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秦元塘抽空将城墙上长公主的话告诉了长子,并嘱咐长子最近注意些,尽量远离长公主,以免节外生枝。
    秦纪:……
    秦律开兄长的玩笑:“长公主总不至于惦记大哥吧?”
    秦元塘:“长公主自然不会,可她多看一眼你大哥,驸马那边就要多记恨一分,驸马不高兴了,陈阁老能高兴?”
    别看陈家父子表面上水火不容,可秦元塘自己就是个父亲,知道父亲都疼自家孩子。
    秦纪叹气:“早知如此,当日就该让二弟陪驸马切磋,直接让驸马打败二弟,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秦律:“什么意思?我的枪法又不输你,我与驸马打,最差也是平手!”
    秦元塘:“要打出去打,我先休息会儿。”
    他太累了,皇帝首辅都得讨好,还得防着哪个烂嘴的提什么“秦家军”,这半日费的心思,比练兵半年都多!
    .
    华阳在营帐中补觉,一觉睡到了黄昏,醒来时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
    弟弟请她过去同用晚膳,华阳借口吹风受凉婉拒了。
    小太监将长公主的话带回去,元祐帝一听,就叫人将晚饭摆到姐姐那边,他再带着陈敬宗来探望姐姐。
    戚瑾原本也在,这时自然不好同行,率先离去。
    皇上、驸马过来时,华阳正靠坐在床头,朝云、朝月一左一右地帮她揉着腿。
    没有外人,华阳亦衣衫齐整,就没让丫鬟们停,只不满地数落陈敬宗:“都怪你,非要看什么日出。”
    陈敬宗欲言又止。
    元祐帝替驸马说话:“姐姐忘了,明明是你坚持要自己爬上去……”
    话才说到一半,见姐姐挑眉,元祐帝临时改口,同样责怪起驸马来:“总而言之,都怪你没照顾好姐姐。”
    陈敬宗:……
    朝云、朝月笑出声来,缓和了气氛。
    曹礼带着人,将晚膳送了过来。
    华阳总不能在床上吃,丫鬟们要扶她,陈敬宗见她那副残了腿的艰难样,不顾元祐帝在旁看着,走过去,不容分说地抱起长公主,再把人放到她的席位上。
    元祐帝还以为姐姐会害羞,结果姐姐反而一副理该如此的模样,可见驸马平时在姐姐面前也都是如此当牛做马。
    用饭时,陈敬宗只默默地夹菜吃饭。
    华阳与弟弟聊天:“今日演习,弟弟有何感受?”
    元祐帝感慨道:“若我朝卫所将士皆如秦家军这般英勇,整个草原都能唾手可得。”
    华阳皱眉道:“表哥失言,怎么弟弟也说什么秦家军?”
    元祐帝笑道:“称号而已,我朝大将颇多,论个人军功,胜过秦元塘的也大有人在,可他们手下的军队却不如秦元塘的麾下骁勇,连敌兵都闻‘秦家军’而丧胆,说明他秦元塘练兵确实厉害。兵强则国强,我只恨不能再多出几支秦家军、李家军、凌家军。”
    在城墙上,戚瑾提到“秦家军”,元祐帝确实有些不快,可看完整场演习,再看看长城内外,元祐帝便也不太在意了。秦元塘当得起千古一将的英名,别说陈廷鉴愿意照应他,只要秦元塘始终保持一颗对朝廷的忠心,元祐帝也愿意重用秦元塘。
    华阳眼中的弟弟,脸庞仍然青涩,目光却充满了豪情。
    华阳相信,此时弟弟是真的欣赏秦元塘,可皇帝身边的人太多了,皇帝的情绪也随时会发生变化,如果有人在弟弟不高兴的时候告秦元塘一状,弟弟冲动之下要处置秦元塘,只要开了口,便立即会成为口谕、圣旨,再难有转圜的余地。
    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
    她没有提秦元塘什么,只带着几分揶揄看向闷头吃饭的驸马,笑道:“或许还会有支陈家军呢。”
    元祐帝顺着姐姐的视线看去,就见驸马突然端着碗不动,年轻英俊的脸竟缓缓地涨红起来。
    他猜到有故事,问姐姐:“这是何意?”
