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见势不妙,赶紧过来扶。
    宋先生本来就不想跑这趟差,只是被福管事之死唬住了,迫于无奈这才冒着风险过来,没想到危险没遇到,人倒是差点背过气去。
    眼瞅着今天是没戏了,干脆就势晕倒,让轿夫们将自己抬回去得了。
    门口乱哄哄的闹着,隔街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从布帘里传出一个暗藏恼怒的声音:“走罢。”
    车夫恭敬的应了,扬起马鞭驱赶马匹。
    车上坐的人正是陈圳。
    福管事的死说不清,陈圳估猜着就是这边动的手,这种背后有权贵的势力他暂时惹不起,但要他拉下面子来赔礼,尤其还是跟陈禾赔礼,这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衙役上门查徭役,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此刻看到“门房”这样羞辱宋先生,陈圳愈发觉得,也不可能被报到这个势力背后的权贵耳里,存心要跟自己过不去的,一定是陈禾。
    ——必定是那孩子痛恨自己。
    陈圳甚至想到了曾经与自己联姻的云州另外一个世家,琢磨起他们投效了哪位朝中权贵?是不是能抽丝剥茧,将这里查得水落石出?
    马车忽然重重的颠簸了一下,陈圳正要斥责,伸头一看霎时呆住。
    整辆马车被一个彪形大汉拖住,硬生生拎着车辕拽过了街,车夫被掀得老远。
    大踏步来到宅邸门口后,大汉竟然将马车翻过来抖了抖,硬是把陈圳“倒”了出来,然后扬起蒲扇大的巴掌,一手一个,拎鸡仔似的,将装晕的宋先生与跌得七荤八素的陈圳提起来,施施然的进了门。
    轿夫们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大门合拢。
    那车夫是陈圳信得过的仆人,本想大喊,可是看到彻底散架的马车时,生生打了个哆嗦。
    “快,上衙门里叫人。”
    车夫说完又觉得不对,福管事横死的事情他听说了。
    陈圳与宋先生三缄其口,可架不住那些衙役的碎嘴,这栋宅邸不寻常的事,车夫也知道,此刻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只会团团转了。
    “算了不用去,我们…在这里等着吧!”
    车夫龇牙咧嘴的摸着身上摔出的青紫,总之他不相信,有人敢公然杀害一郡之守,哪个权贵也不能做这等事。
    且说陈圳与宋先生被那大汉提在手里,晕头转向一阵后,气得直翻眼睛。
    “无礼之徒!”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宋先生直接就爬不起来了。
    彪形大汉面无表情,见两人不动,又伸出巨掌来抓。
    陈圳赶紧避开,宋先生有气无力,重新从地上被拎起来。
    “主人要见你。”彪形大汉毫无情绪的说。
    他很古怪,眼神发直,声音也似一字字从嘴里蹦出的。
    同时周围又多出几个丫鬟家丁模样的人,齐齐抬手给陈圳宋先生指了个方向,这诡异景象,让宋先生打了个寒噤。
    陈圳环顾四周,看见远处还三三两两站着一些人,但只是瞅着自己,倒像是看热闹。
    他活了半辈子,也没受过这种羞辱,陈圳气得眼前发黑,但是瞥见被彪形大汉拎在手里的宋先生时,他还是识趣的选了自己朝那个方向走。
    这是有四进的大宅邸,对普通百姓来说,着实占地不小,但跟郡守府比起来,又算不得什么了。
    庭院里荒草丛生,花木稀疏。
    能看得出根本无人打理,有的院墙生满苔藓也没人清除,屋檐栏杆上更是一层浮尘,谁家的仆人也不会懒惰成这样。
    陈圳眉头越皱越紧,绕过西厢一排屋子后,终于在一株松树下看到了陈禾。
    看到他们来了,陈禾也没什么动作,那些跟在陈圳身后的人,立刻无声无息的散开分站在四周。
    其中一人直接从宋先生袖子里掏出拜帖与礼单。
    动作十分粗鲁,将袖里暗袋都扯破了。
    “你,你……”
    宋先生嘴唇哆嗦着,想要从那大汉手里挣脱出来:“真是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陈禾将手里的书册丢到石桌上,接过傀儡搜出来的礼单拜帖。
    ——陈家的事,他根本不想被太多人看到。释沣将自己炼制的傀儡都留下了,以陈禾的修为,大半他都能随意驱使。
    陈禾手里的礼单不长,却都是凡人眼里的名贵之物。
    金银摆件、人参鹿茸、明珠美酒,还专门添了几行名家铸造的刀剑。
    看着是份厚礼,实际上都是真正有权势的人看不上眼的玩意,字画古书,才是官场上的稀罕物件。
    陈禾唇边泛出一抹冷笑,他心里清楚得很。陈郡守跟这幕僚,是把自己当做没什么眼界的武夫来应付了。
    金子银子,最是俗气的东西,就这么往礼单上添。什么香炉,金碟金碗金水盆——也不讲什么样式品味,就是挑最大的,最沉的搬出来糊弄人。
    陈禾随手一抛,将礼单丢了,目光落在那份拜帖的落款上。
    “…云州故人?”
    陈禾嗤笑一声,拜帖直接在他手里化作了飞灰。
    陈圳一愣,宋先生则被惊住。
    “你们那个福管事,是云州万藤县的人?”
    陈禾也不让他们坐下,更没有让人上茶的习惯,就这样毫不客气的问。
    他细细查了两日,还是没发现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陈圳沉着脸。
    宋先生已经缓过气了,他不赞同的说:“陈…陈小公子,人都死了,你这样不依不饶,你背后的人知晓了,怕是不好吧。”
    陈禾微微挑眉:“我背后的人?”
    宋先生以为抓到了把柄,这都是陈禾自作主张。
    “年轻人气盛是寻常,这份礼单陈小公子要是肯收下,之前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老朽不想干涉令主的事,陈小公子也不想自己的行迹,传到——”
    他指了指天,这是官场上的人习惯,指的是朝中不得了的大人物,或是天子。
    “你家主人的耳中吧!”
    陈禾视线却顺着他的手指往天上望去,然后——
    “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眉眼之间,皆是说不尽的快意。
    这样肆无忌惮,毫不顾忌的张扬,就像世间一切,都不足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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