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刚病那会儿, 柳氏和萍娘就都主动过来请安侍疾了。袁氏如今是彻底看透了柳姨娘,于是以她育有啸哥儿为由, 免了她的劳累。所以这些日子, 都是萍娘伺候在袁氏身边。
    见大小姐回来了, 萍娘立刻识趣作别道:“那我先退下去, 一会儿再过来。”
    徐静依心中很是感激萍娘,拉着她手, 一直送她到院子门口。
    萍娘虽心地纯善, 但毕竟自幼读过不少书,脑子是聪慧灵光的。才来府上不久, 她便弄清了形势。
    夫人这次病这一场,说是说受了风寒, 但她在这边伺候也有几日了,能看出来夫人其实是心病。
    但萍娘虽然心里明白, 却不会主动多嘴饶舌, 也只在这会儿瞧见徐静依时, 她才会多一二句嘴。
    “我看夫人心情也不大好, 日日消沉。好在如今你来了, 可以多陪陪她。”
    徐静依说:“萍娘,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在。如若不然,我娘的病不会这么快就见好。你辛苦了,回去好好歇上一歇,娘这里我来照看。”
    送了萍娘出门后,徐静依又立刻折身回来。
    袁氏已经斥责过身边的人了,问她们为何要把大小姐招回来。明明她都快好了,这时候招了她回来,不是叫她担心么?
    徐静依进屋去后,直接就说:“娘不必责怪她们,今日若她们闭口不提,日后我知道了,肯定会责骂她们。”又说,“我今日也把话撂在这儿了,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你们必须第一时间来告知我。”
    徐静依说话在这里还是很有分量的,婢女嬷嬷们听后,立刻齐声应是。
    袁氏则笑着对女儿说:“其实娘也没什么大碍,你瞧,这不都好了吗?”又心疼女儿,“这么冷的天,还害你特意跑回来一趟,我看她们就是该打。”
    徐静依却表情十分严肃,她也不笑,只冷着脸问:“是不是二娘气的您?”
    袁氏脸上笑容冻住,有些尴尬的渐渐收了回来。
    “淑儿……也不怪她,她还小,容易受挑唆。再说我这病……”
    “娘!”不等袁氏说完,徐静依就将她话打断了,“她还小吗?她明年可就是要嫁人了,还小吗?”然后把这些年堆积在心中的,对妹妹的怨气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从前还小时,受人挑唆也就算了,可她如今都多大了?她这么大年纪还能被柳氏挑唆成功,说明她自己本身心术就没有多正。娘您不得不承认,她心思早歪了。”
    “她如今明显同柳氏一条心,又怎会真正为娘您考虑?娘您醒醒吧,她除了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又还有哪一点像您的亲女儿?但凡她心中有一丝一毫对您的敬畏,那日就不会为了柳氏莫名其妙来顶撞您。这个女儿就是个白眼狼,您不要也罢。”
    这个时候,徐静依倒有些庆幸徐淑依早早翻了脸,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劝母亲认清现实。
    从前她不好指责徐淑依不好,如今倒可以借这件事情光明正大去指责她了。
    徐淑依理亏,便是她在母亲面前说再多徐淑依的不好,母亲也不会怪她不顾姐妹情分的。
    袁氏其实心里也懂这个理儿,知道这个女儿与其说是自己养的,不如说是为柳氏养的。可真要她彻底放弃,她也舍不得。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而且当年生她的时候难产,她是历了劫才生下的她。
    “可她毕竟是你亲妹妹,血浓于水啊。娘知道她长歪了,知道她不好,可如何做得到彻底放弃呢?当年生她的时候是在路上,条件不好,娘那会儿身子也不好。她刚生下来时面黄肌瘦的,娘如今想起都心疼。”
    徐静依知道血脉亲情很难轻易割断,若非重生了一回,知道了前世徐淑依更过分的举止,她如今也是做不到轻易就舍弃这个妹妹的。何况,母亲这会儿身子还虚着,不适合过度悲伤,所以,徐静依也就暂时没再劝。
    “先不管她了,眼下最关键的,娘您还是得养好自己个儿的身子。”徐静依边说边扶母亲坐下,“今晚女儿不走了,就在您这儿歇上一夜。打从出嫁了后,还没陪您过过夜呢。”
    似是知道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抢在她前面说:“您放心,婆母是开明之人,她得知娘您身子欠安后,还特意叫我多在娘家呆几日呢。我在婆家,也是没什么事的,家里大事小事都无需我操心,闲散自在得很。如今我回娘家小住一两日,于顾家没什么影响。”
    听长女说她日子过得舒心,袁氏心里阴霾扫去了些,心情明快起来。
    “这么好的婆母,这么好的夫家,你可要好好珍惜。”袁氏又忍不住唠叨起来,“你那小性儿也收一收,在人家过日子,和睦最要紧。人家家里明事理,迁就你让着你,你也得懂事着回应一些,如此这般才能长久下去。对女婿,你也不能忽视了,不能瞧不起他,要多多关心和沟通。”
    前世母亲也说的这些,但她大多都没听进去。如今重活一回,徐静依是把母亲的每个字都刻在了心里。
    “娘且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她郑重承诺。
    袁氏身子还虚着,起来坐了一会儿后,又被丫鬟扶着去床上躺着了。而等母亲一睡着,徐静依立刻就出了院子去。
    她派人去打听了此刻柳氏和徐淑依各自的所在处,得知二人不在一处后,她则招手示意青杏到耳边来说了几句,然后她去了徐淑依院子。
    徐淑依本就因听说徐静依回来了,而感到有些不安。这会儿又见有人来禀说大小姐过来了,她更是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对这个长姐,徐淑依还是莫名有几分畏惧在的。从小到大,她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得尽所有人的宠爱,而她呢,却只能活在她的影子里。
    也正因此,她才百般寻心思想压她一头。
    才会费尽心思的铤而走险,去抢原本属于她的婚事。
    想到了各自的婚事后,徐淑依反而渐渐淡定下来。如今她是临安郡王未过门的妻子,而她只是一介小民之妻,她们日后的身份天壤之别,她又何需怕她?
