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有一商队自西南而来,夜宿一线峡,请兵围剿!”
    “甲队出征,速战速决。”红色令箭落在地上,篝火军帐中传来女人的旖旎欢笑,浓烈的酒香掩盖了腾腾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今天看比赛去了,更新比较晚。
    第71章 刀光血影
    裴稹坐在篝火前, 手里拿着羊皮地图,正低头沉思, 赵元抱着剑,靠在他身后的石壁上闭目养神。
    此时已过中秋,天气转凉, 北地更是衰草连天,枯叶纷飞,偏偏此时又下起了小雨,寒气弥漫, 沁入骨髓, 撞上石壁,化成露水落下来,滴答, 滴答, 与峡谷中呼啸的风声交融, 更添几分紧张的意味。昏黄的火光照亮了众人的面孔,有一丝诡谲莫测,刚刚架上去的野兔子肉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突然,远处的杂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赵元站起来打算过去查看, 裴稹摇摇头, 让他不必多事。
    众人面朝外,聚在一起休息,便是为了防御外敌, 每个人都是看似轻松,实则戒备极严。
    “殿下,您不必亲自冒险吧?不过一个小小部落,派兵围剿了便是。”司徒骏凑过来,经过清河崔氏连日的暗杀锻炼,他已经学会了沉着镇静,若换了往日那个未经世事的国子监书生,也不会跟着裴稹东奔西跑,将大端与夏虞的边境搅得一团乱麻了。
    “你父亲昨日来信,让我带着你多在夏虞境内锻炼锻炼,年前恐怕是回不了沭阳了。”裴稹抬眸望他一眼,司徒骏立刻闭了嘴,悻悻地坐在一旁。
    “说什么‘回沭阳’,明明一次都没去过……还跟我说要到沭阳就任,让我顺道探望阿耶,真是骗死人!莼兄,你怎么不吃东西?不饿吗?”司徒骏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王莼,将他神游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王莼稍微一躲,便牵动了腿上的伤口,面部狰狞了起来,虽然出门在外已经快四个月了,但每日骑马五六个时辰,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更何况,王莼并未习过武,比司徒骏文弱许多,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京都附近的城池。
    生水伤肠胃,干粮又冷又硬,烤制的野兔肉又带着血腥味,油腻腥膻,自小钟鸣鼎食,吃惯山珍海味的王莼,如何能够适应野外露宿的生活?若不是一干人等都等着看他这个玉雕似的郎君能撑多久,他早就叫苦不迭了。
    “食不言寝不语。”王莼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只撒了盐调味的野兔肉,忍着不适,夹在干饼中勉强吞咽下去。司徒骏看了,啧啧有声,其实他们都很佩服王莼,一介文弱书生,能够跟上一群军汉的行程,除了细皮嫩肉,好了的伤口总是一遍遍撕开外,日常生活中,还真没听过他有任何抱怨。
    王莼咳嗽两声,裴稹将一只水囊递给他,道:“今夜过后,就可以稍微休息一段时间了,让玉郎陪着我在荒野群山间打转,可真是大材小用了,接下来,便是发挥你才干的地方了。”
    “牢房么?”王莼自嘲似的笑了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段时间他心情不好,对这冷笑话也就无视了。
    至于他心情不佳的原因,倒和身体上的折磨没有丝毫关系。王莼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又飘到裴稹身上,被裴稹发现后,受了惊似的弹开,不自然地拍了拍膝上的饼屑。
    这个人到底哪里好?
    皎皎到底看中了他哪一点?
    他做了太子,身份上便压了自己一头,日后如何为皎皎撑腰呢?
    愁啊!
