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山上的第二晚, 下半夜,雨势明显地小了。
    待到天色微亮,就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小雨点, 连毛毛细雨都算不上,完全可以不再打伞。
    “停了停了, 谢老天爷!”
    百姓们在下面欢呼,陈家众人也陆续醒来。
    陈廷鉴早饭都没用,带上大多数护卫下山去了,既要查看镇上水灾情况,又要组织人手排水开路。
    也有陈家的小厮探路回来, 禀报孙氏道:“老夫人, 咱们那条街地势高, 几户人家都只是院子里积了水, 没漫进屋子。老爷说,让咱们先在山上待会儿, 等其他百姓都下去了再慢慢往回搬。”
    孙氏关心道:“镇上其他地方呢?水深不深?”
    小厮:“这个还不清楚, 老爷派别人去查了, 不过在山上瞧着应该都没有大问题。”
    严重的洪灾,能把屋顶淹了, 那才是真的叫人绝望。
    孙氏点点头, 看眼华阳,对满棚子里的人道:“那咱们就再等等,这会儿下去路上都是人, 挤挤挨挨的, 走得也不痛快。”
    华阳很有耐心, 此时此刻, 她只在意陈敬宗那边。
    昨日清晨, 趁夫妻俩树下独处的好时机,她假借老太太托梦,告诉陈敬宗齐氏的包袱里有个贪赃的账本,陈敬宗瞧着还是不太信的样子,却叫她不用再操心,说他会想办法验证。
    华阳身边就四个丫鬟,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直接扑到齐氏那里抢包袱,半夜去偷也不现实,只能指望陈敬宗出手,反正所有人都觉得他粗鄙,再出格的事发生在他身上都算正常。
    百姓们急于知道自家的受灾情况,个个归心似箭,男丁先行一步,女眷们带着孩子也走得飞快。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路上没了其他百姓,陈家众人也开始下山。
    依然是小厮们先行一步,他们做惯了力气活,抬着箱笼也比女眷主子们走得快。
    陈敬宗又来背华阳,故意走在队伍最后。
    华阳瞥眼不远处的齐氏,趴在他耳边问:“你来背我,怎么去拿她的账本?”
    陈敬宗:“别急。”
    华阳看着他英俊散漫的侧脸,竟无法判断他是胸有成竹,还是根本没当回事。
    山路湿滑,走起来并不容易,除了陈敬宗,队伍里几乎每个人都打过趔趄,有人甚至摔了跟头。
    眼看山路要走到尽头,前面就该是平地了,陈敬宗问华阳:“等会儿你自己走几步,没关系吧?”
    华阳知道他要动手了,低声道:“只要你拿到账本,我摔跟头也高兴。”
    陈敬宗嗤之以鼻,连一点汗味儿都无法忍受的公主,真摔了跟头,接下来几晚他可能都得打地铺。
    她就是这样,无论在陈家受了什么气,最后都要撒在他身上。
    又走了几步,陈敬宗放下华阳,交给朝云、朝月扶着,他加快脚步往前去了。
    华阳的心提了起来,视线紧紧追着陈敬宗。
    夫妻俩前面是陈继宗一家三口与丫鬟婆子。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陈继宗回头,瞧见驸马堂哥,他强忍着才没有去窥视美人公主,只好奇道:“四哥怎么自己过来了?”
    陈敬宗没理他,超过去,来到了陈廷实、齐氏身后。
    夫妻俩刚要回头,陈敬宗冷声道:“二婶别动,你肩上有一条赤链蛇。”
    蛇?
    陈廷实僵住了,齐氏更是一股寒气直从脚板心窜到心口,人险些昏厥过去。
    随即,齐氏就真觉得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
    如果这样还能忍,当一小团冰凉滑腻之物突然撞到她的脖子肉,齐氏彻底失控,尖叫着跳起脚来,双手也胡乱地往背后乱拍,形同疯癫。
    陈敬宗趁机上前,一把将滑落到齐氏肘部的包袱狠狠朝山路一侧的杂树丛拍去!
    包袱离身的刹那,更大的恐惧压下了齐氏对蛇的惧怕,她本能地要冲进杂树间抢回包袱,另一道身影却先她一步跑了过去,长腿黑靴熟练地踩断杂枝,大手抓住包袱一角粗鲁地往回扯,可包袱布料被树枝勾住,两相拉扯,结散了,里面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齐氏又想扑过去,陈敬宗已经将手探向那堆红布嫁衣,陡地拉出一条拇指粗的暗红长蛇!
    蛇身几乎贴着齐氏的面容扫过,齐氏瞳孔收缩,大叫着主动退开。
    一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陈敬宗手里的蛇上,只有华阳看见陈敬宗的另一只手从嫁衣里掏出一个账本,迅速塞进后腰。
    之前为了方便背华阳,陈敬宗将衣摆别到了腰间,塞好账本后,陈敬宗又把衣摆放下来,正好掩饰。
    明明是当众“行窃”,陈敬宗动作迅速却神色从容,身形挺拔的站在那儿,若无其事。
    华阳就想起她跟着父皇母后去相看陈敬宗的时候,那天的他,也是如此英武俊朗、道貌岸然!
