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声,开场直白:“喂,你是周霁佑吗?我是张琪。”
    张琪……周霁佑想了想,记起她是景乔的表妹。
    “是我。”她说。
    张琪忙道:“沈主播在屋里做采访呢,我看他手机响,备注名字又眼熟,就替他接了。”
    阳光耀眼,气温不高不低,虽然在山脚,但是这里的空气总归要比在北京清新怡人得多。
    周霁佑有点缓过血糖低的那股劲儿了,抬头看一眼镶着金边的太阳,问:“你们在哪儿?”
    张琪声音充满活力:“安徽黟县,远着呢,沈主播没和你说?”
    “不是。”三言两语说不清,她索性开门见山,“我在村口,你认识路么,能不能出来接我一下?”
    ☆、Chapter
    《今日聚焦》的两名出镜记者都有一个固定的制作小团队。
    节目开播之初,在选题没有七八成把握的情况下,考虑到成本问题,沈飞白有时候只和摄像老董两个人出来跑新闻,甚至可能只被建议携带一台小型dv机,越轻便越省钱。
    如今节目逐渐做起来,选题方面依然深受限制,但随行人员倒是变成一个小班底,不再那么随随便便。
    整个收集材料的过程中,沈飞白是第一主角,像他这种记者型主持人,越能占据主导地位步步追访,越能把节目内容做得真实具体。
    周霁佑跟随张琪进入一个农家小院,沈飞白和被访问者就坐在堂屋里一对一平等交谈,背景是一张高高的条案,和条案上方悬挂的一幅颜色发旧的**画像。
    周霁佑站在门槛外,看见里面的双机拍摄,一个摄像机对着采访对象,一个对着沈飞白。
    全场保持安静。
    他和屋里的老婆婆坐着小板凳,以一种闲聊的方式敞开话题。
    他所在的角度刚好稍稍背对门外,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靠耳朵听。
    老人家一开始很平静,后来说到伤心处,眼泪落下来。
    她的家人就站在周霁佑身旁,她看见其中一个皮肤微黑的中年女人也在悄悄抹眼泪。
    周霁佑给她递去一张纸巾,与此同时,张琪也在沈飞白的眼神暗示下送过去一包。沈飞白拆开包装,伸出手放进老人蜷曲的掌心里。
    老人家用方言说谢谢,这边,中年女人也在向周霁佑点头致谢。
    采访结束时,老人家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身体有些不稳,佝偻着背摇摇晃晃,沈飞白在她跟前,顺手扶了一把。
    制作小组的同行人员在屋内麻利地收拾器材,中年女人用带有口音的普通话问周霁佑:“可以进去了吗?”
    周霁佑看摄像机关了,“应该可以。”
    沈飞白还在和老婆婆说话,女人及其丈夫迈过门槛走进去,周霁佑倚靠门框看着里面的人,老人家拉着他的手神情恳切,他个子高,迁就她俯下身,认认真真倾听,不时予以适当的安慰。
    张琪做完自己的工作,走到门边,与她一同望着他们所站的方向,低声说:“你知道沈主播哪一点最打动我吗?”
    周霁佑对“你知道……吗”的句式向来无感,微微挑眉,不作声。
    “真诚。他尊重每一位被采访者和节目的参与者,在采访报道的时候能够设身处地地与采访对象交流和探讨。”张琪似乎并不在意是否有回应,头头是道地兀自表述。
    周霁佑依旧无言。
    张琪扭头看她,发现她侧颜宁静,头轻靠在门沿,眼神笔直且专注。她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自己说话,等她侧转过头,再次望向沈飞白时,发现他俨然已经转身注意到这边。
    那样清隽内敛的一个人,平日里连笑容都是清和收敛的,此刻,眉目温润细腻,眸光像清凌凌的湖水,潋滟生光。
    张琪下意识又去看身旁的周霁佑。
    不知何时,她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慵懒随性的笑容,搭配她偏冷的气质,同为女性,连张琪都觉得极为动人。
    沈主播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啊,张琪忍不住想。
    “怪不得你会问我具体位置。”沈飞白手握稿本走过来。
    周霁佑直起身,指出事实:“可你说的一点都不具体。”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怎么找过来的?”
    周霁佑扬扬下巴,指向默不吭声的张琪:“麻烦人家去村口接的我。”
    张琪夹在两人中间突然有点尴尬,迎视沈飞白投来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还给他,“不好意思啊沈主播,你托我保管,未经你同意就接了你的电话。”
    “有什么不好意思,应该我感谢你才对。”沈飞白微一颔首,“麻烦了。”
    张琪知道这句“麻烦了”是指麻烦她特地跑一趟接来了他的女朋友,忙摆摆手,说:“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嘛。”
    一行人离开农家小院后,选在附近一片竹林录制一段长镜头。
    竹叶春生,阳光和煦,沈飞白走在一块坡地,目光平定而深邃,言辞朴实而客观。
    第一次身处前期拍摄现场,周霁佑近距离地观察到,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实则暗藏一分锋利。
    午饭是开车回县城解决的。
    几个人坐在路边的一家快餐店,每人点了一份盖浇饭,大概都饿了,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周霁佑默默看在眼里,突觉这群人挺有意思。
    尤其是,当老董看着她说“你这姑娘终于给小白省话费了”的时候,她也不知被触动哪根神经,拳抵唇边,低笑出声。
    沈飞白在桌子底下握她另只手,指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拇指,眼神无声在问:笑什么?
    她动了动口型,含着调侃:小白……
    他一定是看懂了,唇线轻抿,别过脸,没理她。
    飞白,是书法中的一种枯笔字体,也是绘画中的一种特殊技巧,像是毛笔缺墨,落笔时,自然而然形成了丝丝露白。
    沈国安在他原先的名字后面加一个“白”,无疑增添了几许灵气和雅韵。
    周霁佑甚至觉得,好像真的自从多了一个“白”后,他肤色渐渐没那么黑了……
    ***
    本来采访进行到这里就可以打道回府,但沈飞白却在黄山火车站和其他人告别,另买的两张前往合肥的硬座。
    坐在到处是人的候车厅里,周霁佑有些困意上涌,靠他肩膀假寐。
    沈飞白下颌一低,侧脸贴她额头,轻声问:“你不问我去哪?”
    周霁佑闭着眼,不以为意地说:“有什么好问的。”
    难得他们都不在北京,去哪儿都行,她反正无所谓。
    “已经在皖南,回皖中很方便。”沈飞白的声音醇厚低沉,他在向她解释。
    “嗯。”周霁佑挽他手臂,全身心放松地倚靠他,依然不问去哪里,懒懒散散地说,“我睡会儿,要是检票时间到了,别叫我,直接把我扛进去。”
    她在开玩笑,沈飞白用下巴蹭了蹭她,“睡吧。”
    候车厅里不时回荡广播,周霁佑并没有睡着。
    排队检票,坐上途径黄山和合肥的列车,车厢里乌烟瘴气,倒不是因为有人违规吸烟,而是各种味道掺杂,空气又闷,无意间就产生一种环境污浊的视觉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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