    若不是王萱主动写信告诉他,两人如此隐晦的结缘,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王莼虽心知肚明地知道,裴稹这人心机深沉,皎皎却也不是什么只知情郎的傻姑娘,两人之间必然真有感情,王萱才会写信让他看顾裴稹。没想到他还没在王朗面前求情,让王朗在清河崔氏党羽攻讦裴稹的时候出手护一护他,裴稹就一步登天,成了太子。
    这个伴读,王莼本不想当的,若不是实在好奇,好奇王萱与裴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感情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他才不会送羊入虎口,跟着裴稹跑到夏虞来胡闹。
    裴稹洞若观火,却不戳破,任由王莼抓耳挠腮,每日发愁。
    司徒骏拍了拍王莼的肩膀,接着同他唠嗑:“说起来,我觉得莼兄你和嘉宁县主虽为兄妹,样貌个性却丝毫不像,嘉宁县主一看就是太平盛世里清风甘露养出的人物,往日我以为莼兄也是,直到这一次随殿下同行,才知道莼兄也是吃得苦的。”
    王莼白了他一眼,脸上得意之色毫不掩饰,吹嘘道:“我妹妹是何等澹泊高洁的品性,她生来就该被捧在手心里,谁舍得让她受一丁点苦?若是将来有人想要娶她,文要胜我,武要胜我,相貌与辩才,不能有一点差于我!在京都之中,有这样的家世才学的,我也就认一个谢玧了,说来他与我同岁,明年弱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谢玧话少,嘉宁话也少,这两人放在一起,只怕是‘相敬如冰’,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看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今夜有大事发生,此时不睡,就没得睡了。”裴稹忽然插话进来,把司徒骏吓了一跳,连忙抚了抚胸口,小声对王莼说:“我们离这么远,殿下怎么听见的?”
    怎么听见的?还不是因为我故意大声说话,让他听到的!
    王莼正在心中嘀咕着,赵元突然上身一挺,拿起手边的佩剑,戒备起来,几个耳力好的将士也反应过来,悄悄示意身旁伙伴:敌人来了!
    裴稹以眼神示意,让司徒骏跟紧王莼,自己也提了佩剑,坐到了王莼身边。
    此次他们在一线天露宿,遇上夜袭,并非迫不得己下发生的意外,而是因为裴稹的“孤刀”战略。
    裴稹在民间长大,在朝中本就没什么威望和人脉,他想要在京都立足,必然会受到多方掣肘,所以裴稹毅然离开京都,投身对夏虞的战场,打算在沭阳先建立威信,收服民心,再入朝堂,到时候军功、民心在手,就算朝中那些老迂腐再反对,也不能动摇他的地位。
    一个月以来,裴稹就在大端与夏虞的边境来回折腾,以商队的身份作为掩藏,联络夏虞境内天枢宫的人。这一次,他在距离沭阳五百里外的夏虞一线峡内设下埋伏,请君入瓮,则是为了见一个人。
    此人名叫妥木特,他是南成部落的王爷,也是夏虞边境上最大的商贾。夏虞是游牧民族立国,分为大大小小的部落,各部落自由选举出最强大的战士,经由夏虞王庭承认后,成为部落分封的王,负责封地内大小事宜,包括练兵、赋税、徭役、田地户籍、官员任职,在其封地上无所不为,拥有最大的权力。
    夏虞立国多年,当年稳固的分封制早已分崩离析,封地上王爷一手遮天,推举何人完全是他们一家之言,渐渐的,也就变成了世袭制。很多时候,部落王对封地百姓剥削过度,便会成为群起而攻的对象,一时改天换日,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惩治乱象。就这样,各大部落不断内耗,往往一个部落王做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篡位,新一任上位,又是一轮新的争斗。
    妥木特所在的南成部落,因为面对大端,得到了王庭的最大重视和支持,部落王的产生和稳定,也都会受到王庭的监督,商贾出身的妥木特,能够稳坐南成王之位长达十五年,自然有他过人的本事。
    普通大端人不知内情,以为并非勇士的妥木特能当上王爷完全是因为有钱,裴稹却知道,他是夏虞王庭太后的情人,多年之前,偶然从一位世外高人那里习得寻金之术,能够探知百尺之下有无矿脉,为夏虞王庭找到了不少产量极丰的矿脉,因此受到夏虞皇帝的重视,在太后的推举下,被封为“南成王”,接管了夏虞对大端的所有和市。
    大端境内金矿银矿极少,且在深山老林之中,不易发现,夏虞的廉价金银对于大端来说,是缓解钱荒的一味解药。但是,妥木特接手南成部落以来,不断以各种手段挖走大端手工艺者和农民,给予他们田地俸禄,以求得到大端的各种手工艺,比如煮盐制茶、养蚕缫丝、烧陶制瓷、铁器木器等关系民生的工艺,他们现在不仅不需要从大端购买这些东西,反而开始严格限制两国的商业往来,去年一年,边境和市赋税不过十万两,只有两国交易最高峰时期的百不足一。
