁使性子?
    丁羽自己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回到地牢。
    可能是养魂玉的作用,君洛宁不说恢复,至少看起来跟平常差不多,听见她脚步声就循声注目过来。
    丁羽尴尬地咳了一声,绕到他身边坐下,板着脸。
    “我来问问题。”
    “没去告状?”君洛宁嘴角微挑,似有玩味。
    丁羽被他问得恼羞成怒了,直着脖子怒道:“我在你眼里就是喜欢告状的人吗?上次是掌教考我我没答出来,他问原因我才说的,我不知道他会追究。我……我……”
    不争气地用手背一擦眼,可还是有眼泪掉下来。丁羽这口气憋得很久了,她气不过被人冤枉。
    “居然还哭鼻子。”君洛宁轻声嘀咕,丁羽更难过了。
    她没想哭,那么久的事了。再说这次又不一样,她就算告状了又怎么着,本来就是君洛宁要害她,凭什么不能告状!
    哽咽着,丁羽发狠地擦着眼睛,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
    她想君洛宁已经这样了,再追加惩罚也就这样,所以她没告诉掌教。君洛宁受不了这样的罪,也受不了摆在眼前的诱惑,一时失足,不能原谅但是可以理解。
    可是……可是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君洛宁会为了高师叔放弃夺舍,损耗自己不多的底牌,神魂虚弱回归躯体。
    是不是换成高师叔,君洛宁根本不会动念夺舍。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丁羽是孤儿,君洛宁说她说得一点也没错,在她自己不知道的心底深处,她并不自信,并不乐观。对于成为孤云峰传人这件事,她也并没有真的很高兴,反而有些惶恐。
    她这样普通的人,凭什么抓住这一切?
    只有当她成为君洛宁的徒弟时,才感到了一丝安心。
    君洛宁是犯下重罪本该一死的人,是被世界抛弃的罪人。不会有人愿意抢这个身份,君洛宁也没得选择,他会不高兴,但不会因她的普通而放弃她。
    但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也许是她抽噎得太久,君洛宁开始不说话,后来不耐烦地低喝:“堂堂守正宗的二代嫡传,哭成这样,你丢不丢人。”
    丢人就丢人。
    “真要本座同你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
    “抱歉。”
    丁羽噎住了。
    哭得一时停不下来,还嗝了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直到君洛宁生气地斥道:“够了,本座不会哄孩子。”
    她下意识地想,骗人,你明明最会哄人。
    这总算让她稍稍平静了一点,随即就真的觉得丢人了。但哭都哭了,也不能假装没有,她只能闷不作声的自己擦干净,不开口,免得嗓音里还带着哭腔。
    “是我受不住诱惑想害你,你要是还气不过,就跟江非把打魂鞭拿来,随便打上几下。别哭了,哭得本座头疼。”君洛宁叹气,真的头疼,他怎么摊上这么个徒弟,对她软些就贴过来,对她狠些居然还哭鼻子。师兄到底是怎么选的人。
    “我没告状!”丁羽鼻子还瓮着,气乎乎地大声吼。
    “好了好了没说你告状。”君洛宁无奈,“不然你打几巴掌踢几脚?你现在也有灵苗期的修为,用上灵力,总不至于反震到自己。”
    丁羽更气了,谁说要打他了。
    忽地一愣,她突然想起来被她丢在脑后很久的,陶羽的残余记忆。
    陶羽自然是经常打他的,从没凝出灵种的时候就开始了,到后来灵苗期,多数时候是被君洛宁气到无话可说时动的手。
    只是后来倒也罢了,早期他应该根本奈何不了君洛宁,一掌掴去,君洛宁面上连红都不会红一下。
    可为什么他记忆里,君洛宁挨打后总是忍痛的模样。挨得重了,有时也成功地如陶羽所愿,闭嘴不言。
    丁羽思绪飘远,也忘了方才的伤心,不觉伸手去碰了碰君洛宁脸颊。君洛宁听到她动静,只当她真要动手,闭目等待,却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
    “真的不疼么?”丁羽还沉浸在陶羽的记忆里,好奇地轻轻呢喃。
    “你不拿灵器来当鞭子棍棒,恐怕还打不动我。”君洛宁无所谓地说,“所以你要想出气,最好还是拿打魂鞭来。”
