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斟酌了一会,丁羽谨慎地先联系上了君洛宁。
    “师父,你原来只说教王承平,这次又说都教,到底怎么办?”
    君洛宁道:“原来听你说承安那个孩子品性堪虑,我也要考察一番再说。现在觉得尚可,既是他王家的东西,让他们一起学吧。”
    他没细说。原来他也没指望王承平学了回去不教别人,只不过借此让王承平在家中地位略微提高,让这孩子心气稍平。以后修炼家传功法,他的进度未必会慢,那时少年创伤自然会慢慢平复,不再耿耿于怀。
    现在看着,他年岁渐长,经过世事磨砺,自己已经好多了,倒也不必他再多事。
    得了肯定的说法,丁羽这才对王承平道:“你一直没来,我惦记着这事,已经跟我师父要来了。在这碰到你也是巧。你跟你弟一起修炼,你爹和你姑……”
    她头疼,抚额道:“我也不知道你家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就是。”
    要说都给,怕是他爹会骂死他。她可不乱出主意,自己的事情自己定。
    王承平点点头,随她到书房,看她一笔一笔写下,心潮难平。待到捧在手中时,更是双腿一屈,就要跪下,被吓了一跳的丁羽拦住。
    “你家的东西,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王承平目中已含泪,低声道:“对我家而言,就是雪中送炭的大恩。”
    收好抄本,他实在找不出礼物回馈,认真道:“以后但有所需,只管找我。”
    “好的。”丁羽笑嘻嘻应下。就算没有恩,她朋友也不多,有事当然会找仅有的几个朋友啊。
    王承平待要告辞,又迟疑了一回,问道:“你师父有为难你么,你付出什么代价?若是他要你徇私,你不能答应。”
    丁羽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以为自己从师父那里要来这份功法,是答应了什么不应该的条件,或是受了什么刁难。
    她正要按师父之前所教,信口说是用打魂鞭威胁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讨厌打魂鞭。
    “没有,我只是提了这事,他说欠你爷爷性命,无从补报,这个本是你家之物,就叫我记下来以后还你。”丁羽低声说道。
    王承平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也呆住了一会,才道:“算他还有些人性。”
    送走王承平,丁羽心情无由地低落了一会,看看时辰,孤云峰的大阵还在运行,时间已过去一年。这段时间因为与人同行,她也不好总叫师父附身。想到这儿,不由又去联系:“师父,你来歇会儿。”
    君洛宁并未推辞,附身过来,起身便去了丹房。丁羽奇怪:“师父,我的修为可不够炼那些你要试验的丹方,你去丹房做什么?”
    “知道不够还不快快努力。”君洛宁调侃,“你可知为师等着试验等多久了么。”
    丁羽在如意珠中吐舌:“你慢慢等,可早着呢。”
    没几百年,哪能到那个程度。
    君洛宁当然不是去试验丹方的,他只是开炉炼了几种普通丹药,无甚出奇之处。又开了一炉,手法略有改变,但说到底也不过普通。
    不过是长久不曾炼丹制器,手痒了而已。
    就在丹房和炼坊消磨了几天,二人离开梦魇界,往别处而去。
    无论是君洛宁,还是冯越等人,都跟丁羽说过,游历在外要有所目标,但也不用急着完成目标。即使是漫无目的地行去,本身也是增长见闻的方式。
    君洛宁更是让她张弛有度,离开梦魇界,可以访友,可以凑热闹,也可以去各大门派拜访,作为下任孤云峰主,见识眼界的重要性仅在修为境界之下。
    丁羽便先去了水月岛,在解芊芊处盘桓了几日,切磋了几招。
    虽说水月宫出面招待,不过丁羽谢绝了。她才打通二十灵窍,小小灵苗期的修者,也没接任峰主。守正宗正常传承者的接待规格,她还担不起。
    令君洛宁稍有吃惊的事,是她自己能继续修炼了。丁羽在梦魇界走了一遭,刺激比预想得大。虽说更增了三分忧心,却想通了一件事。