    如果不能尽快恢复两国的交易,从夏虞补充金银、战马等物,大端的钱荒会越来越严重,战马的血脉越来越劣等,不再适宜上阵作战,大端军队的战斗力会因此大大削减,到时候,在双重压力之下,夏虞一路南下,大端必定毫无抵抗的能力。
    王莼在得知裴稹想要亲自潜入南成部落,暗杀妥木特之后,差点以为他疯了,只是钱荒之事王朗多次在家中提起过,朝中大臣想过无数办法,都无法缓解,王朗也认为缓解钱荒的关键在于夏虞,希望文惠帝能够派出使者与夏虞和谈,恢复两国互市,都被文惠帝拒绝了。王莼知道裴稹的想法并非异想天开,但亲身入险境,对于一个太子而言,还是太冒险了。
    风声鹤唳,远处传来刀剑交击的声音,火光升腾,照亮了峡谷内地狱修罗般的景象,小雨淅淅,血流成河,裴稹于乱军之中镇定自若,提剑杀敌,王莼跟在他身后,被司徒骏牢牢抓着,忽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感觉。
    但得君王识我,何教胡虏不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还有一更
    第72章 无双辩才
    经过一番激战, 裴稹等人佯装受擒,被夏虞人围在一起, 为首一个带令信的小将愁眉苦脸,看着损失大半的甲队,他们的头领暴虐易怒, 若是知道甲队的精锐被一个商队打成这副模样,定然要治他一个死罪。
    裴稹转头看了一眼赵元,后者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突然开始惊慌尖叫, 冲到小将面前跪下, 颤抖着求饶:“军爷饶命,我们商队只不过是领了妥木特大人的盐引,运盐到南成部落售卖的, 我们只有几袋盐, 全都给你们, 求求军爷饶我们一命吧!我家公子若不能安全回家,东家肯定会派人杀了我爷娘子女的!”
    小将本就发愁,见他大声嚷嚷,更是不耐烦,用力踹了赵元一脚, 道:“你叫我饶命?我还不想死呢!小小商队, 竟有这样的本事,灭我半个小队!我这就杀了你们,为死去的兄弟到黄泉去开路!”
    他身后的一个兵士凑上来说道:“原以为是普通商队, 抢了便抢了,没想到是有盐引的商队,看来有点来头,恐怕沙耶思将军也担待不起……头,这群人该怎么处置?”
    “你们东家是哪个?”
    “是西江府的李家,这个就是我们东家的独生子李信——”赵元指向躲在人群中,依旧相貌出众、气质不凡的王莼,“军爷,我们有户籍文书和盐引作证,绝不是什么另有企图的坏人!求求你们了,放过我们公子吧!”
    “闭嘴!”
    有人举着火把,小将看完几张文书,发现事情越来越严重,完全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了,这西江府李家,可是个惹不得的铁老虎,尤其他们家主,年轻时可是能够单手扛鼎的人物。整个西江府和南成部落的人都知道,他们家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公子,生得相貌出众,才学谋略也高他人一筹,只是天妒英才,生了怪病,一直被他父母养在府中,从不出门见人。
    那些夏虞兵士见了王莼的样貌,又看他神情怏怏的,手无缚鸡之力,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李信没错了。
    有人献计:“百夫长,他们身手不错,咱们甲队死了不少人,不如——”
    小将思考片刻,觉得他说得有理,命手下将裴稹等人两两绑在一根绳子两侧,砍了碗口粗的树,放在当中,以此防止他们逃跑或者暴起伤人。
    裴稹与王莼对视一眼,第一步已经成了。这李信的身份,是裴稹借来的,自然能够以假乱真,外人看来毫无破绽。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南成部落驻扎在一线峡附近的军屯,坐镇此处的是妥木特手下大将沙耶思,此人好色贪财,狂妄自大,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出身,因为一身巨力又追随妥木特已久,才能坐到大将军的位置。他鱼肉乡里不说,还时常打劫过路商队,所辖军屯附近,更是荒无人烟,飞鸟不过,所有的商队都避之不及。
    裴稹等人被困在沙坑中,军中没有牢房,为了防止俘虏逃跑,他们往往会挖一个半人深的沙坑,四周围上荆棘和拒马,临时充作牢房。
    折腾了大半夜,细雨仍飘飘洒洒,落在人的衣物上,如同毫毛麦芒。
    终于,一个身长八尺、人高马大的夏虞将军走了出来,他面色萎靡,眼底乌青,唇色青绀,一看便是沉溺声色,外强中干。
    “哪个是李信?”