    华阳就当笑话似的讲了陈敬宗在城墙上的那番豪言壮语:“驸马说,等他变成老头时,或许已经帮咱们把塞外的地盘都打回来了。”
    以陈敬宗的年龄与战绩,说这话确实颇为猖狂。
    元祐帝却同样是年轻猖狂的年纪,姐姐看不起驸马的志向,元祐帝却很是欣赏,难得严肃地批评起姐姐来:“驸马身手不输秦纪,将来必会成为一员大将,为将者若连收复塞外的雄心壮志都没有,那般的软骨头,还做什么将军?就凭姐夫敢说出这话,朕就敢用他,倒是姐姐,莫要一味地看轻驸马才是。”
    华阳震惊地看着弟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露出愠怒与委屈来。
    天下的兄弟姐妹,做哥哥的很少向弟弟妹妹示弱,可做姐姐的,朝个头已经超过她的弟弟撒娇也是常事。
    华阳此时的委屈姿态,便是另一种撒娇。
    刚说完重话的元祐帝马上就心软了。
    陈敬宗及时送来台阶:“皇上莫怪长公主,确实是臣轻狂了,等哪年臣真正立下战功,再说此话,长公主或许会信。”
    元祐帝偷瞄姐姐。
    华阳板着脸放下筷子,逐客道:“我吃好了,你们姐夫小舅子才是一家人,去外面吃吧,免得被我扫了谈兴。”
    元祐帝:……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陈敬宗频频朝他使眼色,恭恭敬敬地引着少年郎出去了。
    出了营帐,陈敬宗长长地松了口气,用过来人的语气对元祐帝道:“长公主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顺着她,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这时她也听不进去。”
    元祐帝:“姐姐这是连朕也迁怒了?”
    陈敬宗:“不会,长公主最喜欢您了,皇上不必担心,等会儿臣再来长公主这边负荆请罪,明早长公主应该就消气了。”
    元祐帝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第162章
    夜如泼墨, 长城脚下的军营一片寂静,只有风声飒飒。
    二更天,除了值夜的士兵, 绝大多数人这时都已入梦。
    长公主的营帐中,华阳紧紧地抓着底下的绸面斗篷。
    在这华贵的斗篷与边关粗粝的地面中间, 还有一层厚厚的毡毯。
    所以,华阳不觉得打地铺有何不适,也不觉得秋夜如何清冷,她只嫌这夜晚太静,嫌外面的风声太轻。
    如果有人靠近营帐, 一定能听见。
    “够了。”华阳低声道。
    陈敬宗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俯身在她耳边道:“打发要饭的呢?”
    华阳打他的肩膀。
    陈敬宗抓住她的手腕扣在一侧, 知道她担心什么, 他也尽量不弄出声音。
    周围安静了,长公主松口气, 可没过多久, 她就发现这般根本行不通, 更像他换着法子戏弄人。
    华阳不得不搬出她长公主的威仪来,要求道:“只给你一刻钟, 你若不听, 回京也别想痛快。”
    帐子里黑漆漆的,陈敬宗看不清她的脸,但他能想出她现在的样子, 一定是绷着脸、蹙着眉, 像刚成亲那会儿。
    但还是不一样的, 那会儿她是真的抗拒, 此时只是太紧张, 怕被人知道,怕坏了她长公主的一世清名。
    到底是在军营,陈敬宗越喜欢,也越能体谅她的为难。
    于是,陈敬宗帮长公主翻了个身,再帮她捂住嘴。
    .
    黎明到来之前,陈敬宗又在长公主这里讨了一刻钟。
    因为是奉旨来长公主面前请罪,这晚他大大方方地在长公主的营帐中过夜,倒也不必摸黑溜走。
    只是也不能起太迟,当帐外刚刚透进一丝微光,陈敬宗醒了,他翻个身,行军时拼接而成的木板床发出吱嘎一声。
    华阳被这声音惊醒。
    陈敬宗从后面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肩头:“试试腿还酸不酸,酸我再帮你按按。”
    华阳不想提这茬,淡淡道:“你先把地上收拾了。”
    陈敬宗笑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华阳看他收拾。
    地上还保持着黎明那场结束时的样子,胭脂红缎面的斗篷乱成一团,陈敬宗拎着领子抖了抖,也没能抖平上面的褶皱。
    别看长公主金银无数,身边用的必然是她喜欢的物件,心爱之物被糟蹋了,长公主肯定要不高兴。
    陈敬宗抬头,果然对上她蹙起的眉尖。
    他试图弥补:“回头洗洗,洗完一晒便能恢复平整。”
    做贼心虚般叠好这条斗篷,陈敬宗再去看下面的长毛毡毯。
    这一看,陈敬宗差点笑岔气,只见毡毯中间的那片长毛都被压平了,尤其是他膝盖跪过的地方,捻出了两个圆圈。
    “这个也洗洗。”
    不管长公主有没有看清楚,陈敬宗迅速把毡毯卷了起来。
    华阳直接背过身去,少看一眼,少生点气!
    .
    天亮后,元祐帝先来探望因为爬长城而累酸双腿的姐姐。
    休养了一晚,华阳的腿反而更僵了,此乃久不活动的人突然长途奔波后常见的症状,好在只是站起、坐下的瞬间需要人搀扶,慢慢走路并无大碍。
    最让元祐帝放心的是,驸马的负荆请罪果然管用,这会儿姐姐已经忘了昨晚的口角般,待他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
    “今日演习,姐姐可要同行?”
    用早饭时,元祐帝问。
    华阳:“你们去吧,我在周围逛逛。”
    今日的演习地点在半山腰,华阳可爬不动了,但她也不能闷在营帐中,毕竟昨晚陈敬宗在这边住的,她若不出门,知情的理解她登长城受累,不知情的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元祐帝便想让驸马继续照顾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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