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淑依闻声仰头看来,恰好同他垂落下来的目光对上。他垂着双眼,表情疏冷,这又是徐淑依从没见过的他的另一面。
    今日一战,她真是输得彻底。
    但也不敢再如何,徐淑依只能行礼退下道:“是,那妾身先行退下。”
    前院时徐淑依低眉顺眼,即便心里再苦,也不敢过多的表现出来。但一回了内院后,徐淑依便完全释放了自己的情绪。
    仍是不敢打砸摔扔屋里东西,只能气得面目狰狞。
    侍女彩芹又来劝她说:“王妃您消消气,咱们来日方长呢。今日虽未能讨回公道来,那是您心思单纯,不如大姑娘有心眼儿。咱们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儿就是。她一个低阶军将的夫人,又如何能同您郡王妃的身份相提并论呢?若为她,不值当您生这么大气儿。气坏身子了,她指定高兴了。”
    徐淑依蹙着眉说:“方才没能沉得住气。”她不该同王爷对抗,如今冷静下来细想想,心中万分悔恨。
    顾容庭被带到禁军卫,那两位军甲将官将他带过去后,就离开了。
    卫所里有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太监,瞧见顾容庭,直接让他把脚上靴子脱下。
    原顾容庭心中还不确定,但见老太监这样交代,他原本□□成确定的心,立刻变成了十成十。
    倒也没说什么,直接弯腰,动作利索的脱了自己靴子。
    老太监过了有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这会儿鼻尖还掩了块帕子。见他只脱了靴子没脱袜子,又叫他把脚上袜子也一并脱了。
    顾容庭照做后,那老太监又让他把脚抬起来,顾容庭也照做了。
    原也没抱什么希望的,只当又是白忙活一场。老太监随意瞄了眼,却在淡淡扫了一眼后,立刻又瞪大眼睛盯过去看。而这会儿,他也不嫌弃他脚上有汗味儿了。
    “我的妈呀。”待近处细看过,更是能确定自己没看眼花后,老太监立刻来了精神。
    “找着了,可算是找着了。”他原本板着的脸,立刻堆满了笑意。
    然后一把拉住顾容庭手,急切又亲热道:“走,快虽咱家去见圣上。”
    顾容庭心知肚明,却装着惶恐的样子,忙抱手弯腰问:“可否告知在下,出了什么事?”
    那老太监也不知道上面为何要找这样一个人,甚至对自己领到这样的一份差事感到十分的不满。但上头也说了,若是找着了这样的人,圣上必会重重有赏。
    至于怎么个重重有赏法,他虽不知,但却知道至少是可以得到一些金银珠宝的。
    “咱家也不知情,但咱家能向你保证,绝对是好事儿。”他记得,上头圣上身边的管事太监提起过,若找着了这样的人,不得无礼,必须以礼相待。所以他猜测,这个人肯定对圣上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自然是好事儿。
    问了几句该问的,之后,顾容庭便没再多嘴,只默默跟着进了皇宫。
    勤政殿内,圣上还在伏案批奏折。突然的,贴身管事大太监匆匆来禀,说是那件事情有了眉目了。
    其实别说寻人的太监了,就是皇帝自己,都没想过会真有找着人的这日。
    原也只是太子妃做了个梦,护儿来禀,说是他母亲梦里梦到了砥儿。梦里的砥儿已经娶了媳妇,且在如今养他的那户人家行二,人就在京城。
    皇帝虽觉得荒唐,但顾及太子妃,倒也正经着差人挨家挨户去寻了。
    没想到,还真找着了人。
    “快,宣他进来。”老皇帝心情澎湃,立刻搁下御笔就绕过御案去了下面。
    管事大太监立刻又出去,迅速去将人给迎了进来。
    老皇帝坐下后,一直伸长脖子望着门口。门外黑色夜幕下,一个身着薄甲,身形英挺颀长的年轻男人迈着稳健步伐走了进来。
    老皇帝眼神有些不太好,远远瞧着时,只瞧得清楚一个外形轮廓。
    待靠近了后,老皇帝才渐渐瞧清楚他的长相。眉宇之间,倒有几分像他年轻时候。
    其实都不必看他脚底的胎记和身上的信物了,只独独这身形,这张英姿勃发的脸,他都几乎可以确认他就是砥儿。
    见他迎面朝自己走来,老皇帝慢慢站起了身子。
    今生头一次见到皇帝祖父,顾容庭心中颇有些难受。前世祖父对他寄予厚望,可他却出师未捷身先死,未能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