    她胡思乱想也无用,陶羽所思与她师父定有关联,只有她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应对未来。君洛宁不知,她就连劫刑场都想过了。归根到底,还是得修炼。
    这个念头压下了所有杂念,让丁羽突破心障,不用君洛宁再来帮忙了。
    离了水月宫,又去了几处君洛宁推荐的胜景,有些风貌依旧,美食可口,有些却因地貌变化和人魔大战而毁,令人不禁感叹世事沧桑。
    离开梦魇界的半年后,丁羽来到了柔蔓界,先到守正宗分部报个到,让人知道自己行踪,随即离开,自己游玩起来。
    这儿比较特殊,是两军对垒的场所。整个世界一半被人族占据,另一半被血魔占领。上次大战时,这里也发生争夺,但最终还是僵持住了,只有小块地界易主,总体仍保持原状。
    停战之后,双方自有默契,不欲先挑战端,各自谨守地盘不出。而中间空出大片地带,既是隔离,也是默认双方若在此相遇,生死不问。
    丁羽要去的就是那片隔离带,在梦魇世界刚听君洛宁说起的时候,她倒吸一口凉气,睁圆了眼睛:“师父,我哪做错了,我改还不行吗。”
    她假哭了几声,君洛宁冷声:“竟敢肖想为师,死不足惜。”让她顿时破功,笑出声来,还引得练剑的王承平多看了她几眼。
    原来这儿危险是有,但也没那么夸张。没到大战初起的时候,那些高手不会随便出来,也不会任意伤人。不然,真当人族没有高手出头么。
    真在那片地带活动的,也无非是与她相差仿佛的人或魔。
    这她就放心了。
    君洛宁让她去,是因为他曾经去过,记得那儿有宝可寻,让她去找出来,过个寻宝的瘾。丁羽跃跃欲试,兴趣极大。
    越过驼山,人族聚居地的繁华便抛在了身后,再翻过几座山头,举目所见,上一场大战的创伤还未全部恢复。
    山林已经重新生长,但稍一细看,就能发现山中古木至多三百余年,正是上场大战结束的时间。
    也是君洛宁被押入地牢的时间。
    走在林间,丁羽随便找一处地面,扒开上面的落叶积土,不是能找到朽坏的兵器,就是一两根白森森的人骨。人魔本是同源,也不知是哪一方所留。
    更有至今未曾被覆盖的山崖绝壁,三百多年也不曾磨灭它被剑气削平的痕迹。
    丁羽心头沉重,轻声问:“师父,你说下次大战会提前,是真的吗?”
    “听廖兄带来的消息,应该没错。你第一次历练时遇见的事,也正是血魔挑衅的标志。这种挑衅与试探,通常会在上次大战结束四五百年时才会发生,视双方态势,持续一两百年,甚至更久。然后小规模战争,最后真正大战。”毕竟双方都要等自己一方的年轻一辈成长起来,上次战争的损失渐渐平复,才好再度一战。
    有时候说是五百年一战,其实真正大战,总要隔个七百到一千年,俗称千年一战。
    “所以我让你来这里,多少也是因为能及时护住你。”君洛宁轻叹,定下目标时,正是情热之时,他也有些不冷静了,“如果血魔打定主意提前启战,这儿也说不上安全。”
    “我不怕。我有师父。”丁羽口中说着,心里却没这么平静。
    提前启战,别说她这个水平能不能出一份力了。就说掌教向众人的承诺,就要让她急白头发。她才修炼多久,等大战开启,掌教真要履行承诺的话,她能做什么,做得了什么。就算给时间让她立功,她怕是也立不了什么功。
    可师父有一次说过,寿终前大战开启,他或有一线转机。她真不知是期盼它早点来,又或是期盼它晚点来了。
    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孤云峰底,正是阴阳地煞阵停阵的时间。冉清并不负责值守,但她找了值守的弟子,愿意代守一日。她本也是丁羽指定的负责人,自然没什么难处,取了信物,进入地牢。
    “弟子冉清,拜见师祖。”
    君洛宁分得出常来的一些人。冉清前两年在阵内炼体,与他也算熟悉,他知道冉清作为实际上的孤云峰管事,并不负责看守,不由有些奇怪。
    冉清屈膝行礼,告罪一声,走上前来,先取出火炉茶具,将水烧上,准备泡茶,然后按丁羽所教,将灵力渡入君洛宁肌肉经脉,轻而缓的揉捏起来。
    君洛宁笑了笑,温言问道:“是丁羽叫你来的?”