    日后,该是她匍匐在自己脚边,仰自己鼻息才对。
    这样一想,徐淑依便笑了。
    她端端坐在那儿,像个王妃一样,只等着徐静依的到来。待见长姐进门来后,她也不曾起身片刻,只仍端坐着笑问:“姐姐今日怎么得空……”话还没说完,就被徐静依冲上前去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啪”,打得整个厅堂突然一阵出奇的安静。
    待各自反应过来后,徐淑依恶狠狠瞪着徐静依,而她身边的丫鬟也要过来推搡,护主心切。
    徐静依此番过来,是带了母亲院子里的人来的,徐淑依的婢女们根本不成气候。打完人后,徐静依拍了拍生疼的手,横眉冷对道:“你敢欺负母亲,打你一巴掌都是轻的!若再有下次,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徐淑依吃了亏,懵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
    然后就要冲过来讨回这一巴掌,但却被徐静依带来的膀大腰圆的婆子拦住了。
    “这是府上大小姐,是二娘你的亲姐姐,姐姐教训妹妹,二娘该听训才是。”
    徐淑依和她的丫鬟们都被拦住,怎么都过不来,徐淑依气得跳脚,疯了一样的喊:“我是临安郡王的未婚妻!我是未来的郡王妃娘娘!你们敢拦我,是都不想活了吗?”
    若是前世,徐静依断会畏惧她这番话。毕竟在这样的一个世道,官大一级的确是会压死人的。
    但如今,她有了未卜先知后,便并不把徐淑依的话放在心上。
    “未来的郡王妃是吗?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一定能做未来的郡王妃吗?万无一失?”徐静依环着手,隔着几个婆子在徐淑依面前晃来晃去,“当年我同临安郡王的亲事能说没就没,你的难道就是稳的吗?”
    果然一句话,就彻底唬住了徐淑依。
    她突然有些害怕。
    徐静依笑了,却也不往下说,只道:“今日我打你一巴掌,是为母亲。我也警告你,你若再脑子不清听那柳氏的唆使去闹母亲,我就见你一回打你一回。你要是心里不服气,大可以将此事闹去祖母那儿。届时,我倒要看看,是我一个外嫁之女打你这事儿大,还是你一个闺中女子大逆不道冲撞母亲这事大。”
    这就是威胁了。
    但徐淑依的确不敢,她还是怕把事情闹大的。
    既她不敢闹大,也就只能先吃了这个哑巴亏。
    但她心中的恨意,肆意蔓延开来。姐妹二人,也自此真正撕破了脸。
    做了该做的事,又说了该说的话后,徐静依一刻都不愿多呆,直接拍屁股走人。
    她走后,徐淑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砸了屋里能砸的所有东西。
    她身边的婢女适时来劝道:“姑娘您息怒,今日咱们是不能拿她怎么样,可来日却有的是机会。待姑娘您做了郡王妃,她还敢这样对您?到时候您是皇家的儿媳妇,她若敢打您,就是藐视皇室,是要被乱棍打死的。到时候您打她还差不多,您若想寻她的不是,还不是轻轻松松随便寻个由头的事儿?大姑娘就是过惯了舒心日子,如今还瞧不清眼前形势呢。奴婢要是她,就该聪明着些,对姑娘您恭恭敬敬的才对。”
    丫鬟的一番话,倒让徐淑依心中顺了些气儿。但今日所吃的这个亏,她是无论如何都会记下的。
    “去拿镜子来。”徐淑依冷冷吩咐。
    丫鬟立刻捧了铜镜来,徐淑依望着铜镜中红肿的半边脸儿,怒气又瞬间燃烧起来。
    但她还未来得及在心中百般作贱徐静依,便有丫鬟匆匆来禀说柳姨娘失足落水里了。
    如今俨然入了冬,前几日还落了雪。这两天天气晴朗,后花园里的冰雪也开始消融。
    但路却湿滑,柳氏路过化了冻的湖边儿时,一个不慎,便失足掉进了冰水里。
    好在当时身边跟着的有丫鬟和婆子,速速便将她救了上来,不至于有什么生命之危。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吃了好一顿的苦。
    在水里扑腾了有一会儿,身上的袄衣浸了冰水只往她身上贴。这般泡在水中冷一会儿,也要她好受的了。
    当天晚上,柳氏便起了热,病倒了。
    袁氏没想过会是自己女儿所为,一觉睡醒听得了这个消息后,只说这是她的报应。
    如今她也在病中,一应中馈之事都是撒手不管的,全交与了萍姨娘去管。所以,如今柳氏病倒,倒也轮不到她装模作样的差人去嘘寒问暖。
    “既如今有萍姨娘帮您打理着家下,您就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外面的事,您一概别管。”徐静依一边唠叨,一边端了药来亲自喂母亲喝下。