    他不敢想,当他死讯传回京中来时,他老人家是何等的悲伤。
    前世未能帮他老人家完成的心愿,顾容庭有意今生补上。
    这般想着,顾容庭便单膝跪在了地上,请皇帝安道:“微臣顾容庭,请皇帝圣安。”
    低沉稳健的嗓音瞬间将老皇帝拉回现实,他立刻弯腰,亲自扶起地上后生,道:“快起来。”
    顾容庭顺着他手上的力道,利索站了起来,然后微颔首立在天子面前。
    近处之后,老皇帝又细细好一番打量。
    那在卫所内看过顾容庭脚下胎记的太监,也跟了过来。他见圣上果然十分高兴,忙跪下来陈述说:“奴婢总算没有辱没圣上的期许,总算是找到人了。”
    老皇帝头扭都没往他那里扭一下,只说赏。然后又看向身旁的管事大太监道:“去将太子太子妃都叫进宫里来。”
    那边太子伏案忙完政务后正在想顾容庭,突然的,身边侍从来禀说宫里来人了。
    如今夜已深,各宫门早落了锁。这会儿深夜父皇差人来寻,想必是有什么政密要事。太子不敢怠慢,立刻去见。
    是老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亲自来传的话,一瞧见太子,老太监立刻过来请安,然后贺喜道:“太子殿下,是大喜事儿。”
    听是喜事儿,太子原本紧锁的眉心立刻舒展开来。
    紧接着,那太监上前一步,凑在了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子听后,眉眼间一点点开始,染上笑来。
    “这是真的?”他真是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的事儿。”那太监说,“陛下差奴婢来,正是宣殿下您同太子妃入宫去相认。”
    太子也再不耽误,忙就步履匆匆往外去了。那边太子妃也得到了消息,立刻赶了过来,夫妇二人汇合后一道入了宫。
    太子府中,诸院皆有耳目。宫里差了人来一事,很快便传去了各院。
    也没说是什么事,就说大半夜的宫里来了人,这会儿将太子太子妃娘娘都叫走了。
    太子府里经这一场后,各院夫妇也都难入眠起来。都在猜测,这么晚了,宫里到底能有什么事?
    又是什么事,竟能叫了储君和储后同去。
    那边宫里,太子一进勤政殿,瞧见是今天白日才见过的那年轻后生时,他脚下步子立刻停住。
    顾容庭已经同皇帝皇后好生寒暄了一场,这会儿瞧见太子和太子妃,他立刻过来跪下请安。
    太子妃已经哭上了,立马一把扶起儿子来。然后细细打量他,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又再拉开些距离,她认真的细细瞧他身形。
    “果然,正是我梦中瞧见的那个样子。”太子妃高兴说,“虽然我那梦里并未看清他脸,但这身姿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是他,是我的二郎。”
    虽说基本上已经认定了,但毕竟是皇嗣,为保万无一失,还是看了他脚底的胎记和身上的信物。
    这般再次确定后,太子妃彻底忍不住,立刻一把抱儿子入怀来。
    “果然是母子连心,我竟梦到我儿了。”又惋惜,“可我怎么没早点梦到呢?如此这般蹉跎了二十年岁月,如今却是迟了。”
    太子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一边扶着妻子一边高兴道:“他是我们的儿子,便是在天涯海角,也迟早会有父子兄弟团聚的一日的。再说也不迟,如今正正好。”
    皇后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都快别站着了,都坐下说话。也别再提这么伤感的话儿,说些高兴的。”
    一齐坐下后,顾容庭说了自己这些年来的过往。说自己少时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外祖家开镖局,他常年跟着舅父表兄们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
    说自己是去年才回的京,是家里爹娘叫他回来成亲娶媳妇的。可巧路途中救了徐侯府老侯爷一命,老侯爷看中了他,便把府上大孙女许给了他为妻。
    也是这时候,太子妃和帝后才知道,原他还是定安侯府女婿。
    太子妃细忖,如此看来,那梦中那位唤他二爷的妇人,就是侯府的那位大千金了?
