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朗轻轻抽回手,没有惊动他。
    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但实际上他还坐在床边,听着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的男人长而缓的呼吸。
    直到微弱的敲门声响起。
    苍朗起身开门,年轻的按摩师提着药箱站在门外。
    安致远的双腿每天都需要专业的康复按摩,以避免缺乏运动造成的肌肉萎缩。经验丰富的老按摩师前阵子退休了,推荐他的得意弟子周凯继续这份工作。
    苍朗微一皱眉,“他刚睡着,能不能等几个小时?”
    周凯有点为难:“我等没关系,只怕安博士一醒又要跑实验室,按摩时间不足,会影响治疗效果。”他瞄了一眼那张被墨镜遮住看不清表情的脸,试探地说:“我可以配合使用些安神助眠的薰香,不会影响到他的休息。”
    苍朗斟酌片刻,点了点头。
    周凯关好房门,脚步轻快地走到床边,俯下身,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抚摸沉睡者的脸,微笑呢喃:“晚上好,我的睡美人。”
    空气中暗香弥漫,周凯娴熟地按摩着安致远腿上的肌肉,灵活的手指滑动在混血儿特有的细腻肤质上,白皙肌肤反射出诱惑的珍珠色冷光,像株悄无声息开放在月夜的昙花。
    周凯的呼吸开始粗重,手指沿着清秀的腿部线条游移而上。
    这么做要冒很大风险,但他已难以自禁,小心翼翼的紧张越发刺激了兴奋感,在体内转化出一种类似催情剂的效果,激发着隐藏的欲望。
    他用专注而虔诚的姿势解开安致远衬衫上的扣子,一面膜拜似的将嘴唇贴在他胸口,一面放任手指贪婪地探入胯下。
    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在周凯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凌空飞出,狠狠撞击墙壁后滑落。
    他捱过眼前发黑的十几秒后,咳出大量带泡沫的血。意识到断裂的肋骨可能戳进肺叶,他恐惧地蜷在地板上,一动也不敢动,余光眼睁睁看着一双军用短靴踏着极度危险的节奏逼近。
    “算了,苍朗,”上方一个声音轻叹,“他伤得不轻,叫人送他走吧。”
    苍朗异常难看的脸色连墨镜也遮不住,安致远用温和却坚持的眼神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僵持片刻后,他一拳砸向床头的呼叫按钮:“来两个人,清理垃圾!”
    房内重新安静下来,安致远努力为他僵直的双腿套上长裤,苍朗在对面站着,并未像往常一样过来代劳。
    安致远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裤子完整穿好,除非用两只手撑起上半身后,能生出第三只手拉一拉裤头。他挫败地吐了口气,把无助的目光投向袖手旁观的贴身保镖。
    苍朗没有理会。“什么时候醒的?”他冷冷地问。
    “他解我衬衫扣子的时候。”
    “为什么不出声?为什么不反抗?如果我没发现房门反锁,你打算就这样任由他摆布?”
    安致远思考了一下,“我想弄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一根淡青的血管在苍朗的太阳穴上突突跳动。“他对你又亲又摸,垂涎三尺,你说他要做什么!”
    安致远注视自己的双腿,眼神笼罩着灰暗与困惑,“我只是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想做这种事?”
    “为什么?”苍朗看着他衣襟半敞的模样,“因为他对你充满欲望!”
    安致远不假思索地应道:“这不可能!”
    苍朗咬牙,像在忍耐什么似的紧闭了一下眼。
    他要怎样才能让这个男人明白,就算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照样能散发出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吸引力?更糟糕的是,他对自身魅力一无所知,没有半点防备的概念。
    “算了,他可能有某种不正常的癖好。”安致远下了结论,重新开始与裤子奋战。
    苍朗忍无可忍。
    他大步走过去,把安致远从床上扯过来靠在肩头,帮他穿好长裤,再将衬衫扣子一个个系到脖子。
    安致远朝后瑟缩,急切地想要挣开他的手臂。
    苍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堆积的怒意终于发酵:“你对我有意见?”
    安致远一愣,摇头。
    “你是老板,有意见可以直接提。”
    安致远抿紧唇角,生怕心底的声音泄露出去。
    苍朗收手,起身后退一步站定,“还是说,你认为我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不!”安致远的声线颓然沉下来,“我从未这样想过。”
    苍朗松了口气,才发现前一刻竟因为担心听到肯定的答案而屏息。
    “既然如此,我就必须对你这两个月的人身安全负责,如果你无法忍受我的存在,我会尽量不打扰到你,直到完成任务为止。”
    安致远脸色发白,一抹隐忍的、极力克制的痛楚爬上眉梢。
    对他而言,他只是个任务。
    明知道这想法对苍朗来说理所当然,却忍不住的失望与苦闷,心头像柄锉刀细细拉扯般钝痛着。
    他还能指望什么?自己不可告人的欲望就已经够变态的了,难道还指望一个正常健康的男人对同性——还是个双腿瘫痪的同性——生出什么荒唐的念头?
    真是无耻!
    安致远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手指几乎在床单上抠出洞来。
    他必须把那个阴暗龌龊的渴望彻底销毁,在它像癌细胞一样迅速扩散之前。
    “我对你并无不满,只是最近心情不佳。”他枯涩地扯动嘴角,尽量把它摆成自然的形状,“做你认为该做的,不用顾虑太多。”
    这可以算是苍朗期待的回答,但并没有带给他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双低敛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虚飘渺,如夜雾迷荡的湖面,看不清真实的颜色。
    “你脸色不太好,我去叫医生。”
    “不用,我很好。”安致远把落在额头的发丝拨到脑后,“送我去实验室。”
    只有不间断的工作,才能令他完全屏除紊乱的思绪,他可以全身心沉溺其中,那时一切无法排遣的情愫都变得毫无意义。
    “你刚从那里出来,”苍朗皱眉,“你需要休息。”
    “可我没有睡意,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盯着天花板发呆上。”
    “那就闭上眼睛。”这回苍朗不想迁就他,他很怀疑对方眼下的身体状态,还能不能承受下一轮漫长的支出。
    安致远叹气,“或许我真该试试轮椅。”他侧身伸长手臂,去按床边的呼叫器,准备叫佣人上来。
    这固执的举动令苍朗恼火,他抢先一步握住他的肩膀,用轻柔却不容商榷的力度压回床上,“至少休息6个小时,否则我不得不留在这里直到你睡着为止。”
    一片眩晕的黑幕覆盖在安致远眼前,他无法确定这是因为自己缺氧的大脑,还是因为对方近在鼻端的气息。
    “放手!”他低声叫道,心脏在胸腔剧烈地鼓噪,肩膀被接触到的地方灼热得就要烧起来。
    “我不能放任你糟蹋自己的身体。”他的保镖沉声说。
    安致远抓住那只肌肉坚实的手臂,下一秒又如被蛰刺般猛地松开。他惶然看着咫尺间苍朗的脸,一种异样的青灰色伴随急促的呼吸爬上他的脸颊,他感到全身灌满冰水,上面又燃烧着热焰。
    苍朗的脸色变了,摸向他冷汗涔涔的皮肤,“怎么回事,出这么多汗!”
    掌心带来的粗糙触感令安致远敏感地颤栗,他弹起上半身,揪紧了胸口的衣服——心脏急速搏击着腔壁,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入其中,即将超过负荷的极限,使他无法正常呼吸。
    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漂浮在耳边,忽远忽近。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细小的回应,最终还是无声地向后倒在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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