    袁氏捏着鼻子闷头饮下后,才答女儿话说:“萍姨娘书读得多,人也聪敏,她又年轻,身子也健康。我就想着,日后就渐渐把中馈之事都交给她,这样我也落得轻松。”
    徐静依道:“萍姨娘是女儿引荐入府的,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更觉得她很不错。但是娘,咱们不可有害人之心,但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您若信得过她,想栽培她,未尝不可,但您得留下一手,以保证即便交了权,日后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袁氏听后认真思索了一番,而后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徐静依没久呆,只在娘家歇了一夜,次日就回来了。
    但这几日,侯府里的近况都有人会如实禀与她知晓。
    得知柳氏病重的这几日,徐淑依都衣不解带的侍奉在床边,徐静依便招了手来,让丫鬟寻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件事传扬出去。
    徐静依也不怕这样做是不是会败坏侯府名声,左右府上也只她同徐淑依两个姑娘,如今她嫁了人,要坏也只能坏徐淑依一个的。
    再说,也不曾冤枉她,这的确是她做出来的事。
    不敬亲母,却敬乳母,这事若传去太子府,不知道太子府里的贵人们会怎么想。
    第二十五章
    如今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说定安侯府家的二娘乃是府上姨娘养大的。跟亲生母亲不亲,只亲姨娘。
    生母和姨娘同时生病,不见她去生母床前尽一日的孝, 却是日日守在姨娘床前。而这样的人, 竟是日后太子府的儿媳妇, 是未来临安郡王的王妃。
    定安侯府当年的那桩纳乳母为妾的丑闻,在上层勋贵圈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如今借着徐淑依一事又再被提起,一时间阖京大街小巷都议论纷纷, 权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消息传到老夫人耳中后, 徐老夫人气得不轻,当即便命人去叫了徐淑依到跟前来。
    一瞧见她人过来后, 老人家立刻厉声斥责, 问:“你亲娘病了那些时日, 你不曾去床前孝敬过一回?”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徐淑依虽身居内宅,但也有耳报神, 她在过来祖母这儿之前也听得了些碎语。本就慌张害怕, 又被祖母这样威严着训斥一顿,更是一下慌得六神无主。
    她忙跪了下来, 吞吞吐吐答道:“母亲病时,孙女是要去侍疾的, 可……可母亲说,说有萍姨娘就好, 用不着孙女。孙女拗不过母亲, 只能又回来了。”
    徐老夫人冷哼道:“你母亲疼你, 才不肯叫你吃那个苦。你可倒好, 转头去侍奉一个姨娘。你原是侯门嫡女, 如今又婚配了临安郡王,难道,你想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这个嫡女其实是姨娘养大的吗?你觉得,若太子府那边得知你敬小娘不敬亲娘,他们还会要你这个儿媳妇吗?”
    这门亲事是她最大的倚仗,徐淑依一听亲事可能会黄,立刻吓得魂不附体。
    “祖母,是有人故意散播这个消息的,有人要害孙儿。”徐淑依不可能不知道背后搞暗鬼害她的那个人是谁,方才还沉得住气的,这会儿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在无凭无证的情况下扯出了徐静依来,“是姐姐,是阿姐她害的我。”
    “越发胡说八道!”徐老夫人更怒了,一巴掌狠狠击打在案几上,“啪”的一声吓得徐淑依一哆嗦。
    紧接着,便传来老夫人越发严厉的呵斥声:“你自己做错了事情,不想着如何自我检讨,却要去攀污旁人,你的教养嬷嬷就是这样教你的?”又说,“我问你,外头传的那些,可是真的?”
    徐淑依想赖说不是真的,却又怕她再赖、再撒谎后祖母会更生气,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了。
    “是、是真的。”她小心翼翼说,“可、可姨娘疼我,孙儿这样做,也是应当应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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