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咬上他胳膊,却始终避忌着他的伤腿。
    疼痛激怒了身上的男人,段征一扬手,本能得就要回击过去。
    掌风堪堪停在那粒朱砂红的眉痣旁。
    他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又看了会儿,冷笑了声:“不愿意么,那你就自个儿受着吧,不许闹出声响吵我。”
    丢下这么句话,又最后望了眼衣衫不整的人儿,拖着伤腿也就回篝火边躺下了。
    等人躺下了,赵冉冉流着泪收拾衣衫,杭绸暗绣的交领被曳得变了型,好在质地尚算牢固,揶两下也就勉强掩好了。
    可腰封前的玉钩却断开了,这种情形下也是没法,她便将腰封铺平了胡乱打了个结以作应付。
    就这么混混沌沌的,这一夜,赵冉冉假寐着挨到了天明。
    洞外雨停之际,她睁开眼起身,衣衫从头濡湿到腿,凉飕飕的比昨夜进来时还要湿。连她自个儿也不知,那蚀骨焚心的滋味,昨夜里是如何挨下来了,她甚至还要提防不远处的男人,好不容易困倦了,亦不敢真的睡过去。
    坐起身来,赵冉冉按着脸给自己摆了个笑,褪尽潮红后小脸上是煞白的冷意。
    早惯常了接受不幸,今时今日,在这么个破败荒凉的洞穴里,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适应能力。
    见另一侧的段征还是面朝墙睡着,她放轻了手脚远远地问了句:“你还睡着么?我去外头摘些果子回来吃?”
    男人没有回话,她便壮着胆子凑了过去,想要去抽他腰间的匕首。
    “啊!”才刚触及刀鞘,手腕就被人牢牢握住了,腕骨被捏的生疼。
    作者有话说:
    女鹅:终于是熬过去=v=
    作者菌:xx牌独家配方,三个月里不定时发作哦!~
    ……
    第6章 高热
    “做什么?”段征转过头来,看见她的脸后,手上力气一松,说话间却是有些瓮声瓮气的沙哑。
    赵冉冉打小病多缠身,一看他这模样,下意识地就伸手触了下他的额角,触手滚烫果然是害了高热。她没受过刀剑外伤,但听大夫说过,外伤倘若医治不好,极易害寒热发温病的。
    此处山野地方,缺医少药的,这可如何是好。
    看出她神色里的紧张纠结,段征垂下眼皮,只是淡淡说了句:“我早惯了,发身汗就好。你要去林子里寻吃食,就带着这把袖箭吧。”
    说着话,他翻了翻身,取出包藏在衣袖里的一排二寸宽的袖箭来,替她绑好在腕子上,又指了指机括的位置,就又翻身躺了下去。
    腕背一片铁器的冰凉,赵冉冉抿唇看了眼,又朝渐熄的篝火里添满了干燥的枯枝,才起身独自朝外头行去。
    就要跨出洞口时,背后又传来段征嘶哑的一句:“别走远了,林子密的地方也别去,被野狼叼了可没人救你。”
    话虽难听,她倒也不计较,随口应了声就出了山洞去。
    外头云散天朗,日阳普照播撒山林,差点晃得她睁不开眼去,哪里还有丝毫昨日的雨夜景象。
    山洞边的林子多是年深日久的老树,盘根错节的粗大根系,在这一处高地间蔓延生长。赵冉冉将裙角卷起揶在腰带里,扶着那些老树艰难地朝远处走着。
    行路难,未想寻吃食更难,到处是杂草枝冠,她腹中亦是饿的厉害,免不得也就愈走愈远起来。
    就这么直走了一刻多,脚下一双软底睡鞋一塌糊涂了,她终是在一处崖边寻着了一大片浆果矮灌。
    崖边的风颇大,想起昨夜那只花豹,赵冉冉始终悬着一颗心,手边不停地用裙摆兜浆果。
    拇指大的果子装了半兜子,估量着两日也该饿不死了,她忙起身准备原路回去。
    忽而一片阴云过来,遮了耀目的日头,她晃晃脑袋缓过些晕眩,冷不防地朝崖下望了眼。