    还好他现在骗的是别人。
    那边齐氏躲到陈廷实身后,确定蛇咬不到自己了,她第一时间往陈敬宗手里看,就见陈敬宗根本没有理会地上的嫁衣,正观察手里的蛇。
    “没咬到你吧?”陈廷实紧张地关心妻子。
    齐氏哪有空理他,白着脸催促陈敬宗:“老四快把这蛇丢开,拿着它做什么!”
    陈敬宗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这蛇没毒,可以带回去送给街坊炖蛇羹。”
    齐氏:“那你快走远点,我看着心慌!”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瞄散落在地的包袱与嫁衣。
    陈敬宗仿佛并不在乎那些东西,攥紧蛇脖子,往后面走去。
    华阳:……
    她急急地往朝云身后躲。
    朝云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哀求越来越近的驸马爷:“您快把这东西扔了,公主也怕!”
    陈敬宗看看只露出耳朵的华阳,手上随意一甩,那条暗红的蛇就被甩出了几丈远,落进密密麻麻的杂树丛。
    “好了,扔了。”
    陈敬宗拨开朝云,站到了华阳面前。
    华阳心情复杂,既高兴陈敬宗顺顺利利拿到了账本,又对他捏着蛇的一幕心有余悸。
    “自己走还是我背你?”陈敬宗问,“前面的路泥坑更多。”
    华阳看向他的胸口、衣袖,最后落到他碰过蛇的手上。
    陈敬宗便走到路边,双手在挂着雨水的灌木上扫过,搓了搓,换片灌木再扫一遍,算是洗手。
    华阳没那么抗拒了,趴到他的背上。
    再看前面,齐氏刚摸索完那套嫁衣,又翻来覆去检查散开的包袱,还想蹲下去搜索包袱掉落的地方。
    陈廷实哄道:“好了好了,蛇已经被老四抓走了。”
    不仅陈廷实,其他人也都以为齐氏是担心还有别的蛇。
    齐氏心急如焚,账本明明裹在嫁衣里的,如果不是掉了出去,那就是……
    齐氏惊恐地看向陈敬宗。
    陈敬宗背着公主美妻,对拦在路中间的东院一家只有嫌弃:“还磨蹭什么,快些下山,家里还一堆事。”
    华阳配合地皱起眉头。
    陈廷实见了,攥住齐氏一条胳膊就往边上让。
    齐氏咬牙,低声问他:“刚刚,你有没有看见老四从我的包袱里拿走什么?”
    陈廷实:“没啊,不就是那条蛇,老四抓完蛇就走了,难不成你包袱里还丢了其他东西?”
    不可能,老四虽然有时混账,却绝不是偷鸡摸狗之人!
    齐氏没有回答,回忆一遍老四的神情,她心情复杂地偏头,又看了一眼包袱掉落的地方。
    或许,账本落到了更下面的杂草下?账本封皮灰扑扑的,混在烂叶子里确实难以分辨。
    “哎,你们先下山,我好像有东西落在棚子里了。”
    账本就是她的命,齐氏迅速做了决定,甩开陈廷实的手,她带着心腹婆子往回走去。
    她太奇怪,陈廷实追了上来,陈继宗一家三口也莫名其妙地看着。
    齐氏暗暗观察陈敬宗。
    陈敬宗不甚在意地看了她一眼,背着华阳往前去了,没有任何异样。
    齐氏仍然不放心,仍然怀疑是不是陈敬宗拿走了她的账本,可她不能主动暴露账本,又没有借口去搜陈敬宗的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夫妻俩的身影越来越远。
    陈敬宗走得很快,超过陈孝宗、陈伯宗两家,来到了母亲孙氏这边。
    “娘,我们先走了。”陈敬宗对母亲还算客气,打了声招呼。
    孙氏笑道:“走吧走吧,路上小心。”
    陈敬宗颔首,因为前路无人,他走得更快了,朝云、朝月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后来朝云摔了个大跟头,半张脸都沾了泥巴,华阳又是同情又是好笑,让她们俩慢慢来,不用着急。
    这下,路上就只有她与陈敬宗了。
    “你从哪找的蛇?”
    想到那条蛇,华阳身上就不自在。
    陈敬宗:“山里到处都是,想找还不简单。”
    华阳:……
    他要是早这么说,她宁可被洪水冲走也不要上山。
    “真有账本,这回你信了吧?”挥散那些念头,华阳拍了拍他肩膀。
    陈敬宗沉默。
    华阳只当他默认了,毕竟他不可能想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堆积在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一抹阳光从东方洒了过来。
    草叶上的露珠闪闪发亮,土路虽然泥泞不堪,却散发着一种清新的泥土气息。
    陈宅这边,已经有一批下人在忙碌了,一股股泥水从墙角的排水洞滚滚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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