    “正是丁师祖传讯。”冉清还是不敢与他多言,问一答一。
    是丁羽突然传讯,让她来照料君洛宁,看看他有什么需要。说是别人不及她细心,也没她性子好,自己不放心。冉清其实也莫名其妙,不知出门在外的丁羽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但师祖有令,她就算不愿也要做。更何况她也没什么不愿意。
    偷偷看了一眼君洛宁。虽说她心里还是怕他,但更多是因为多年来的传言。其实就现在看来,这位峰主动一根指头都难,若是有人心生歹意,折辱于他,怕也无可奈何。
    而冉清知道,自己的修为几年内进步突然,一半是因为丁羽这个新的主事人心软好说话,一半是因为眼前这人。
    君洛宁便知道丁羽想必是因为大战将启,担心他未来命运,心情低落。这几天伪装得倒是好,但叫冉清来照顾他,显然是情绪波动,极力想让他好过一些。
    要知他这个徒弟,完全就是个醋坛子。
    自从看清心意,她就悄咪咪地把值守人都换成了男弟子,还明里暗里打听他的“红颜知己”,连他与顾师妹几百年间的来往都假作无意地打听了一遍。
    君洛宁心中好笑,她那点小心眼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哪瞒得过他。不过他也没说破,免得丁羽走出去看谁都像情敌。闲聊之中,打消了她不少小小的担忧。不过地牢里进出的值守人,可再没换回女弟子。
    这回倒是肯叫冉清来了,看来一则冉清这姑娘心细情柔,丁羽信她不会怠慢;二来忧他怜他,把那点醋意给放下了。
    君洛宁心中缓缓生出一点暖意,这点小儿女情思,于他而言也十分陌生。以他心境,爱便爱了,断便断了,万不会有丁羽这般的辗转纠结。只是这点情思系于他身,又怎叫他不动心。
    第78章
    山林幽静,丁羽随身物品带得齐全,即使露宿也不用将就。煮了肉汤,炒了现挖的野菜,烤了新鲜的蘑菇,一顿大餐便备好了。
    与君洛宁一起用餐完毕,她正想着用什么理由再多留师父一会,却没见君洛宁有离开的意思。丁羽不禁思维发散开来。
    他向来不太在乎身上刑罚偶尔的波动,不会借此逃避;最近对她有些严厉,三餐只过来略尝一口,夜间一宿安睡;其他时候除了教学,也不太回应,让她自己游历,少生些依赖心。
    今天这是怎么啦?
    她还没问,先看见君洛宁抬起了双手,在脸上一点一点地按了起来。
    “师父,你在干嘛。”
    君洛宁不答,双手在脸上细细摸过,先摸骨,再摸眉眼鼻唇,一点一点感知着相处已近十年的恋人模样。
    丁羽渐渐看出来了,心中一甜,复又一酸,说话却成了撒娇:“师父——”
    君洛宁不说话是避免脸部变形,现在摸完了,才腾出空来,听得这样甜腻地呼唤,笑道:“可惜不能给你画像,改天到城里时买张琴,无事我弹琴给你听。”
    “琴?”丁羽的记忆被触动,快乐地叫起来,“我有琴,周师伯给的。”
    还说要教她呢,她学习都来不及,没答应。好在他也没强求。
    但是可帮了她大忙了,她要听师父弹琴。
    君洛宁几分意外又几分惊喜,在须弥戒里取出搁了许久的琴,伸指一拨便咦了一声,四下里摸了摸,发自内心地愉悦起来:“是我的鹤羽,原来被师兄收走了。你也不早与我说。”
    “他也没告诉我是你的琴。”丁羽叫冤,现在明白了,这些师伯师叔给的好东西,八成都是她师父用过的。她还得好好整理一下,看还有什么。
    琴落在她手上,也没仔细看过,这时才发现琴身上的花纹没雕别的,乃是一只活灵活现的丹顶鹤。
    “初学琴只是为了研习传承中音攻那一类绝学,一次抚琴时正见着鹤舞,突有所感,才真正摸到门径。”
    君洛宁试音调音,说起自己学琴的往事。正是因着这个契机,他后来炼器制琴,便有了鹤羽琴。
    调音已罢,君洛宁十指按上,丁羽只听得清音入耳,如情人密语,暗诉心曲,心头甜且羞涩。明明她不算很懂音乐,却听得懂此曲,胜过千万句甜言蜜语。
    一曲抚罢,君洛宁兴致大发,听着林涛阵阵,山风习习,信手拨来,琴音泠泠。丁羽听不出是何曲目,也形容不出什么词句,只觉得好听,好听,好听。
    不觉之间,一曲又罢,余音袅袅,四周似都突然安静了下来。
    丁羽还沉浸在琴曲之中,突听寂静中传来一声:“君兄……”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是女子声气。
    还从琴声中就把师父给认出来了,这谁,干嘛的,什么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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