    王莼双手被反绑于身后,但身姿挺拔,鹤立鸡群,明眼人一看,便能觉出他的与众不同。
    “我就是。”
    “坊间传说你病得快死了,这么一看,气色不错,还有些日子啊!”
    “承蒙沙耶思将军看得起李家,知道我这个小辈身体欠佳,李信在此,代家父向将军问安。沙耶思将军镇守一线峡,令端朝人不敢有丝毫进犯,实乃我们夏虞人之福。家父多年以前有幸认识了将军的一位故人,这位故人当时重病,命不久矣,临终前托家父带信,有一句话,想问问将军。”
    “看来你有备而来?”沙耶思身旁的军师立刻站了出来,阻止沙耶思再行审讯,“将军,这些人来历不明,一见到你,就知道你的身份,他们的话绝不可信!”
    “哈哈哈,怕什么,一群绵羊而已!我沙耶思纵横沙场十数年,就没怕过!更何况,只是一句话,难道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小子,你且讲来听听。”
    “二十三年前,在西江府桃花坳,有一座小村庄,村头有户人家,世代打猎为生,家中男人个个天生神力,勇武过人,故此,即使是外族外姓,也受到了桃花坳村人的接纳。一年前,这家的二儿子娶了亲,新娘子是村中里正的独女,生得貌美如花,两人神仙眷侣,好不令人歆羡——”
    沙耶思皱了皱眉,拳头微微握紧,额头有汗不断流下来,大声喝止了王莼:“长话短说。”
    王莼笑了笑,他天生一副孤高清傲的样貌,即使此刻身处土坑之中,亦安之若素,如身处庙堂高台之上,与世人口中传说的“李信”别无二致。
    “这位村女为猎户家的二儿子生下了一只剥了皮的狸猫,被村人认为她与山鬼通.奸,抛入山中蛇窟,死了。”
    “荒谬!”
    “胡说八道!”
    “好惨啊……”
    “是真的吗?”
    质疑声此起彼伏,唏嘘声接连不断。
    只有一人冷汗涔涔,浑身发抖,捂住胸口喘不上气。许多人眼中最不该害怕这个故事,将王莼的话当真的八尺壮汉——沙耶思。
    那些人觉得他不该害怕,不会害怕,那是因为,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经历过,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副可怖场面!活生生的、血淋淋的、还冒着热气的——
    更何况,生下那怪物的,是他挚爱的妻子,那小怪物,本该是他的长子。
    “二郎!杀了他!”
    “二郎,杀了她!”
    “二郎,救救孩子!救救我!”
    所有人都在逼他,所有人都无视了他的感受,他害怕!他害怕呀!
    沙耶思青筋暴起,高声怒喝:“杀了他们!我分明看见青娘死了!我亲手掐死她的!她断了气我才走的!”
    人群一片哄动不安,夏虞的兵士们从故事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抄起手边的武器,围到土坑旁边,打算用长戟叉死这群阶下囚,却忽然听见,沙坑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声。
    “原来,是你动的手。”
    沙耶思面色一凝,脸上再无血色,身子僵直,向后倒去,在他身后的军师与百夫长、千夫长立刻围上来,将他接住,放平在地上,所有人都紧紧围成了一团,害怕沙耶思出意外,然而这紧张竟成了最后一道催命符,阻隔了他能呼吸到的为数不多的新鲜空气。。
    “将军!将军!”
    “沙耶思这般高大健壮,戎马半生,竟然会有心疾,若不是亲眼见到,我还真不信。”王莼将双手背在脑后,也向后倒去,恰好倒在了赵元膝上,后者悄悄挪脚,试图避开,却被他压得更实。
    “心疾既有天生也有后长,这有什么稀奇的。”裴稹淡定自若,避开了土坑侧边掉下来的一块泥土。
    王莼却盯着那块泥土,许久才说:“夫妻之间,竟然会有这样惨绝人寰的戕害,真是世所罕见。”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又有什么罕见的,不过是多数人经历不了这样的困境,于平庸生活中,浑浑噩噩度日。”
    “若有一日,你与皎皎之间,也有了这样的分歧,你当如何?”
    “有我在,不会有。”裴稹口气淡然。
    “若真有呢?!”王莼逼问,目光灼灼,如雷似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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