    云隙光照在崖外山谷,她猛地睁大眼睛,不由得欣喜起来。
    那不是东山桃源吗?!是爹爹早些年用她生母陪嫁置的一所庄子,地契还锁在尚书府葳蕤轩里呢。
    那庄子地处城郊山谷,三面为东山环绕,离着城北不过数里之遥,却仅有一西一东两条进出的夹道。庄子挨着山林湖泊,是一处避世养性的好去处,普通商贩往来都难寻着的,爹爹带她去看过两回,连庶母桂氏都不晓得那地方的。
    如今叛军攻破京城,天下大乱之际,她若是还想见着表兄,不如就暂避去桃源村。正是吃早膳的时候,从不高的崖顶远远望去,能清晰得看见那几十户人家炊烟袅袅,间或还有零星渔民张了网,在大湖里捕捞着。
    反复望了数回,这景象让赵冉冉觉着,桃源村绝没有遭遇兵乱,而右手边的一条溪流曲折迂回,从这处却能看清下山入村的路。
    在山岚雾气升起之前,她神色肃然地呆立在灌木丛边,用了最快的速度,将那条山路在心里记得烂熟。
    按她的脚程,至多半日应该就能走完了。
    所以……赵冉冉看了眼裙兜里的颇重的浆果,又摸了摸腕上的袖箭,现下看来,她该弃了这些果子,轻身上路运气好的话或许午膳前就能赶到村子里的,桃源村的主事正是她儿时院里的薛嬷嬷,还是从的她生母的姓氏呢。
    也许村里还能打探城内消息,表兄若同爹爹通了气,甚至也会派人去村里候她呢?
    想到这一点,她捏紧了裙兜,迈开步子就朝右手边的溪流而去。
    好不容易下了个缓坡,到了溪流边,脚底下的水泡磨痕痛的鲜明起来。往前迈了两步,污泥潮湿的睡鞋沤得她生疼,每走一步,这种疼痛还伴随着心慌,脑海里不受控制就要浮现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苍白面容来……
    只是脚掌磨破了尚且这般难忍,那他左腿被铁箭几乎对穿,又该是怎样一种剧痛。
    赵冉冉心里天人交战起来,步子也是愈发慢了。
    一个声音在心底说:
    就是个字也不识的兵匪嘛,
    野兽一样的一个人,
    杀起人来手段那么狠,
    扯她鲛绡还乘人之危想欺负她……
    另一个声音又即刻反驳道:
    可他从羽林卫手里救了你,
    亡命的时候也未用你挡箭啊,
    还有,他昨夜才亲手杀了自己的战马……
    何况他还发着高热,若是就这么丢下不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好。
    终于,后一个声音渐渐占了上风,她叹息凝眉停住了脚步,一咬牙转了个身疾步踏上了回程。
    一路上倒是平安无事地回了那处洞穴,甫一进去,便瞧见段征醒了,不知从何处搬了个空心的断木桩子进来,木桩子里盛满了昨夜的雨水,他正吃力地用手拢着水来喝。
    见她果真抱了一堆能吃的浆果回来,他倒是有些吃惊,抓起一把朝衣袖边蹭了蹭,皮也不剥的就一口一个得吃了起来。
    因是昨夜那一场,赵冉冉同他隔了段距离,注意到他伤腿处溢出的暗红,她放下剥好的果子,将桃源村的事同他说了。
    谁料她细细说完了,段征嚼着浆果,像是要问什么,被高热烘得虚弱的眸子却只是长久地看着她。
    直到将她看得垂下头去,他才闷声说了句:“不必等了,吃完这些我们就走。”
    她本是想再等一日,至少等他腿伤不流血了,外头路干些也好走时再下山。只是听他这么笃定,想着温病也最好早些抓药吃,便也就点头同意了。
    喝了两口水,她将吃剩的十余个果子包好,又将参片袖箭默不作声地给他,而后又别紧了发髻间的鲛绡系带,便立在一边示意他可以走了。
    段征却仍坐着不走,反倒是虚着眼朝她招了招手。
    谁知她才刚蹲了些身子,猛然间就被他一下抱到了身侧,哪里有半点力竭的模样了。