    那位千金她见过,之前还许了四郎梁秀。是后来盛良媛来求,才改了婚约。
    如今砥儿回来了,恢复了太子府三郎的身份,那岂不是日后姐妹二人便是妯娌了?
    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四郎同砥儿媳妇定过亲,日后叔嫂相见,怕是会尴尬。
    第四十章
    但此刻再多的顾虑, 也抵不过和走散二十年儿子相认的喜悦。
    比起如今她的二郎能健健康康站在她面前,那些所谓的尴尬又能怎样呢?左右只是定过亲而已,两个孩子可能连面都没见过几回。
    原时辰就不早了, 如今父子祖孙欢聚一堂, 聊得开心, 竟一夜就这样过去。
    如今已入春,天渐渐长了,夜变短起来。才卯时初, 外面就渐渐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
    快要到早朝时间了, 御前管事大太监静悄悄过来请示:“陛下,已卯时。”
    老皇帝虽年迈, 但却龙马精神, 老当益壮。通个宵熬个夜于他来说, 都是家常便饭之事。
    都还没说多少话, 竟天都要亮了,老皇帝意犹未尽。但寻得了流失民间多年的孙儿固高兴, 国事也不能丢啊。所以, 皇帝交代道:“皇后和太子妃都先各自回去,后宫和太子府还有许多事要你们打理。何况, 你们也跟着熬了一夜,得先回去补个眠。”
    又起身轻拍了拍顾容庭肩膀:“朕同太子先去上朝, 你先在这儿坐着,待一会儿下了朝, 朕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讲。”
    同前世一样, 他才被认回来, 皇帝祖父对他就很喜欢和器重。顾容庭自也十分敬畏眼前的老人, 他立刻垂首应是, 表示自己会等他下朝回来。
    老皇帝笑了笑,声音洪亮如钟。又仔细看了顾容庭一番后,这才负手阔步离开。去了隔壁他平时歇息的地方,任身边的宫女太监给他换上早朝的龙袍。
    太子妃回太子府后,兴奋得睡不着觉。整个人精神好得很,根本不像是熬了个通宵的。
    回去后坐立不安,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有心想立刻把这个好消息传扬得阖府上下、甚至全天下都知道,但理智告诉她,眼下还不能这样着急。
    何况,就算是昭告天下,那也是皇帝张贴皇榜来昭告。
    但她又憋不住。这么大的喜讯,总得寻个人来倾诉倾诉。
    思来想去,便命人去叫了嗣王妃来。
    太子妃这阵子都不在府上,宫里皇后身体抱恙,她去宫里侍疾了。也就昨儿晚上才回来的,可巧了,连夜又被叫去宫里。
    也正因此,所以她并不知道昨儿傍晚时府上发生的事儿。
    当她叫来了嗣王妃,同她诉说起寻回三郎、并一并说了三郎身份一事时,孟氏惊愕。
    “娘说谁?”
    太子妃道:“这实在是巧,谁能想得到,她最终还是我们家人呢?”
    孟氏第一时间倒不是想的徐家大姑娘曾同府上四郎定过亲的事儿,她最先想到的,是昨儿傍晚那事儿。
    如今想起来,孟氏不得不庆幸自己当时的决断。没有插手管此事,而是交给了父亲去管。
    若她当时真替四郎媳妇做了主,治了徐大姑娘夫妇一个以下犯上的罪,那日后可怎么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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