    丁羽收回手,心中一动。她前世听过一次关于心理学的讲座,讲座上提到,像君洛宁这样几次提到打魂鞭这种能真的伤害到他的刑罚,如果没有其他用意,那就是他对此印象深刻,乃至非常在意。
    “师父,谁用打魂鞭打过你?”她一时都忘了还在与君洛宁生气,脱口而出。
    君洛宁不说话了,半晌才冷冷道:“你要打就打,有问题就问,废话那么多,真当本座是哄孩子的么。”
    肯定有故事,但是他不想说。丁羽本来还想问,看他神色冷峻,眉目间似有冰山不化,这才发现自己可能问了一个禁忌。
    不敢再多说,她公事公办地提出了问题,君洛宁公事公办地解答,似乎又回到了那两年冷战的时候。
    两个时辰快到时,丁羽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好像已经消肿,不会让人看出来了。这时她才想起来,今天满脑子想着怎么不尴尬地进来提问,竟忘了去取水。
    君洛宁会不会以为她是在报复?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见君洛宁不言不声地,像是完全没想到一样,她更心虚了。
    须弥戒里还有清水,丁羽做贼似的取出,递到君洛宁唇边。
    “喝水。”
    君洛宁饮了一口,发现连有灵气的山泉水都不是,但并没说什么,更没挑剔,她喂了多少便喝了多少。
    丁羽反而更加无措,想解释一下又觉得画蛇添足,最后什么也没说。
    第61章
    后一日,丁羽取了寒潭水,带了茶具再入地牢,像过去一样烧水泡茶。君洛宁似也有意将事情淡化,竟恢复了过去与她相处时的随意,令她安心许多,也自然了许多。
    丁羽便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他,君洛宁笑她杞人忧天。
    “有身份的谁会因为我向你计较,不要脸面的么。”
    “那还有没身份的啊。”
    “有没有身份……不管谁,来都来了,不来找我算帐,还有空去找江非护着的你的麻烦?你以为别人都很闲么。”
    不过还是针对各派的绝学,给她设计了几套能让场面好看一点的对策。
    “真有人挑战也别把人面子放脚下踩,平手就行了。太厉害的,掌教会帮你拦着。”
    这让丁羽不那么紧张了,不然最近她总有一种紧迫感,做梦都梦见前世小时候登台表演却忘词的窘境。那是孤儿院排的节目,给捐款的慈善人士演出。孩子们之间悄悄传言,有一批想□□的人也会来看,表现得好会被挑走。
    然而她紧张得忘词了,站在台上呆很久。最后她当然没有被领养,导致她沮丧了很久,一直觉得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没人要她。直到后来大了,她明白自己平凡的资质恐怕才是没被人收养的真正原因,人家才不是因为看一场节目就做决定才释然。
    没想到这次正道借寿宴而来的聚会,又让她做了这个梦。
    高歌居然连掌教寿宴将近都一直没回来,不过听丁羽说起门中在找他的事,他还是传了消息给掌教,说正忙着,寿宴就先不回了,寿礼回头给掌教补上。
    江非黑着脸把传讯符给捏成了渣渣,心说本座缺你寿礼吗,你那寿礼是不是还得用功勋点换?真是白担心他了,本来叫他回来,也是为了看看他的心结有没有解决,修为停滞的事是不是有了进展。
    这个小子!
    这些就是丁羽不知道的事了。
    她只知道,随着日期临近,离正日子还有两三个月的时候,已经开始有掌教同辈的非嫡脉的师叔们回来,也有与守正宗交好的宾客提前到访。她被掌教叫去,一一介绍给这些人。或者说,向这些人介绍她。这是她第一次正式亮相,掌教也很郑重。
    只是她瞧着冯师叔等人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微有不解。除了师父的事之外,冯师叔其实也并不是对掌教有多余的意见,怎么对这个并非掌教自己意愿,只是惯例的寿宴这样不满?
    直到后来有一人来访,她才明白原因。
    那天,她又被拉出去遛一圈,见到了熟人。
    白重与他的父母,跟逍遥谷其他人一起到了。看见她,白重一个劲地在母亲身后挤眉弄眼,丁羽也冲他笑,不过现在还轮不到他们说话,掌教给他们做了正式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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