    一时间,昨夜晦暗明灭浮现,她唬得就要推开他后退,却被他一把握上了睡鞋里的双足。
    “识字的人那么蠢笨么?这么薄的鞋底子是家里银钱不够了?”他一面语意不详犹如自语,一面抽出先前裁好的两段长布条,一只脚连着睡鞋缠上十余圈。
    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她两只脚底皆多了指宽的底子,奇的是分明见他手掌翻飞似胡乱缠的,却是前前后后都平整的很,连侧面脚裸都包了严实,不至再被荆棘刮刺着了。
    踩了踩地,原本直接磨地的痛感也消失了七八成。
    从小到大,这样的细致贴身的事情也只有乳母为她做过,赵冉冉心里晃过丝酸楚,抬眸时,朝着地上人真诚一笑,轻声道:“多谢你。”
    段征没有回话,瞥开眼柱着老树根就越过了她。他心里想着,到了山下一定要尽快联系上底下人,尽早同这丑丫头分道扬镳才好。
    作者有话说:
    苟男主:别对我这么好,我最讨厌别人对我好了!
    作者菌:什么猫病……
    第7章 过河
    下山的路上,四处皆是新生的枝芽,溪流边芒草如海。各色形态绮丽的山花迎着风摇曳,随着日头渐高,这雨后的山间正午,一派山景如画。
    只是山路泥泞,走起来比想象中艰难许多。
    起初赵冉冉还有些担心段征的情形,见他柱杖下坡时,人明显得已经被高热烘得摇晃了。拐过那采浆果的山崖时,她有心想说坐下歇歇,却听他萎靡着微凉嗓音:“记清楚你的路,半日脚程,歇了只有不好。”
    仍是一副无畏无惧的冷清意态。
    看了眼睡鞋上厚实的底子,赵冉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腹诽——明明脸上烫的都能热菜了,好几次都差点一头跌了,就会这么狂。
    这么想着,她扁扁嘴脸上忧色晃过,不自觉得便同他走的近了些。
    然而,一个时辰后……
    “我、我实是半步都走不动了,就…就歇片刻。”赵冉冉伏在一块巨石上,额间汇了一大层虚汗。
    前头柱杖的人正打算跳上石头过河,闻言他仰头望了眼高悬的日头,没有回话甚至没有回头望她一眼,只是将老树根重重插进泥岸里,而后也靠着块石头坐了下来。
    涓涓溪流在这处汇成了一条三丈宽的大河,对岸也从嶙峋的峭壁渐渐化作了开阔平坦的河岸。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遥遥看去,桃源村中往来的村民已经是依稀可辨了。
    正估算着下山的路程,回过头时,她却见那人抽了匕首出来,朝河水里浸了下就朝自己下颌划去。
    这是要做什么?!
    片刻后,段征洗净匕首收了,哑着嗓子说了句:“歇够了,该过河了。”
    泥地青苔里散落了一地胡渣,说着话,他终是转过头,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赵冉冉直接愣在了原地。
    碎金般暖和的日阳打在他脸上,但见他下颌清瘦菱唇若英,却又线条分明的丝毫不显着女气。那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被高热烘得干涸,微微扬着,在潋滟水光的映照下,苍白却坚毅。
    可以说,剃干净鬓角胡渣后,这张脸年轻得同他身上的肃杀气质反差剧烈,单看眉目五官,竟有些唇红齿白的翩翩儿郎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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